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州火车站觉得有点不对头,他不愿意带着十二万五千元的现款去冒险,便在福州多住了几天。 但是,所有这些事对希姑和蓝子介来说都算不了什么,蓝子介甚至用不着请示希姑,自己就能全部解决。筹款的时间虽然紧迫,但他总能筹到的,无非是利息高一点罢了;金尚成是一个很能干的小经理,公司愿意花一笔钱平息各方面的愤怒,当然也要严厉地警告他一下。解款员不按时回来,十有八九是用那笔钱替自己做了一笔小生意。公司允许手下人有自己的小生意,包括让公司的款子在手里停留两三天。但一个星期的时间太长了,也应该给他一个警告。 真正让希姑和蓝子介感到棘手的,是一个有关内奸的事。这是一个叫高明义的年青人,公司里的小经理,此时正被关押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套小公寓里。 “希姑,”蓝子介轻声说。他取了一支烟递过去,并替她点燃。他尽管年近七十,但动作仍然灵活轻巧,“别再犹豫了。”他说。 希姑深陷在沙发里,眯起眼睛盯着她的总管,“不,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明白,但这很危险。也许他知道很多公司里的事,他看上去很精明。” “可是你想过没有,”希姑两个细长的手指笔直地夹着香烟,“什么事情都可以隐藏下去,只有死人不可能永远隐藏,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迟早有人会问,这个人到哪去了,为什么无影无踪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蓝子介点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留着他太危险了。” “说到底,我们还只是怀疑。他确实有一些疑点,但处理他要慎重。不,你别说了,”她夹着香烟的手轻轻一挥,止住了蓝子介。 他明白,她下面的话将是最后决定。 希姑轻轻地说:“我看,还是把他打发得远一点吧,叫他尽量少接触公司里的事,派人盯着他,以后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蓝子介起身去开门,希姑的司机赵建出现在门口。 “蓝伯,”他低声说,“三哥来了。” 蓝子介疑惑地皱起眉,他回头看见希姑向他点点头,便对赵建说:“让他进来吧。” 赵建出去不久,外面的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后,身高体壮的杨怀轩出现在门口。在公司里,蓝子介的年龄最大,六十九岁。其次是另一个大经理涂和尚涂和强,五十岁。杨怀轩排在第三,四十四岁,故有三哥之称。他也是大经理。 他以前是个转业军人,在一家国营商店里工作不久,便被任命为经理。但他的前任留给他的是一个亏损八十九万的烂摊子,帐面上仅剩下数十元钱。他一筹莫展。这时,有人把蓝子介介绍给他。蓝子介替他筹了一笔二十万元的资金,又帮他联系了一批好销的商品。这笔钱和这批货拯救了杨怀轩的商店,也使他初次显露出自己的经营才能。在短短一个多月里,他使这笔钱在商店里周转了十二次,几乎是两三天便周转一次。两个月后,他偿还了借款。为了报答蓝子介,他毫不犹豫地替他转帐、提款,也销售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 一年后,他在蓝子介的介绍下,加入了公司。蓝子介向他推荐了几个关系,为他广拉货源。杨怀轩的商店立刻红火起来,那里从早到晚挤满了拚命花钱的人。后来,当他在工业干道和解放广场又开了两家分店时,他在公司里被晋升为小经理。他经营业务的能力给林希湘和蓝子介留下了深刻印象。两年前,他被晋升为大经理,并负责经营公司里所有合法或半合法的企业,其中也包括楼下的服装加工厂。 这天晚上,他刚从厦门回来,他在那里谈定了几笔生意。他下了火车,乘出租车回到家里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让他奇怪的是,对门那间小公寓的门底下透出一线灯光。他知道这是公司的一个秘密住所,轻易不住人。他有这个公寓的门钥匙,他毫不犹豫地开门走进去。他发现,里面都是赵建的人,他们直接听命于希姑。 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一个绰号叫“菜包子”的人走过来说:“原来是三哥,我正琢磨谁会有这个门上的钥匙呢。吓我们哥儿几个一跳。”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菜包子耸耸肩,“我们是磨道里的驴──听人吆喝。