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无门_派派小说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样优雅的雨声。明明正在马路上似被高温熔化的铅制人偶般化为奇妙扭曲的形状躺着,几乎是当场死亡,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有好几分钟之久,自己持续聆听那如同优美音乐般的雨声……
结果,在该次事件中,杀害我的凶手也未被逮捕。直接撞飞我的那辆车的驾驶被捕,判处很轻的刑罚,但是真正想杀我的男人却查不出是谁,事件变成悬案。
警方会找不到凶手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没有人注意到那天站在高校附近的巴士站牌、浑身被雨淋湿的我,而,就算有人看见,大概也马上就忘掉吧!更无人记得有什么男人开车载我。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以及自己为何被杀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在路上幸运的拾获性命,又全力协助警方侦查,结果仍旧一样吧!
我不确定记得那男人的容貌,能想起的只是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皮肤如同爬虫类般光滑,以及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眸,因此就算在路上再次擦身而过,很可能我也不会注意到,甚至连在警局里见到那张脸,仍无法肯定是否真的就是那男人的脸孔。
在我第五次遇害的那桩事件中,我能够鲜明想起的只是在马路一隅等待死神来访的瞬间所听见——不,或许在我死后仍持续进入我耳中——的雨声吧!只有那比静寂还更安静的温柔雨声,恰似那天我第五次被杀害的证据。
之后不久我又被杀死了。在第六次遇害的事件中,我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杀死,更不明白为何被杀?
第五次遇害的三个月后,就在初秋的午夜里,第六次事件发生了。不,也许是一年三个月后才发生也未可知!如同前面曾说过的,我是在哪一年于那落雨的马路上被撞死并无丝毫意义,因此,初秋这个季节也与事件毫无关联,重要的只是在午夜里发生。
这是因为,如果发生于白天,很可能有谁会察觉有异,而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来救我。但,很不幸的,那是发生于社区、而且是入夜后不见人影的角落!
当天晚上,快午夜零时我上床后,突然想起不知把明天必须缴交的报告置于何处,慌忙再爬起,在房内到处搜寻却找不到,于是想到或许是不小心丢在约莫两小时前拿去丢弃于社区垃圾场的垃圾袋内,就穿着睡衣外出。
在垃圾场找到那个垃圾袋之前,我见到一台被丢弃、比我身体大一圈的电冰箱,而,两个小时以前并无这种东西。
在街灯微弱的光线下,怎么看都像是刚买不久的新冰箱,我感到不可思议,正想打开冰箱门时,背后忽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是谁把电冰箱放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街灯下方一位中年女性沐着灯光站立。身高像小女孩,不过却非常胖,在稍逆光的情况下,脸孔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有相当年龄的女人。一瞬,我觉得似乎曾经见过对方,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一直要到一分钟后我被关在电冰箱里的黑暗中,我才想起来!
在这一分钟里,女人很不可思议似的说“为什么会丢弃这样新的东西呢”,同时拜托我“虽然是新的,不过也许里面的温度调节开关坏掉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如果没坏,我要把它搬回去”。
然后,她假装和我一同看冰箱内部,乘隙用全力推我背部,再把冰箱门关住。
我反射性的想推开,但,女人已将冰箱推倒,冰箱门贴地……里面的分隔架已被拿掉的电冰箱,对我而言,空间变得太大了,我被埋葬于黑暗中,黑暗倾斜,我的身体也随着倒下……尽管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冰箱门……
我如同被勉强塞入太狭窄的密室,以一只手臂绕向背后的姿势化为石雕像,想使出的力气被海绵般的黑暗吸尽了,只能让冰箱微微晃动,所以若有人路过,还可能获救,但,在半夜的这种时刻,不可能期待会出现如此幸运。而,就算我尖叫,也只是产生无数回音罢了!
