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诅咒 作者:赤川次郎





    从工作室步行十分钟左右,百货公司林立。
    十二月——还有四天就结束了。人潮汹涌也是当然。
    越过行人斑马线走向百货公司的令那,跟对面走的一名六十岁左右、手抱着大包袱的妇人差点相撞。
    当她护住自己的身体扭身的当儿,不小心勾到对方的脚,使对方摔倒了。
    “对不起!”
    连忙伸手扶对方起来,但对方的包袱袋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滚跌出来。
    “我来捡。”
    信号灯在闪烁——令那有点焦急,幸好附近有个学生帮忙,总算把东西全部捡拾起来。
    她急忙回到行人道的原来地点。“你没事吧?”
    “谢谢……都怪我没有绑紧。”头发几乎全白的妇人叹息,“——你不是要过对面吗?都是我不好。”
    “没关系。多等一次信号好了。”令那笑了,“这些东西……要来做什么的?”
    折叠式的小椅子、风扇暖机等都有。
    “占卜用的。”
    “占卜?即是摆摊子的啰?很冷吧。”令那说,“我的脸上粘着什么?”
    因那妇人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令那。
    “你,是不是被什么人诅咒着?”
    被她这样一说,令那脸色转白。
    “为什么你会……”
    “果然没错。”女人点点头,“我呀,有某种灵感。你的背后有个影子……这么大,我从未见过。”
    令那顿时觉得背脊生寒。
    “什么诅咒……”
    “你相信才会吓一跳是不是?你必须做点什么……你肚子里有小孩吧。”
    “嗯……”
    “诅咒会降在那孩子身上哦。”
    令那仿佛冻僵似的站在那里。
    “那种事太荒唐了”的想法,以及“说不定真有那回事”的不安感交织在一起。
    “那我走了——小心点。”女人重新包扎好包袱,抱起来。“请多多保重。”她再三叮咛,消失在人群中。
    “等等!”令那追上前去。“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没那种力量。”女人摇摇头。
    “可是——有没有护身符或除魔咒语之类的……”
    “那种小东西,对付不了哦……”
    “可是一定有什么……”
    “等一等。”
    二人避开人群,走进大楼的玄关。
    “诅咒呢,必须是下咒的当事人才能解除的。”
    “那个人——去世了。”
    “是吗……看来那人是相当憎恨你而死去的吧。”
    “嗯……”
    “那就是了——如此一来,诅咒是解不了的。”
    “无论怎样都不行?”
    “诅咒是‘恶意’的凝聚物。不过,即使不能消灭,却能转移。”
    “转移?”
    “转给别人。当然这回是由那个人承受诅咒了。”
    “那种事……”
    “不认识的人可不行。必须付出很大的牺牲才行。”
    “怎样的牺牲?”
    “除非是你所深爱的人,否则无法转移你所受的诅咒。”
    “我所爱的人……可是,我的他也一定受到同样的诅咒啊!”
    “你的家人呢?”
    “我的——,我有双亲。”令那说。“那种事我做不到!”
    “即使不是至亲,熟朋友也可以。你由衷信任的老师、同事……而对方也必须同样信任你、爱你才行。”
    “那种人……呃,不过,万一……万一存在的话呢?”
    “跟那个人交换贴身之物。”
    “贴身之物?”
    “直接碰到肌肤的东西。手套啦、眼镜啦、围巾之类……”
    围巾——令那不禁摸一摸围在脖子上那条村井的围巾。
    “一点点就好,在对方交给你的物件上渗透自己的血。然后,拿着对方的东西,自己一个人独处时,一面将自己的血滴上去,一面念诵‘诅咒啊,离我而去吧’,就行了。”
    “诅咒啊,离我而去吧……”她在口中喃语。
    “只要一切顺利,你的诅咒就会转移给对方——不过,我不敢说一定顺利哦。”
    “谢谢。”令那说,“我会记住的。”
    “你所爱的人将会陷入不幸。必须做好无悔的心里准备。”
    “是的。”令那苍白着脸。“多谢你。”她再次道谢。
    欲行又止,令那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清水吗?”
    那名年轻社员也相当疲惫的样子,一副发困的表情。
    “我们约好今天见面的。”国友说,“他叫我们两点左右来这里。”
    “哦……大概十五分钟前吧,他说‘拜托一下’就走了……”
    “吃午饭吗?”一起来的夕里子问。
    “他没这样说。如果去吃午饭的话,他一定明说‘我去吃午饭’的。”
    夕里子皱一皱眉。
    “我有点不祥的预感。清水先生没有带传呼机吗?”
    “有的。请稍候。”
    为了预备午后的大减价,社员们在拼命制作“幸运袋”。在仿如战场的骚乱中,清水的直属部下很快就跑回来。
    “他放在那里,没带在身上。这种事从没有过。”
    夕里子和国友对望一眼。
    “清水先生去了哪里,你有头绪吗?”国友说。“我们有要事找他。”
    年轻社员仿佛很困惑的样子。
    “嗯……”他低语着。“其实呀,清水先生跟一名学生很要好。今天在楼梯附近无意中见到她。”
    “什么时候的事?”
    “在清水先生不在之前。”他摇头。“无论怎样也好,在这么忙碌的时期竟……”
    “知不知道他和她通常在哪儿见面?”夕里子问。那名社员叹一口气。
    “出去时,清水先生带着一个幸运袋——一定是送给她的。不过,他心情很轻松……”
    “他在哪儿?”
