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无门_派派小说





  “是因为使用‘我’的第一人称吗?老师,您不知道吗?最近我们写信时都像男孩子一样使用第一人称呢!”
  之后,直美又再次挥手,似在说“把作文还我”。
  在这种情况下,横田只好照直美的意思做了,他慢慢走近直美的座位,把手上的作文递给她。
  直美纤柔的手指在天空飞舞般的接过,视线也一直未离开横田脸上——眼眸里仍像昨天起就见过几次般浮现嘲弄的笑意。
  “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来。”横田说。

  这天放学后,横田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等待,但,苗场直美并未出现。
  三十分钟后,横田站起身来,打算到教室看看时,班长桥本安彦出现了。
  “老师,请您来教室。”
  横田以为又有谁在黑板写什么,跟着桥本一同上到三楼,发现直美单独一人坐在已经无人的教室靠窗座位。
  直美瞥了进入教室的横田和桥本一眼,视线立刻回到手中拿着的稿纸上。似乎是今天早上的作文!
  “为什么不来教职员办公室?”
  “因为我即将被杀,可是老师又不救我,而桥本似乎可以信赖,所以才找他商量。”她用根本难以联想“即将被杀”的爽朗语气,说,“何况,这种事也不能在教职员办公室讲出来哩!如果其他老师听到了,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她脸上浮现与声音相同的爽朗笑容。
  “你今天早上为何要说谎?说这篇作文是你写的?”横田苦笑,问。
  直美刻意般的满脸肃容,说:“才不是说谎呢!写这篇作文,以及前天的纸飞机和昨天黑板上的字之人是我哩!”
  “这么说,前天早上以男人声音打电话至教职员办公室说’我即将被杀害’的人也是你啰?”
  直美的眼眸闪动光芒,紧接的瞬间大笑出声:“原来有这种事吗?老师,您为何不早说?”
  她和桥本对望一眼,老气横秋般的耸耸肩。
  “这么说,果然是男孩子了?”她说。
  “应该是吧!”桥本颔首,转脸面对横田,“到刚才为止,我们认为绝对是女同学,所以一位一位的查证……但,若是男同学,则一切都白费力气了。”
  桥本夸张的叹息。他出自极平凡的家庭,父亲任职某中小企业,他本身的成绩也只有中上,不过富于领导能力,身材虽不高,却相当壮硕,而且呈一直线的眉毛予人聪明感,班上大半同学都很信任他。事实上,他的脑筋的确灵活,在早自习课同学们相互讨论时,可以善尽司仪职责,几乎不必横田多费口舌。
  “我们昨天傍晚放学回家时偶然走在一路,当时谈及纸飞机和黑板上所写的内容之事,获得一致的意见。”
  “什么样的意见?”
  “那绝对不是开玩笑或恶作剧。”桥本安彦的声音里充满确信。
  “我们不能像老师那样漠视这种内容,不,我们当然知道老师也很在意,但……昨天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时,我们就已经明白您的目的了,而且,似乎也达到效果。”直美以任性的语气说着,看着手上的稿纸。
  “为什么今天早上你要说那篇作文是你写的?”
  “因为我想知道内容写些什么,还有,因为老师很困扰,所以我们想帮您。”
  事实也是如此,横田没办法生气,只有微微撇着唇角苦笑:“为什么你们会认为那并非恶作剧?”
  “是我们的第六感。”
  “也并非只有这样……”桥本接着。
  但,直美打断他的话:“大人认为是开玩笑或瞎掰而漠视之事,对我们来说却大多是切身问题。”
  “但是,‘即将被杀害’这种话还是太悖离现实了!我认为应该是有某种别的问题,而以这样的方式表现。”横田说。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摇头。
  “即使是我们,也经常会有一点一点逐渐被杀害的感觉哩!譬如妈妈怒叫‘还在玩什么,快用功念书’时,几乎可以从其中感受到杀意。”
  “所谓的考场如战场也算是一种战争,对吧?我们随时都在作战,随时面对死亡。”桥本严肃的说。
  “你们真的这样想?”