让我们守着呢。”杨怀轩注意到里屋的门关着,便走过去。菜包子急忙说:“三哥,别多事!”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上,绑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年青人。手指粗的尼龙绳深深地勒进他的肌肉里,他的左眼乌紫肿成一条缝,嘴角的血已结成黑痂。 杨怀轩竭力克制住,没有露出认识这个人的样子。但这种情形确实使他感到震惊。他回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菜包子靠在门框上,“我也不太清楚。阿建叫我们请他来坐坐,可这家伙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我们真的没想怎么着他。这家伙,够厉害的。” 杨怀轩退出来,在走廊里对菜包子说:“小蔡,我希望你什么也别干。” “行,听你的。” “我这就去见希姑。” “您去。最好快点,天快亮了。” 杨怀轩急匆匆跑下楼梯。从车棚里推出摩托车,很快就赶到了服装加工厂。他在厂房后面的小巷里看见了希姑的汽车和守在门口的赵建。几分钟后,他走进了希姑的密室。 蓝子介问他,“怀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事吗?”蓝子介已猜到了他的来意。 “阿建他们打算干什么,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蓝子介扭回头,看见希姑正专心致意地对着粉盒里的小镜子检查眉毛,他暗叹一口气,知道这事只能由他来做解释了。 “怀轩,你坐。是这么回事,那家伙有点可疑,我们要检查一下。” “他什么地方可疑?”杨怀轩一步不让。 “我们怀疑他是个警察,”他翻开笔记本,但他并没有向本子上看。“有一次,他在南园饭店里和一个味儿很重的人见面。我们一个在那里当招待的人看见了他。” 杨怀轩明白,味儿很重,是说那人是个警察的可能性很大。一发现这种人,公司都要立即采取警戒措施。 蓝子介接着说:“还有他满嘴的下流话,却没人见过他有什么女人。他太精明,给人的印象是看的多,说的少。而且……”蓝子介张开手掂了掂,“而且他也没有自己的生意。” 公司允许手下人有自己的生意。但身为小经理却没有自己的生意,甚至连手边的好处也不捞,这就确实有点可疑了。 “另外,”蓝子介接着说,“他的反应也太快了。阿建的人不过是叫他来一趟,他立刻就动了手,打伤了两个弟兄。他是涂和尚的人,和尚注意他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杨怀轩沉默了一会儿,沉重地点点头,“但是,蓝伯,这些毕竟还不是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再一点,我不希望人死在我们手里,这会引起大麻烦的。” 蓝子介从眼角里注意到,希姑仍在修饰她的眉毛,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他只好说:“我和希姑也这么看。何况,确实有可能是我们搞错了。所以,我们的意思是,把他挪个地方,他不再是小经理了,让他当小伙计去,让他离我们大家都远一点。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总会……” 就在这个时候,赵建猛地推门进来,目光冷峻地看着屋里的人,“希姑,蓝伯,”他不动声色地说:“有人传来一个消息,说警察在市政路那一带拉网抓人,还开枪打死了四五个人。” “什么时候?”蓝子介问。 “十五分钟之前。” 屋里的人谁也没有动,但气氛却明显地变了。蓝总管刚要开口,却骤然停住。希姑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下了她的粉盒,正伸出一个手指,盯着赵建。这个轻微的动作竟有如此的威力,使房间里的空气立刻凝固。杨怀轩尽管是军人出身,并且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但他仍然克制不住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敬畏和恐惧。 赵建仍是那么冷漠和不动声色。他说:“那个人吗?” 杨怀轩立刻明白,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个被绑在椅子的人,是生是死竟象悬在一根丝上一样,取决希姑下一秒钟的表情了。 “等等,希姑,”他克制住颤栗,做最后一次努力,“给我两天时间怎么样?