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孩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是受伤学生所采取的行动。
  他流了许多血,却不到姊姊夫妇经营的医院。就算是动物医院,也可以接受一些应急措施或消毒治疗,不管他醉到什么程度,以人类的心理来说,实在无法理解!
  还有一点小事,是你朋友饲养的狗。你在信中说:“写了许多毫不相关的事”,其中恐怕有一半是关于那只“艾迪”的。但是,你真的认为“毫不相关”吗?为了那种散文式的结尾,你虽觉得心底还有割舍不断的牵扯,但强迫自己把它视为另外一件事情吧?
  你真的一点也没怀疑过柏油路上的“西瓜汁之泪”的真面目吗?
  所有必要的条件都齐备了,甚至可说太多了。
  但还有一些小小的“为什么”。
  为什么“好青年”在受了伤之后,不治疗就直接奔回自己的房间?如果那么急着回家,为何要绕远路?隔天,他又为何要“推着”摩托车呢?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艾迪”为何还没回家?
  能够回答这些“为什么”的故事或许已经存在了,例如像:
  具有血统证明、被骄宠的狗,某天意想不到地被解开锁,获得自由。即使它能开口说话,它抱有何种感慨,谁也不清楚,因为获得自由以后没多久,它就被摩托车撞了。
  撞它的那个人尽最大的努力闪躲了,摩托车倒了,狗也倒在眼前。就那样放着不管,是几个选择中最简单且最具有吸引力的。因为再怎么说,又不是撞到人。
  但是,狗也是有生命的,他不能见死不救!他实在太善良了,他将摔倒时故障的摩托车藏在附近,抱着狗到姊姊夫妇的医院。
  医院做过何种治疗并不清楚,但因为大量出血,狗很可能已经死了。一眼看到那只狗,吉田夫妇一定相当愕然。弟弟是否能在大公司里就职,全系在这只狗身上。自己最爱的宠物被杀死,对方还会照约定接受他当公司职员吗?前途堪忧。反之,三人如果缄口不提狗的死亡,他的未来即将展开。
  但,那样做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血痕。行踪不明的狗,留下血痕,而且跟着那条血痕就能找到动物医院。但要推测出事实,恐怕要有充分的想像力!
  三人于是想了一个计策,故意弄伤青年的手腕,让他滴着血迹回家。然后,将玄关前的血用水冲洗乾净。
  他们打算用人类的血,弥补一只狗的生命,很难判断这代价是高是低。当然,青年也想弥补自己的未来,决定用狗的生命来交换的人生,想必相当沉重吧!
  但没有人有责备他们的权利。
  最后再画蛇添足地补充一件事。
  你信中提到的事,我完全赞同。现今的日本都市里几乎没有完全裸露的土地,这是事实。特别是平稳生活的大众逐渐和“私有土地”绝缘,大多数的家庭中没有铁锹、铲子等。
  我想说的,你能了解吗?   
  干脆利落解决了血痕的人,最烦恼的恐怕是要如何处理“艾迪”的尸体了。如果是从前,只要悄悄地在庭院里挖个洞埋起来就可以了。但,现在没有庭院,而公园里有其他人在,很难去挖个大洞。同时我也不认为附近有可以焚烧狗尸的大型熔炉。
 
  




