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之死
葛林此刻的想法,比尔是不可能会知道的,他继续尖酸刻薄地说下去:
“他们家的儿子都是一个样。老大约翰也学他老爸,把素行不良的过气女演员当宝,喜孜孜地把她迎进家门。詹姆士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替死人化妆,是个超级大怪人。至于威廉呢,则是砸大钱赞助烂戏的浪荡子。不光是儿子,史迈利的第二任老婆莫妮卡还是个为教会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狂热天主教徒呢!我听说他们家现在正为了遗产闹得不可开交。哼,史迈利那家伙哪天被人家毒死了,我都不觉得奇怪——”
“你有完没完?!”赤夏比葛林先发飙了。“这家店除了卖比猫肉还难吃的汉堡外,难道还卖三姑六婆的烂舌头吗?还有啊,你刚才说的什么素行不良的过气女演员正是我妈!”
赤夏的气势唬住了比尔,让他立即住了嘴,但是另一边的加斯却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然而就在一瞬间,那凶狠的表情变了,就好像我们经常在漫画里看到的,赤夏把涂满芥末酱和西红柿酱的吉士汉堡整个扣在加斯脸上,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推。加斯踉跄地直往后退,后脑勺撞上墙边的点唱机,一屁股坐到地上。
“请你们离开。”比尔下逐客令了。
比尔心想得趁加斯爬起来之前,赶快把这对可恨的庞克情侣请出去。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两派人马一定会在店里打起来,到时难保他的店不会像是被炸弹轰炸过一样。
就算没有他的提醒,庞克打扮的两人也打算这么做。他们快速闪人。坐进灵车之前,赤夏还不忘用硬币在紫色的庞蒂克身上画出优美的线条。
另一方面,坐在店内吧台角落、穿着运动夹克的男子在心里偷偷咋舌。
——来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了,没想到在这鸟不生蛋的乡下咖啡馆里,也会撞见小混混和庞克族吵架?!
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角落里;男子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冲突上演,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
不过,他也不是对他们的争执完全不感兴趣。怎么说呢?男子大老远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去他们所讲的微笑墓园,参加三天后即将举行的葬礼。
——葬礼?与其说是葬礼,还不如说是闹剧比较恰当。总之,自己种的因结出了意想不到的果。我还真是异想天开啊!算了,无所谓,这整个过程总有一天会被刊登在报章杂志上。搞不好还会变成书正式出版呢!若真是这样的话,也不枉我大老远地跑到这乡下地方来了。咖啡馆老板口中的多事墓园,就让它成为故事的舞台吧,说不定读者会觉得比较有趣……
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偷偷地笑了。怒气冲冲跑出去的葛林他们,如果在这个时间点跟这个男人接触,并得知他的身份和目的的话,或许一连串发生在微笑墓园的诡异事件就可以早点解决了。然而,葛林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偏偏那个男的又倒霉到了极点,搞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踏入微笑墓园。
男子心想是时候该走人了。结账的时候,他顺便问比尔:
“那个微笑墓园什么的,就在这附近吗?”
比尔的气好像还没消,他瞪大眼睛说道:
“怎么,你也要去墓园吗?从这里过去,大概还有两英里吧!”接着他压低音量,“不过呢,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大理石镇的居民都在传说失踪的女人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死人从那天杀的墓园里爬了出来,把她们拖进了自己的坟墓……”
? 2 ?