我去调查,我肯定能查清……” 希姑的目光象刀一样挥过来,停在杨怀轩的脸上。她好看的容貌仍然是那么好看,仍然象贵夫人一样,那么娴静,那么优雅。然而在这娴静和优雅底下,却透出一股寒气。这时,即使是蓝总管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希姑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而温柔,她说:“三哥,就别费心了。”她的手指轻轻一挥,赵建转身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后,一艘渔轮在离岸边很远的地方捞起一具尸体。尸体已快腐烂,并被鱼虾啄得体无完肤。但经过法医仔细的检查和认证,确认死者是一个叫高明义的年轻人。 有关高明义死亡的案卷被列为绝密,并很快送到刚上任不久的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童振远的面前。当他对死者高明义作了进一步调查之后,他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似的,骇然大惊。
第一章(1)
第一章(1) 1987年10月16日星期五 早晨6点45分 童振远有生以来第一次登上机场指挥塔的最高处。 这个时候,天刚亮,太阳正从东方升起。机场的东部整个没入在一片桔红色的晨曦之中。在桔红色过渡到蔚蓝色的天空中,巨型飞机一架接一架地呼啸而过。 站在指挥塔中巨大的玻璃窗前,整个机场尽收眼底。宽阔的水泥跑道互相交叉着伸向远方。在童振远往昔的印象中,十分巨大的波音747,此时看上去是那么的小,象玩具似的摆在跑道上。而在它旁边忙碌着的地勤人员,则更象爬动着的蚂蚁。 指挥塔里的工作人员并未注意童振远的存在。他们专注于面前的雷达荧光屏,指挥飞机起飞和降落。 “民航A2586航班请注意,请你跟在麦道机的后面,在2号跑道降落。再说一遍,在2号跑道降落。请注意距离。” “民航D3194航班请继续向前滑行,限你一分钟通过2号跑道。注意,你的后面是一辆食品车。食品车注意,请你紧跟在民航D3194航班后面,不要掉队。对,就是你前面的那架飞机。” 民航D3194吼叫着穿过2号跑道的交叉道口,食品车紧跟其后。它们刚过去,民航A2586航班便呼啸着降落在跑道上。 “日航C3237,请滑入四号跑道,立刻起飞。麦道机,麦道机,”空中管制员喊了起来,“你慢了一步,请继续保持两千公尺的高度,再绕一圈。别再升高了,你上面有一架波音机。” 童振远感到有人碰了他一下。他扭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机场保卫处的陈处长已到了他的身旁。 “什么?”他问。 陈处长向远处点点头,“他们来了。”并随手递给他一架望远镜。 童振远端起望远镜,按陈处长的指点向远处看。他看见一架“运十”客机正倾斜着机翼转过弯来,向机场飞来。这时,他听到指挥塔里的调度员正在说: “民航A2805,请不要降落,你后面有一架运十要求紧急降落,请你保持高度。运十注意,对准2号跑道,降落后立刻向左滑行,进入西北角的停机坪。泛美航班,你很准时,请跟在你前面的小客机后面。请放心,它会给你让开跑道的……” 童振远继续举着望远镜,运十飞机变得越来越大。再往后,一架大型飞机紧随其后。他回头对陈处长说:“老陈,咱们下去吧。” 当他和陈处长走出指挥塔,踏进电梯时,忍不住猜测,那三位应邀来华协助工作的国际刑警组织总部的警官,何以会乘坐那么一架小飞机。他想起调度员的话:“请求紧急降落。”忍不住就想笑。这一切他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反正有点滑稽。 在机场大楼外面,他钻进自己的奔驰车。这是省厅最好的汽车了。中国人总是拿最好的东西招待外国人。他不赞成这种做法,但叫他来接外国人,他还是愿意使用这辆奔驰车。 陈处长替他关上车门,挥挥手说:“我在大门口等你。”他得保证这三个外国人在机场里的安全。 他驶离机场大楼,并按陈处长的叮嘱打开通话开关。“指挥塔,”他拿起话筒说:“我是公安厅的奔驰,黑色的,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调度员回答,“你去哪儿?” “我去西北角的停机坪,西北角。” “明白。你上三号跑道,不要太快。现在有一架波音机跟在你的后面。” 童振远扭回头,立刻看见一个巨大的飞机头正向他压过来,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他急忙加快了速度。 “奔驰车,奔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