第二篇 摩亚的老鼠




  第一节



  顺道一提,“小蛋”也不是她的本名,她的名字叫纪美子(译注:纪美的日文彩象音尧“KIMI,和“黄色”发音相同),“纪美”让人联想到“黄色”,再从“黄色”联想到“蛋”。但她一点都不像颗蛋,她的肤色一年到头都是深色的,全身没有丝毫劣余的赘肉,属于过瘦型。因此,她常自嘲是“皮蛋”,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其实我知道她暗地里对白里透红的肌肤非常憧憬。
  好久不见的小蛋,还是给人男孩子气的感觉。宽帽檐、粗布斜纹帽下的那张脸,正露出白牙微笑着。
  “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我故意别扭地撅着嘴。
  “还是一副呆样。喂,我们还是快离开这个吵杂的地方吧!”
  “假期中的涩谷,到哪里都一样吵杂。”
  “那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吧!要不要骑在那只蜂公的背上?”小蛋冷酷地说完后,就迈起大步走了。而我一边撒娇地叫她等等,一边赶紧追上前去。
  “喂,那家画廊何处是也?”追上小蛋后,我用奇怪的国语问她。
  “这边!”小蛋一边穿过往井之头线的楼梯旁,一边亲切地说明。
  “咦,这边吗?”   
  “是的。”她不太搭理地说。是哪条路?她其实已经仔细探听过了,我并不大清楚涩谷的地理。
  涩谷站后有个公车终站,而车站前的空地像完成一半的广场,里面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摩亚像。
  伊斯特岛上的巨石文明闻名于世,那些用奇怪石头完成的雕刻,屹立在孤岛上的情景,只能说是诡异。小时候第一次出现“宇宙人建筑说”的怪论调。当然,那只刊登在专供孩子看的杂志上。但是,会想到那种事情,证明了人类对自我价值的贬低。
  就像海鲁坦在《阿枯?阿枯》中所介绍的,那个文明并没有显现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只是以神志昏迷般的毅力,和聚沙成塔的方式展现出力量的大集合。当我读到那本书时,对那股挑战人类极限的精力,及超乎想像的那股狂热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否算是缘分?名闻遐迩的“摩亚像”的代用品,独自座落在这个东洋岛国上稍有名气的都市的一隅。
  是“摩亚”像,不是“摩阿”,从头到尾都只是“摩亚”,大概没人会明白为什么。和原物相比,代用品小得可怜,像个垃圾。而且,与本家相较,也嫌缺乏迫力,似乎常以悲哀的神情失望而不安地眺望着都市的早晨、白天、夜晚,与过往的行人。
  然而当我们经过它前面的那一天、那一刻,它反而成为我们目光的焦点。
  有人笑着通过,也有人露骨地皱着脸,其余的人则苦笑地歪着嘴。有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离低矮的栏杆很近,就差鼻子没有碰上去,她仿佛被附身般地盯着雕像。
  正确来说,他们看的不是摩亚,而是在它脖子附近的地面洞穴出没、到处乱窜的四、五只,或五、六只战战兢兢而忙碌的小生物。
  “小蛋,老鼠、老鼠啊!乱哄哄的一群。”我喊住正准备走过去的朋友,发出孩子似的欢呼。
  “真的,是老鼠啊!”小蛋非常冷静地说。
  “看到难得一见的东西了。”
  “你呀,”小蛋用鼻子哼笑,“可曾想过光是涩谷,就有多少老鼠?”
  “不太想啊!”我颤抖地摇摇头。
  如果她让我说出愿望(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要再有讨厌、肮脏的东西进入我的视界。有时候变得卑鄙,只是为了确保精神世界的舒适,而这就是我的“逃避型处世态度”。虽然觉得悲哀,现实世界并没有像我想像的美好。无论我如何努力,对于飞入我视线里的东西,仍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前也是这样,在车站里昏暗的月台上等电车时,恰巧撞见一群肥鼠从餐厅里成一纵列鱼贯而出的景象,觉得自己好像偷窥到繁华都市中阴暗的一面。
  但眼前的“摩亚的老鼠”并不会让我觉得恶心,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巢穴看来干净而清洁,也可能是它们体型小得像小白鼠。它们胆小地互擦前脚的模样,甚至可以幽默地说声“可爱”。
  常有人突发奇想地丢零食给它们吃,但老鼠们只是疑心地从远方眺望,等附近没有人,才如脱兔(脱鼠?)般地飞奔而出,将零食拖回巢穴中。
  “真是老奸巨滑!”我笑道。
  “那是群想引人注意的老鼠。居然会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筑巢,仿佛在说:‘大家看、看啊!’它们对人类早已习以为常了。”小蛋仿佛很佩服地说。
  “那种畏首畏尾的模样,代表习惯吗?”
  “哎呀,说习惯倒不如说……”小蛋挥挥手,“在玩味。”
  老鼠们似乎非常不好对付。
  “说起老鼠啊,”我说。“最近读了一本有趣的书。”
  小蛋是少数几位能让我倾诉“感动的书”的朋友之一。
  “是个短篇选集,其中有个‘金色老鼠’的故事,主角是个大约小学三、四年级的男孩子。”
  当然,我是指疾风。