  “是半开玩笑的。”直美又缩缩脖子,笑了,“不过,见到黑板上所写的内容时,却觉得绝对不是开玩笑,而是班上有谁真的即将被人杀害。”
  桥本仍是严肃颔首。
  “先必须找出究竟是班上的谁……”直美喃喃自语似的说,然后问,“从前天接到的电话声音无法知道是谁吗?啊,一定就是不知道,老师那天上课时才会要大家一一朗读课文了……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不,我已经有某种程度的了解。”横田边讶异直美脑筋的灵活,边回答。
  一瞬,直美脸上的微笑消失,转为紧张神情。
  桥本安彦严肃的表情更紧绷了。
  “我依电话声音剔除近半数男学生,又配合其他条件再一一删除,只剩下两个人。”横田说出两人的姓名。
  几乎同时,直美坚决的摇头了:“错了,绝对不是这两人!昨天写作文时,我已知道老师的目的,因此一直注意四周同学的动静,虽然较远的座位看不清楚,但,那两人距我很近,我看见他们都是用右手在写哩!而,这篇作文和黑板上的字都是用左手写的,所以,不是他们。”
  横田昨天分析大半天才过滤出的两个人一下子就被否定了。
  “昨天你收齐作文时,没注意到什么人交出两篇吗?”横田问。
  桥本安彦摇头:“我是要同学们由每一排最后往前送的。”
  横田坐在桌角,交抱双臂:“这样的话,只有检查每位同学的笔记簿,找出和纸飞机相同的笔记簿;否则就是询问全班同学,看看是否有人见到昨天是谁用左手写作文了。”
  “可是,如果这么做,事情一定会闹得很大呢!何况,写这篇作文的人应该很小心,或许不是用平常使用的笔记簿也不一定,更会注意不被人发现用左手书写的……我觉得最好采取别的方法。”
  “作文上写着从房间窗外可以见到巷道吧!老师何不打电话到每位男同学家,询问是否家中有这样的房间,或是巷道里是否有哪一家的玄关到最近为止都绑着狗。”
  但,直美马上否决桥本安彦的意见:“不行!”
  “为什么?”桥本的声音里透着不服气。
  “因为这样做的话,事情同样会闹大,而且所有家长都会知道这篇作文和黑板上写那些内容之事。”
  “那又为什么不行?”
  “读过这篇作文后,我心里担心着一件事呢!”直美双手托住眉头紧蹙的脸颊,“我觉得,企图行凶的乃是写这篇作文的人的家人哩!或许是其父亲或母亲……”直美的声调黯翳了。
  横田也考虑过这点。假如这篇作文的内容乃是事实,那么杀死狗是使用毒药——一点一点的少量喂食以发挥效果的特殊药物——为饵,这样的话……
  由于这种想法太悖离现实,所以昨天刚一浮现脑际,横田就将它挥除,但,在听直美和桥本谈话之间,又开始觉得有其可能性了。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横田脱口而出。
  直美缓缓颔首,说:“假定企图杀人者乃是家人,那么,这人应该尚不知道所打算杀害的谁——假定是A——已发觉才对,如果凶手已知道,则可能采取另外的方法,那么,A很可能陷入更加危险的状况中。所以,A也害怕把事情闹大,才会如此麻烦的迂回想诉说自己的危险处境……我们必须做的就是,在不被A察觉之下尽速查明A究竟是谁,然后再决定要采行何种手段救他——”
  直美仔细读着稿纸上歪扭的每一个字,边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自语。
  “不过,若说害怕把事情闹大,却又在黑板上写满那样的内容,岂非只能认为是自己希望弄得众人皆知?”横田反驳。
  出乎意料之外,直美坦率的点头了:“没错……不过,A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让人知道自己是谁呀!A最害怕的是被老师知道自己是谁进而连络其家人,在此种意义下,他应该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正发生于自己身上的事件,只是,他同时却又想向人倾诉自己目前陷入的窘境,想要求援,就好像遭抢犯袭击,如果呼叫,明知会刺激对方而使对方更加凶狠,却又希望求救一样……我可以从黑板上的字和这篇作文中听到这样的呐喊声……”
  “这未免太矛盾了。”横田说。
  直美的眼神忽然转为挑战般,颔首:“确实很矛盾,但,这样的矛盾,同年龄的我们比老师或心理学家更了解,桥本,你也能了解,对不?”朝横田挑战般的眼神突然转向,一瞬,桥本安彦狼狈似的眨眼,但,下一个瞬间,他马上用力颔首了。
  虽然身材较矮,却是班上同学中最老成持重的桥本,在直美面前,看起来也恍如小男孩了。
  直美叹口气,恢复平日的温柔笑容,伸手轻拍自己脸颊:“我未免太任性了!当然,我也不认为一切完全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但,最好是尽快采取什么方法找出这个谁来……就算届时明白纯粹是恶作剧,心里也会舒服些。”说完话,她的视线望向窗外。
  中午过后,天空突然很不高兴似的转为灰暗阴霾,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仿佛随时都会飘下雨来,此际,暮色已较平日更早掩向窗前。
  或许是从天空色调中感受不安吧?