“查出来了,是愚者之毒。”哈斯博士耸着肩说道。
“愚者之毒?”这陌生的字眼让葛林听得一头雾水。
外出回来的葛林急着找哈斯博士。为了了解事情的后续发展,他跟哈斯士士一起进入殡仪馆的资料室。
“嗯,从你的呕吐物里验出了砒霜——某种砷化物,以前常被当作杀鼠剂或农药使用。更早之前。在中世纪的欧洲,它是最方便、最好用的毒药,到了十七世纪左右,还被制成化妆水贩售,取名为‘德法娜水’。女性偏好此毒,像是家喻户晓的布兰维利埃侯爵夫人(注:【25】 公元一六七六年,法国的布兰维利埃侯爵夫人被指控下毒杀害其家族成员。这起下毒案在当时社会引起很大的轰动。),或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都——”
葛林连忙打断他。 棒槌学堂·出品
“你是说那个什么愚者之毒的在我的体内?”——现在不是听你讲毒杀历史的时候。
“哦,砒霜——之所以被称为愚者之毒,那是因为它很容易被验出来。一旦残留在毛发里,就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啰,现在几乎没有用它来杀人的笨蛋了。如果不是你自己吞下的,就是有人下的毒……”
葛林吓了一跳,他才不可能服毒自尽呢!也就是说,有人想害死他?
“我说过,昨天我没吃早餐,回到房间后只吃了两颗巧克力。”
“嗯。昨天你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也分析了剩下的巧克力,可是什么都没验出来。一盒巧克力共有十二个,我检查了剩下的十个,全都没有砒霜残留的现象。”
“不过,也有可能我吃掉的那两个正好是被掺了砒霜的?”
这么说的同时,葛林的脑海突然想起刚刚在咖啡馆,那个老板说的话。
——为了争夺财产,就算被毒死也不稀奇……
“那你说,会是谁把毒加进那两颗巧克力里面呢?”
哈斯博士探出身子。
“装巧克力的罐子,外面的玻璃纸可有什么异样?”
“我不知道。看来不像是有人动了手脚,况且,也没有人一开始就怀疑到那上面去吧?”
“嗯,你说得也对。我记得那是约翰带来的?”
“嗯,他还一直叫史迈利吃……”葛林心一横,把话说了出来。“我刚才在十字路口对面的咖啡馆才听人说了,你想会不会是约翰为了遗产——”
“这个嘛,你说呢……”哈斯博士没想到会谈到这个,皱起了眉头。“约翰似乎是很缺钱。啊!这么说虽然很不礼貌,可是只要再等一会儿,遗产就是他的了。更何况,他对遗产的分配,好像还挺满意的。”
“可是律师不是说遗嘱可能会修改吗?”
“哦,是这样没错。所以他着急了?不过这也太奇怪了,那家伙好歹也是个医生,不会笨到用砒霜这种东西吧?况且,就算那两颗巧克力是他动的手脚。要让史迈利确实吃下那特定的两颗也很困难吧?在茶会上,根本看不出来他有那样的意图——除非他想到更高明的花招,那就另当别论了。”
“砒霜是怎样的东西?”
“无臭、无味的白色粉末,在冷水里不容易溶解,遇到温水就化开了。”
葛林突然想到。 棒槌学堂·出品
“白色粉末……那不是跟砂糖长得很像吗?”
“混在一起的话。”
“巧克力上撒了糖粉。还有,红茶里面也有放糖……对了,我还喝了红茶。”
哈斯博士沉思道:“红茶吗?……是有可能。让我们一步一步来。首先,茶壶里的茶是一样的,大家各自倒进自己的杯子里。顺序是…… ”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像没有什么顺序,至少没有人主张要按照顺序,就连杯子也是谁拿到就是谁的,没有人来分配。”
“好像是这样。那么加牛奶的情况呢?”
“我没有加牛奶。”
“那这个就排除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砂糖了?”
“我记得当时它离我最近,所以我先加了,然后递给了约翰。”
哈斯博士在记忆里搜寻。“约翰确实有加糖,然后是莫妮卡,接着是——”
“赤夏存心赌气似的加了好几匙,母女俩提到了减肥,伊莎贝拉就没加了,其余的人也都说不需要,所以我就把砂糖罐又放回自己的手边。”
“没错,确实是如此。我说我不需要糖,接下来的詹姆士,诺曼还有史迈利也都是这样。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谁帮你在杯子里加了糖?”
