新参者





  “但警察坚持认为,三十分钟足以行凶。” 
  “这才奇怪呢,首先该想想田仓先生是不是那样的人才对。他不可能做出那么吓人的事。他遵守约定,还能替人着想。现在这种人很少了。我出院的时候,他第一个过来——” 
  菜穗摆手打断聪子。
  “大家都知道他是好人,这不用您说,问题是怎样才能消除他的嫌疑。”
  “所以我就说,跟警察直说就行了。警察不了解田仓先生,才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
  菜穗小声说了一句“这不行”,然后看了一眼父亲。文孝一脸为难,沉默不语。
  “爸,您在想什么呢?” 
  “啊?哦,我在想田仓先生真是那么说的吗?” 
  “什么?” 
  “他说自己从小传马町来到咱家,然后又回公司,接着才回家,是吧?” 
  “加贺先生是那么说的。”
  “哦……”文孝似乎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 
  “不,没什么。”
  “那个加贺先生很有男人味啊。”聪子边倒茶边说,“他肯定适合演历史剧,看起来也很聪明。”
  “也许吧。我听他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菜穗说起路过甘酒横丁的上班族的服装。
  “啊……我想都没想过。”聪子感叹道。
  “所以加贺先生问起那天田仓先生穿西装的理由,还说可能和空白的三十分钟有关。”
  “怎么有关?”  
  “还不清楚。”
  “他的想法真奇怪。在刑警当中,他应该属于很优秀的吧。”
  “这可不好说。”菜穗拿起水杯,“我可没看出他有干劲,而且他还滔滔不绝地跟我这个小姑娘谈论案件,不是很不好吗?” 
  “因为你问了人家啊。”
  “即便被人问到,一般也不会说吧?”菜穗向父亲寻求支持。
  “啊?嗯……是啊。”文孝站起身来,“好了,去洗个澡。今天的饭很好吃。”
  看着心不在焉的父亲,菜穗心生疑惑。

5
  傍晚,文孝走到门前,像往常一样支起遮阳棚。已没有白天那么热了,但仍能感觉到光照一天比一天强。他觉得应该改变商品的摆放方式,迎接酷暑的到来。仙贝中有适合当下酒菜的,也有不适合的。
  地上有影子移过,文孝意识到有人站在身后。他正要说“欢迎光临”,又把话咽了回去。那个人他认识,而且让他感到担心。”
  “今天也很热啊。”那个人——加贺向他招呼道。
  “是啊。您找我女儿?她还没回来。”
  加贺轻轻摆了摆手.
  “今天有事想问您,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啊……”文孝看了一眼加贺,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去,“里面请。”他伸手去开玻璃门。
  “您母亲呢?” 