  直美的微笑消失,神情黯翳的喃喃说道:“而且,也许他此时正在家中一点一点的被杀害……” 
  




第三章




  我开门。
  明知里面有人,只要按门铃就行,但,我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锁,把门打开,像往常一样,有如小偷潜入从未进入过的房子般悄悄入内。
  陌生房子的陌生气息包覆住我的身体。由于每天皆会这样开门一次,照理说应该已经习惯了,但,今天仍旧相同,一股陌生气息突然朝我袭来,恰似视我为闯入者,拒斥的想将我赶出走廊般……是的,今天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归,只好回到这个只有他人呼吸气息的房子里——为了度过无止尽的无聊且孤独的一夜。
  “你回来啦?”在厨房背对入口准备晚饭的女人回头,温柔的说。“我说过要按门铃吧!使用钥匙进入只是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否则我会不知道是谁进来而吓一大跳哩!”虽然有些许不满,但是声音仍很温柔,甚至还凝视着我,微笑。尽管如此,对我而言,虽已一起在这里居住好几年,却仍不知这女人是谁……
  我默默穿行过厨房和客厅之间,进入女人替我指定的房间,关上门,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只有置身这个狭窄的房间内,我才能感受到令自己安心的气息。我把书包丢在黄色和绿色构成、有如地图般图案的床单上,连衣服也未换的走到窗边,倚着窗户栏杆,就这样俯瞰底下的巷道,良久。
  社区的这个房子里,除了那女人,另外还住着一位男人。在与我毫无关系、我同样不知道是谁的那男人回来之前,我虽然很饿,却不能吃晚饭,只好像这样持续望着底下的巷道,而,这段时间也是我唯一觉得安详的时间。
  或许因为天空阴霾,暮色比平日更深浓,却也比平日更温柔的包容着我。不是刚才在厨房的那女人刻意装出来的虚伪温柔,而是以真正的温柔像毛毯般覆盖着我。夕暮总是散发出我懂事以前的记忆中所无的昏暗日子那种同样的乡愁——我曾经拥有幸福的只是那段我绝对想不起来的日子而已……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必须不断的畏惧别人,因为,在六岁时,我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夕暮,即使是盛夏时过度苍白的夕暮,仍然像那段昏暗的日子破裂的碎片般,唱着温柔的摇篮曲给我听。
  巷道的路灯已经亮了,那户住家的玄关也亮着灯。直到上个月下旬为止,玄关前还绑着一只狗。仔细回想,自从住进这儿后,只有那只灰褐色毛皮的狗是我的朋友,只有我在听那只狗饥饿时发出的吠叫声,以及有脚步声走近时发出的吠叫声,而也只有那只狗会聆听我内心里从未有人听过的声音!
  但是,我唯一的朋友却被那男人杀死了。那只狗边舐着倒映地面的男人影子,边发出的最后那虚弱的声音,一定是在向我求援……
  最初,我认为那家伙是为了夺走我唯一的朋友而杀死那只狗。那家伙不容许我拥有些许的幸福,如果我不是没有朋友,而且毫不快乐的孤独、寂寞的如被囚禁牢房般的蛰居在这个房间里,那家伙就会生气,因此在发觉我从这窗口望着那只狗时的安详神情后,立刻杀害那只狗。
  但,在狗被杀死后的第三天,我和那男人及那女人一块围着厨房的餐桌吃晚饭时,我发现自己错了。正确的说,应该是吃过晚饭,我先离座,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