我是在几分钟内放弃获救呢?呼吸困难,被黑暗浸透的全身皮肤逐渐开始死亡……是的,到目前为止的六次之中,这次的被杀方式在某种意义下最为残酷。以前的死亡皆是在数秒钟内发生,连死亡瞬间都能忘记自己已将死亡,但,这次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死亡,似乎不一一体验心脏痛楚、肺部似要裂开般膨胀、肌肉疼痛、喉咙无法呼吸等各种痛苦的阶段,就不能抵达死亡之境。
即使这样,大概因为已被杀死五次而习惯吧!虽然苦闷挣扎,我仍绝对不会惧怕死亡,只是和以前的五次那种突然袭来的黑暗一样,全身也化为黑暗的一部分而死。
在另一方面,虽对获救已绝望,甚至还觉得自己乃是正接受人能在黑暗中忍受几个小时的实验,以及人在缺乏氧气时、身体会产生何种反应的实验,只要实验结束,仍旧能够重新复活。
但,那位中年女人为何要杀我呢?冰箱倒下后不久,我已想起那女人是谁,也想起数日前曾见过她一次。那是在社区上阶梯途中,当时我偶然带着棒球,不,为何我会携带棒球呢……不是球,是某种其他的球状物,但,到底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边抛接那个球状物边爬上阶梯,但却忽然失手,球状物滚下阶梯,同时听到尖叫声——在我下方爬上阶梯的女人被击中额头。没有见到她的脸,只见她手上的纸袋掉落,袋内的东西散开,而她用手按住似乎很痛的额头蹲下的瞬间,我已爬上阶梯溜走了。
虽未见到脸孔,却知道女人身材像小女孩般矮小,而肩膀和腰却很宽厚,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家庭主妇。那天,我一整天都想像着女人会来按我家的门铃,只要我一开门,对方立刻会破口大骂,但,女人并未来按门铃,结果第二天我就忘记这件事……
女人并未忘记!从第二天起,她就监视我的行动,持续找机会等待着向在阶梯上让她额头剧痛并尖叫出声的我报复一切。几天后的深夜,机会在垃圾场来临了……很偶然的——真的是偶然吗——两人在阶梯时走在一起,几天后又在垃圾场相遇。
那女人虽是监视我的行动,不过深夜在垃圾场相遇乃是她的意志与神明相通而产生的偶然,但——相遇之后在垃圾场发生的事件就绝非偶然了,是她主动安排进行的杀人事件!
我认为那女人受到的痛楚和我所承受的痛苦不可同日而语,若比较数日前那女人在阶梯发出的尖叫和我在冰箱里发出的叫声,则我的声音未免太悲痛许多,话虽如此,我并不怀恨只因受到小痛楚就要我以死回报的那女人……我绝对不恨她。
我既习惯于被杀害,同时也习惯于被憎恨。自孩提时代起,周遭任何人都恨我,其中几人甚至恨得下定决心想杀死我。而在几次被杀害后,我已充分理解,只为了自己不以为意的一些小动作或一种眼神,别人就有可能憎恨得企图将我杀掉!
再说,我并无多大理由恨杀死我的那女人,因为,在某种意义下,截至目前为止最残酷的被杀方法,在另一种意义下却也是最幸福的被杀方式。边和黑暗对抗边苦闷挣扎之后,痛苦突然如海水浪潮般消失的瞬间来临,全身被广袤的安详包覆,黑暗变成黑色光芒在我周遭美丽的摇曳,我甚至感受到生存至目前为止、任何瞬间皆未曾感觉到的幸福……
那或许是死也不一定,或许在那短暂的幸福感之后,真正的死亡才降临,但,我知道的只是,那种死在某种意义下比其他任何死亡都更优雅的包容着我。
翌日清晨,被第一位来丢弃垃圾的家庭主妇发现,我好不容易从狭窄的黑暗里获得解放,我的尸体沐浴着初秋明亮耀眼的阳光,脸色非常安详,仿佛正作着现实世界里绝对无法领略到的幸福美梦。
仔细回想,到此为止我六次被杀害的事件,每一桩都不太吸引警方和人们的关心。像我被关闭在垃圾场的电冰箱内之事件,尽管留有为何我在那种时刻会去垃圾场、为何会进入冰箱内等等疑问,却仍被视同意外事故处理,人们很快就淡忘了。
同样被依意外事故处理的东京车站月台事件,警方可能也早已遗忘:至于其他事件,尽管皆有疑问留存,却仍在找不到疑似凶嫌的线索下,同样被遗忘。
但,只有我身为高校生被杀害的第七次事件,警方却积极的想查明真凶!