  “母亲?您是说我妈?她在家,要叫她吗?” 
  “不,要是您母亲在,咱们就出去找个地方说。”加贺说道。
  文孝从这个至少比自己小一轮的刑警身上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力。他确信,这个刑警绝非只是为了随便打听什么而来。
  文孝吐了口气,点点头,随即走进店,朝里面喊道:“妈,没睡吧?” 
  聪子立刻从起居室中走出。“什么事?” 
  “我出去一下,您看下店。”
  “又去玩弹子球?真拿你没办法。”穿着拖鞋的聪子发现了站在儿子身后的人,“啊,是威风的刑警先生.田仓先生的嫌疑已经消除了吧?” 
  “正在调查。”
  “拜托你了。他是个好人,不会杀人的。我保证。”
  “我明白了。听说您刚出院,身体怎样?” 
  “托你的福,回家之后就全好了。要是不冒冒失失地住院就好了。”聪子看了一眼儿子。“文孝,你要跟刑警先生谈话吗?田仓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好好告诉他。”
  “真啰唆,我知道——我们走吧。”文孝转向加贺说道。
 加贺对聪子说了声“保重”。 
  “您母亲看起来身体很好,真是比什么都强。”出了店门,加贺说道。
  “光是嘴上逞强。”
  两人走进仙贝店对面的咖啡店,文孝想起昨晚女儿的话。
  他们点了冰咖啡。文孝抽出一支烟,加贺把烟灰缸放在他面前。
  “昨天我在这家店跟您女儿聊过。”
  “听说了。”
  “您果然听说了,那我们聊起来就快了。”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严肃,听说您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也从没注意过那些上班族的服装有什么不同。”
  “我这人爱关注细节,所以也注意到了田仓先生的服装。为什么他在外面转了一圈,西装穿得还那么整齐呢?” 
  服务员端来冰咖啡,文孝点上烟。
  “你知道原因了?” 
  “嗯,大体上。”
  “哦……”
  “您好像并不惊讶。没兴趣吗?” 
  “不,那倒没有。”
  “啊,当然这件事您可能不想听,因为您已经知道了。”
  文孝刚把咖啡杯端到嘴边,闻言又放了下去。“什么意思?”
  “田仓先生去您家时,西装为什么那么整齐,答案很简单。他并非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再去的。他先回到公司,完成所有工作后才去的您家,所以就算出汗,也不会难受到要脱掉上衣的地步。”
  文孝低下了头。
  加贺继续说道:“他五点半离开小传马町,六点前到达公司,将上川聪子女士的住院补贴手续拜托给女同事,然后穿上西装去了您家。从您家出来后,他又回到公司,待了一会儿便回家了。这样,他的行动就和所有证词一致,不存在三十分钟的空白。可以认为这三十分钟花在了他从公司去您家的路上以及和上川聪子女士的谈话上。但这样就会产生一个矛盾。要办理住院补贴的手续,需要医院的诊断证明,如果他回公司前没来您家,就不可能办手续。另外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田仓先生的行动真的如此,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文孝抬起头来,加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全都知道了啊。”文孝说。
  加贺开口说道:“我去新大桥医院询问了主治医生,但没问上川聪子女士的真实病情。”
  文孝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冰咖啡,轻轻摇了摇头。
  “日本桥警察局来了个聪明的刑警啊……”
  “主治医生承认写了两份内容不同的诊断证明,一份是真实病情,另一份是假的。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是您要求的。”“他说得对,是我坚持的。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妈很顽固,说自己能办住院补贴手续,就是不听劝。但办手续需要诊断证明,而诊断证明上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说实话,我真是没办法了。”
  “所以您才恳求医生,让他帮您写一份假证明,等您母亲来取的时候交给她?” 
  文孝点点头。
  “医生说,医院规定不允许那么做。但那个医生是个好人,违反规定给我写了一份,条件是绝不能交给别人。等我妈回家后,我去医院取了真的诊断证明。”
  “您什么时候把真的证明交给了田仓先生?” 
  “是那天六点前。我到田仓先生的公司附近直接交给了他,他马上帮我办了手续。”
  “但田仓先生还有一项工作,就是找上川聪子女士拿假的诊断证明,于是他在离开公司后便去了您家。”
  “真是对不起田仓先生。都是因为我请他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才让他蒙冤的。本来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却不能告诉警察。其实我一直觉得,即便他全都告诉警察,我也没办法。”
  “田仓先生只字未提假证明。”
  “说实话,这件事还是他想到的。我把真正的诊断证明交给他时,他跟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也是江户人,会誓死捍卫男人间的约定。”
  “田仓先生的确兑现了这个诺言。”
  “他真傻,说出来就好了。”
  “但您也没说。”
  文孝无言以对。
  他吐了口气,又道:“医生说是胆管癌。”
  “癌……是这样啊。”加贺的表情严肃起来。
  “医生说她已经经不起手术的折腾,建议在家中静养观察,所以便出院了,但体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文孝做了个深呼吸,”医生说,就算恢复得快,也要半年。”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
  文孝笑了。
  “您理解就好,但我绝不想让别人发现。她本人自不必说,菜穗也是。”
  加贺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比起跟她妈妈,那孩子跟她奶奶更亲。她从小就失去了妈妈,整天跟奶奶撒娇。在她成为称职的美容师之前,我不能跟她说……”文孝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加贺说道,“但是,已经无法隐瞒了吧?要证明田仓先生不在场,就得把诊断证明的事说清楚。”加贺缓缓地摇摇头。
  “我跟上司商量了,请局长去说服警视厅,一切都已安排好,只需要您的证词。”
  “我明白,只要我证明就可以了吧?” 
  “麻烦您了。”
  文孝说了一声“哪里”,摇了摇头。
  “小传马町案件的被害人是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 
  “对。”
  “她的家人呢?” 
  加贺闻言立刻垂下视线,露出含意复杂的微笑。文孝感觉他在犹豫。
  “对不起,调查的事情不能说吧。”
  “不,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最近刚离婚,开始独立生活。她有个儿子,但母子俩几乎都不见面。”
  “是吗……”
  “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来日本桥。对这条街来说,她是一个神秘的新参者。”
  文孝闻言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跟您一样啊。”
  “的确。”
  两人笑了起来。
  “啊,您女儿。”加贺转头看向街上.