    “大概——开车五六分钟就到的酒店吧。以前试过有急事时去找他……”
    “哦……他很努力的。他不是逢场作戏那种人。拜托。”
    终于问到了酒店的地点和名称,二人急急离开百货公司。
    走进酒廊林立的大道深处时,突然变得安静,大马路的汽车声变得遥远——然后,给人倦怠感的酒店毗邻而建。
    “居然从大白天起就‘客满’了。”夕里子说。
    “厉害。”
    “一定是三流九教的人都有。哪间酒店?”
    “听说是‘K’……啊,好像是那间。”
    比较大规模的外形,收费也贵一些。
    正要进去时,一对年轻男女神情愉快地走出来。擦肩而过之际,女孩对夕里子说:
    “刚刚有一间空的。加油吧!”
    “谢谢……”
    国友比夕里子更难为情。
    走到接待的小窗口,国友说明情由。
    “噢,是那个提着幸运袋的人吧?”里边的阿姨说。
    “你知道?”
    “刚才进去了。什么事呢?”
    “不,他并不是什么犯人。只是有事想跟他谈谈。”
    “他的房间是‘女皇之室’。”
    “女皇?”
    “特别贵的哦。四楼最里面那间。”
    “谢了。”
    国友和夕里子搭电梯直上四楼。
    廉价的华丽,总比不土不洋的好,夕里子想。
    “清水为何跑来这种地方?”
    “说来奇怪。暂时把工作丢在一边,大概想在这种地方打发一两个小时吧?”
    在四楼的尽头,有个稍大的门,门上贴着“Q”的金色字样。
    国友正要举手敲门之际,门却从里面霍地开启。
    “救命啊!”
    那名女子高中生——永田琉美,哭着从里头飞奔出来,一把抱住国友。
    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
    “怎么了?”国友使劲地摇晃着浑身发抖的琉美问。
    “里面……那个人……”她断断续续地说。
    夕里子急不可待地走进房间。
    ——特大双人床的中央,清水穿着丝质睡衣倒在那里。
    “国友!”
    国友赶过来,见到清水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全身一动也不动。
    国友打开他睡衣的胸前,耳朵贴近。
    “——已经死了。”他叹息,“中毒吧。”
    “自杀?”
    “多半是……”
    床边的小桌上,有水杯和空了的玻璃小瓶子。
    “你没事吧?”夕里子弯身问蹲在地上哭泣的琉美。“穿上衣服吧——清水先生说了什么?”
    “他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明明昨天给了我幸运袋,今天又给我……”
    她用手擦着泪。“我说不好意思,他笑着说‘送给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那袋子装的是男性用品——我从没告诉过他我有男朋友。”
    夕里子望望床的方向。
    “他自己也知道的,知道你不是真心对他。”
    琉美踉跄着站起来。
    “当我淋浴出来时,他已是这个样子……”
    “明白了——来,穿衣服吧。”
    “嗯……”琉美悄然走近床边。“他真的死了?”
    “我叫了救护车。”国友放下话筒,“这是猝死。我们必须向你问话。”
    琉美拿着脱下的衣服,走进浴室去了。
    “国友——他为什么这样做?”
    “不知道。大概是想到太太的事迟早被人知道,到时就无法呆在那间百货公司了……”
    “但是……”
    夕里子仿佛觉得,是自己把清水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心情沉重得很。
    国友察觉夕里子的心境,于是轻拍她的肩膀,说:
    “别发愁了。他一定是疲劳过度之故。每天的疲劳累积下来,才会厌世的。”
    “可是……没有必要寻死呀。他太太今后也不好过呀。”
    “就是。”
    在夕里子看来,清水的死相比起昨天在售卖场冒汗的情形,似乎祥和得多。
    琉美穿好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
    “真的死了?”她看看床上的清水。
    “很遗憾——他是否说了什么想死的话?”
    “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这个幸运袋……不是我硬要他给我的。真的!”
    琉美的说法,令夕里子颇感意外。
    “今天是你们会面的日子?”
    “不是。早上他打我的手提找我。我本来和朋友约好去看电影的,但他说‘非见不可’……”
    “他说出什么理由了吗?”
    “什么也没说——我问他你正在工作,可以到这种地方来吗?他说‘即使我不在也没关系’什么的。”
    琉美的嘴唇轻微颤抖,大颗的泪珠沿着脸庞滴落。“其实,我是真心的,比他所想的更真心地喜欢他……”
    夕里子一直注视琉美两手掩面哭泣的样子。
    也许在这种状况下会令人激动,但她的伤心好像不是假的。
    也许她对一名疲倦的中年人有某种同情及共鸣感。
    在如此悲惨的状况中,夕里子多少觉得心安了一些……
    “辛苦啦。”声音来自空荡荡的观众席。
    “下一位是谁?”充当钢琴伴奏的棚田忍问。
    “之后有一小时左右的空当,期间穿插四重奏。阿忍小姐,你休息一会吧。”从观众席站起来的乃是村井。
    “是!那么,我可以去吃午饭吗?”
    “你还没吃?抱歉!音乐厅的食堂休息了,但对面R酒店的咖啡室的食物很好吃哦。”
    已经接近下午三时了——棚田忍从早上九时走进N音乐厅,加入大除夕音乐会的排练。
    “不,是我忘了,我请你,一起去吧!”
    阿忍找不到理由拒绝村井的邀请。
    音东学院的大学生棚田忍,她在歌手和大笛演奏者的排练上担任伴奏。
    当然,她在正式演奏时不会出席,但是能够和一流的演奏家或歌手一同排练,对于年轻钢琴家乃是宝贵的经验。
    可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时间表,有时早上七时的节目要改到十一时。时间上的浪费也是无法避免的。
    在村井的带领下,阿忍来到N音乐厅对面的R酒店吃稍迟的午餐。
    “村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