  第二节


  疾风住的村里有座名为“永斋寺”的寺庙,是座和小村庄格格不入的华丽寺庙。
  “那寺庙里有个代代相传的珍贵宝贝,叫‘金鼠’,当然不能免俗地有些传说。”
  和吹笛人赫曼鲁有些类似。村庄里涌现了大批老鼠。
  它们啃食柱子、咬破谷仓,逐渐将贮藏的谷类塞入贪婪的胃里,后来甚至开始咬啮婴儿的耳朵。
  因为村庄很小,所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村里的食物都被老鼠们咬得乱七八槽,而村民除了哭天抢地外,别无他法。
  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位行僧。
  “就像常见的故事情节,那位奇怪的和尚自信满满地说:‘好,包在我身上!’村民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得依赖他了。”
  “如果叫他怪和尚,就会遭受佛祖惩罚,因为他是位伟大的高僧,有人曾看到他在瞬间操纵大群老鼠。”
  “那么,谁是主要凶嫌?”
  “虽然是老鼠,却是个妖怪,简而言之,是只巨大的、身体散发出金光的怪鼠。”
  “啊,然后就开始斗法了吗?最后当然是和尚胜了?”
  “花了七天七夜激烈地打斗后,到处窜动的老鼠群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弄的?”
  “怎么说呢,是用一些老鼠王可以看到的幻象或镭射照片等。”
  “经你一说,就变成科幻片了。但是,老鼠们所受到的损坏并没消失吧?”
  我答不出话来。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那个嘛,大概是吧!”
  “没有实体的东西,也可以造成损害啊!”小蛋一副恍悟的样子。
  “然后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继续说,“眼看着老鼠王愈缩愈小、渐渐地不动了。那就是如今永斋寺的鼠神,称之为神秘宝贝的东西。”
  “终于说到这里了。”
  “这个传说还有附带的说明。听说月圆的夜晚,鼠神就会出来活动。”
  “怎么做?”
  “月圆时,高僧的法力减弱,老鼠的力量回复。总之,是法力平衡的微妙问题。反正据说满月时金鼠就会到处乱窜。”
  “就像日光东照宫的睡猫一样!”
  “类似的故事有很多啊!因此,听到这个传言的主角——那个男孩子无论如何都想看看金鼠活动的样子。”
  疾风的胆子小,好奇心却出奇地旺盛。
  村里每年一度举办祭典时,都会展示“金鼠”,以前疾风当然也见过几次。
  但,那是在一群骚动的参观人潮前,戒备森严地拉起缆绳,隔着能把猫看成老鼠般大小的远距离下参观的。
  看起来似乎相当沉重的玻璃箱中,老鼠有如傍晚最耀眼的星星。就无法触摸这点来看,说是天上的星星,也不为过。
  过分的小心与隐藏,常引起更多的好奇心。特别是小孩子常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贸然采取行动。
  永斋寺四周被高高的混凝土墙围住。孩子王直人说:“如果能爬上那道墙,就能从天窗里窥伺到金鼠。”
  夜更深了,疾风和直人他们成功地看到了“金鼠”:隔着粗大的铁格子和肮脏的玻璃窗,确实有只老鼠在那里。比想像中的还小,晚上看起来更加灿烂夺目。
  然而,和金鼠的会面一下就结束了,因为被住持发现,他叫骂着脏话驱散他们。
  “但是,疾风想见的不只是金鼠,他想见的是会动的金鼠。”
  “那么,就再爬一次吧!这次是在月圆的夜晚。”
  “是的,但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
  这次他鼓足勇气一个人去看金鼠。当他从垫脚的松树上准备移到墙上,而将双手扶在混凝土墙缘时,传来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刺痛。
  少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咸涩的泪水滑下他的脸,而双手变得鲜血淋淋。
  “因为墙上插满了玻璃碎片。”
  “哇,那和尚好狠!”
  “是的,很过分,不管是要不要保护宝物!然而尽管如此,疾风还是可以从窗户很快地瞄一眼,然后,他看到了。”
  “老鼠在动吗?”
  “很接近,但不是。正确说来他什么也没看到,因为那里并没有金鼠。”
  “出去了,到别处去了。”小蛋边从鼻子吐气边点点头。
  包着纱布的伤口阵阵作痛,疾风浅浅地睡了一下,他作了个梦,梦到金色的老鼠在漆黑的家里来回奔跑,它那细细的金色胡须颤动着,金色的尾巴也微微摇摆。
  老鼠每动一次,黑暗中就形成一条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