“不可能,都是我自己加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我就想不通了。约翰也好、莫妮卡也罢,昨天下午完全看不出来有中毒的迹象。莫妮卡吃中饭的时候,我们有见到面,窝在办公室的约翰,我下午也有看到他,就连加了一大堆糖的赤夏也都生龙活虎的。”
“别说中毒了,那家伙吃的反而比平常多。”
“这么说的话,砒霜掺在砂糖里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饮料呢?确定大家都喝了吧?”
“嗯,我有看到玛莎把空杯子迭在一起。大家应该都喝了。”
“这么说,问题果然出在你单独吃下的巧克力上。不过这也太奇了,不管凶手是怎么下的毒,只要你不中计、不把东西吃下去,他的犯罪计划就泡汤了。”
葛林想了一下说道:“不过前提是,他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必须是我才行。那些巧克力本来是要给史迈利吃的,而且约翰还把它住身边放了一整天。”
“原来如此,那好,我们总算厘清了约翰——巧克力——史迈利这条线。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总之,连同其他的可能性,我们都一并仔细地调查看看吧?或许可以找警察帮忙——”
葛林急忙打断他。
“绝对不行!这样我死掉的事就会曝光了。我宁可自己去查,这是我自己的事。”(死人侦探?:…)——批注)
自从双亲死了之后,葛林就学会不再依赖别人,凡事都自己来。此刻肉体虽然死了,但精神却好像还是活着的,所以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改变。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一切都太晚了。就算有其他的可能性好了,茶会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就算去查,茶杯之类的也都洗干净了吧?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葛林只好先去厨房找玛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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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玛莎正跟沸腾的锅炉奋战,葛林走到玛莎的旁边,犹豫着怎么问她。抬头一看,果然,昨天的茶具已经洗好了,正放在架子上晾干。葛林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问:
“昨天早上你在准备茶点的时候,约翰有来过这里吗?”
玛莎回过头来,瞪着葛林说道:“你没看我正在忙吗?问那什么问题!不管是约翰·巴利科恩、施洗者约翰,这是已经翘辫子的约翰·肯尼迪都没有来过这里!”
葛林被玛莎的恶劣态度吓了一跳。侦探的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对手不合作就算了,而且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小说中的名侦探都是怎么办案的?……如果玛莎是下毒者的话——葛林试着朝这方面去想。记得在史迈利的遗嘱里,连玛莎都有分到储藏室的银制餐具不是吗?然而,葛林很快就否定这种想法。这个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欧巴桑,嘴巴坏虽坏,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打死都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葛林领悟到自己不是当名侦探的料,正打算放弃,离开厨房之际,赤夏竟然出现了,她一进来就直接打开冰箱的门,拿出棒冰来舔。于是,葛林也试着向她求证昨天的事。 棒槌学堂·出品
“赤夏,昨天的茶会上,你有把牛奶都喝光吗?”
赤夏舔棒冰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她用像玛莎一样的凶狠眼神瞪着他。
“怎么连你都这么啰嗦?是啊!我是喝了、喝了、喝了!因为我不管喝什么、吃什么,就是不会胖!”
又被凶了。葛林在心中偷偷地叹气——我都已经被杀死了,你们还这样对我。哪有主角这么凄惨的?我果然不是什么男主角……
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恼人之秋
……换言之,我们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死亡。
——弗洛伊德,《超越快乐原则》(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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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杀戮了。
回家途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他会变得如此亢奋,只能怪刚才帮他诊疗的心理医师完全没有对症下药。
——那家伙竟问些无聊的问题,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情况。一会儿要我描述昨晚的梦境,一会儿又问我身体的状况如何,说那些又有个屁用?
不过……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自己烦恼的原因——那令人作呕的行径讲给别人听。就算讲了,也没有人会理解吧?更别提那个蠢到不行的医生了。只有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时候,他才会去找那个笨医生。这个时候他会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自己放松一下,然后,再打起精神去工作。
工作?他思索着这个词的含意——应该说是使命比较恰当吧?不,应该是复仇才对;或许,该说是运动?不管怎么样,做完那件事后,他才能彻底解脱。
话说回来,万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