  莱穗正在店前摆放仙贝。玻璃门开了,聪子走了出来。两人开始交谈,菜穗嗓门很大。 
  “要是菜穗知道我见过您,肯定会问这问那。”
  “就告诉她,田仓先生的嫌疑已经消除了。”
  文孝点点头,站起身来。“加贺先生,您还要在日本桥警察局待一段时间?” 
  “应该是。”
  “那就好。再来买我家的仙贝啊。”
  “我会的。”
  文孝把冰咖啡的费用放在桌上,走出了咖啡店。几个挽着衬衫袖子的年轻上班族匆匆走过他身旁。

第二章 料亭的小伙计

   下午四点在料亭前洒水是修平的职责。他穿着白罩衫,用勺子舀起桶里的水往地上洒。一开始他觉得“水管就在旁边,用软皮管洒水就行了”,并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料亭老板娘赖子,赖子却皱起眉头把他训斥了一顿,说他真糊涂。
  “这又不是洗车。洒水是为了不起尘土。要是料亭前湿漉漉的,会给客人添麻烦。还有一点,”赖子又补充道,“来人形町一带料亭的客人都注重情趣。他们最喜欢看见习的小伙计拿水桶洒水。要是一个人穿着牛仔裤拿水管子洒水,就完全没有情趣了。”
  “客人一般都在六点以后来,应该看不到洒水的情景。”修平话音刚落,老板娘就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不要找理由,这些歪理对我们做餐饮的人没用。” 
  真过分!修平心想,但并未反驳。赖子有些专制,可作为一个经营者,她仍令修平心存尊敬。
  修平洒完水时,一个男人从料亭里走了出来,是赖子的丈夫、松矢料亭的老板泰治。泰治穿着夏威夷衫和白色短裤,戴着墨镜和金项链。他觉得这样潇洒,但修平不以为然。这副形象就像低成本电影里的流氓。
  “喂,那个东西,你给我买了吧?”泰治问道,仿佛害怕周围的人听见。
  “买了。”
  “在哪里?” 
  “藏起来了。”
  “好,拿过来。”
  修平放下水桶,走进料亭旁的小巷,从一辆停在那里的自行车车筐里取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回到泰治旁边。泰治正在看表,显得心神不定。他不停地看向料亭,大概害怕赖子走出来撞见。
  “就是这个。”修平递过塑料袋。
  “Thank you; thank you,你可帮大忙了。”泰治往塑料袋里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是按我说的买的吧?” 
  “嗯,七个有馅儿,三个没有,对吧?” 
  “对。辛苦辛苦,剩下的钱你拿着吧。”
  “嗯……”修平微微点点头。说是剩下的钱,也就五十元而已。
  “跟往常一样,别告诉任何人。明白吗?”泰治用食指碰了碰嘴唇。
  “明白。” 
  “一定不能说。要是说了我可饶不了你。”
  “我知道。”修平觉得他很烦人,但还是点点头。
  “嗯,拜托啦。”泰治提着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