因为,这是今年发生的事件,而且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而是同时有三十六人被杀害的事件,舆论喧腾一时,事件本身震撼全日本,就算已对重大事件反应迟钝、很快就会忘掉一切的人们,或许仍能记得在五个月前发生的该桩事件。
那是今年初春时节,一辆巴士自涩谷车站开出,十几分钟后,在行驶中爆炸,包括司机和乘客,总共有三十六人全部死亡的事件,如果再加上行驶在巴士四周而被波及的死者在内,总共有四十五人死亡。
只查明巴士后方的置物架上被放置爆炸物,但是警方却连究竟是谁、为何种目的而杀害如此多人的线索皆掌握不到。大多数人的见解是与国际恐怖组织有联系的激进派分子的凶行,警方也以循这条线侦查为重点,不过,很遗憾,只有身为被害者之一而死亡的我被告知那是错误。
大概任谁也无法想像得到,震惊全日本的现场惨状、人类的生命像瓦砾散落马路的现场惨状,却是一位十七、八岁少年只为了要杀死我而造成的。
事情起源于事件的三个月前、刚过年后不久,我在高校走廊和一位少年擦身而过的瞬间。
我像平常一样,不想被人见到脸,也不想见到任何人的低头走在走廊上。突然,几乎和人肩膀相撞,我慌忙想将身体后缩,但,已经太迟了。
彼此肩膀撞在一起,不,应该只是相擦掠到而已,说是碰撞未免太夸张些。
我毫不在乎的想迳自离开时,有人叫着“站住”,同时我的手臂被抓住了。
是曾见过多次的脸孔!以高校二年级而言,算是娃娃脸,嘴唇如舐着砂糖般散发甜美气息,五官轮廓酷似电视偶像明星,深受校内女学生的着迷。他望着我微笑。
我虽马上低头,但他却伸手托起我的下腭,让我不得不抬起脸来看着他的脸。
他的这项举动维持了好几秒钟,之后,放开手,若无其事的离去了。事实上,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他只是在几秒钟内边凝视着我边微笑。
可是,不知何故我却明白,终有一天这位少年会面带微笑的将我杀死……
我不了解,只是彼此肩膀稍微擦掠,为何就必须杀我呢?问题是,截至目前为止,我曾为了更微不足道的理由被杀,同时K杀害我的事件也令我深深体会到,别人会对我微笑即表示在微笑背后隐藏着更强烈、可称之为杀意的憎恨。
我茫然想着不久自己可能会被第七次杀死,连上课铃声已响起也忘记,怔立在走廊角落。
接下来的那个月内,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在走廊下、楼梯上、运动场上,我们比以前更频繁的碰面了,而且每次碰面时,他都和第一次同样微笑凝视我的脸好几秒钟。
不仅是女学生,男学生也欣赏他,总是有几个人随时环绕在他身边,但,不管是在楼梯上、运动场上,在圈子中心快乐谈笑的他若发现我,绝对会向我投以莫测高深的微笑——三个月内,发生的事只有这样。
但,我很清楚在他那若无其事的微笑中,一桩事件——第七次杀人事件——正确实的进行着,我仿佛听到他每次朝我微笑时,内心都喃喃自语:终有一天我会杀掉你!
三个月过去了,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就是那“终有一天”。这天,我从涩谷车站前搭乘巴士,在即将开车之前,他假装偶然的上车了——在那之前,他一直跟踪我……
他假装没见到坐在最后面座位的我,在我前头不远的座位坐下,身穿和春天很相称的嫩草色套头衫,看起来比平常更年幼。最初,他抱着手上提着的大纸袋而坐,却马上站起,将纸袋置放置物架上,重新坐下,还是一副没发现我的样子,转头,毫无意义的眺望车窗外掠过的大楼群,偶尔,视线和坐在斜前方的年轻少女交会,他挤出友善的笑容,但,很快又将视线移至车窗外。
春天柔和的风从微开一道缝的车窗流入,让他被阳光映照成金色的头发飘飞。没错,那正是至四月之前仍纠缠不去的漫长冬日突然结束、春天如潮水般到访的日子!
以春天季节沁入脸上表情般的柔和视线眺望窗外的他,感觉上犹如童话里的主人翁,任谁也难以想到他眼看就要遂行杀人吧!只有我知道。尽管他并未回头看我,我仍知道他望向窗外的视线其实是在看我,等待能杀害我的机会,同时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