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孩





  “不久以后一定会有说‘我最喜欢小驹’的人出现的!”
  “……是吗?”我一边眺望着毫无依据的未来,一边像在评论别人事般地低语。
  “是的!”小文用力地说。不是敷衍式的安慰,也不是毫无责任地信口开河,是充满自信地一口咬定。
  为什么不把我生成像小文那样?
  我就像个哭着吵着要月亮的小孩。
  “喂,小驹。”小文偷窥着我的脸说。
  “嗯?”
  “我决定结婚了。”
  有一会儿,我不太明白对方说的话。
  “……咦?”经过一段时间后,我才呆呆地回答。连我都觉得自己像泄了气的躲避球。
  “我决定要结婚了。”她一个字一个字、简明扼要地慢慢重复。
  后来仔细想想,自己都对自己当时的反应感到意外。没想到自己是那么不中用。
  我不害羞地哭了起来。
  “讨厌,哭什么嘛!小驹。虽然说结婚,但还很早啊,毕业之后才会。”小文宛如保姆般地说。
  “小驹是我第一个坦白告知的朋友,你应该觉得光荣。”她恶作剧地眼睛闪闪发光。
  “为什么……”
  “因为小驹很特别啊!”
  我已分不清要哭还是要笑。结果,两者同时进行,真是绝技!
  “嘿嘿……那么小文就不工作了吗?”
  这种情形,居然问出最无关紧要的事。这显露出自己相信别人也和自己一样把人生看得太轻松了,直到现在还是令我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小文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结了婚,也能外出工作吧!”
  “……说得也是。嗯。”
  “小驹不再追根究底地询问吗?不问对方怎么样、又交往了多久等等。”
  “你希望我问吗?”
  “嗯——这要看问的人是谁!”说着,小文伸伸舌头。
  “对啊!”
  我想了想后说:“近期内我一定会问的。等你调适好心情后,嗯?”
  “别那么夸张。”
  小文笑。和我以往所看到的笑脸都不同,而这恐怕不只是我的先入为主吧!
  “恭喜,真的。”我终于说出话来了,原本一开始就应该说的。
  但是,心中被种种无法说明的思绪盘踞,结果眼泪比贺词早出来。
  我的不成熟,令人有些厌烦,而且,可以用不成熟为理由,不加以深究的时代已经从头上飘过。然而,终有一天我会回过头怜爱地看着这样的自己吧!
  关于这一点,我偶尔会变得很悲观。
  以“未成年”的立场仰望世间,可以窥见世上的大人未必个个都很成熟,我已完全沉浸在悲观主义的大海里。
  然而,我喜欢小文的耿直,那种宛如往空中不停伸展的树梢般的耿直。如果她能挺直腰杆、直视着目标往前不停迈步,又如果她会变成那种女人,我觉得我该试着相信一些事,特别是相信自己。
  因为小文说我很“特别”。
  往后的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些事情。空闲的时候,也想想桥本一美。
  小学以后就没碰面的她,对我而言,是另一个小文,我无法否定我对她有着对小文的同样羡慕,但是,不只是如此。
  那里还隐藏了一个谜。
  一美为什么要从我的相簿里偷走照片(我虽然不喜欢这么说,但那恐怕是事实)呢?又为何在今天将照片寄回来呢?
  已经重复了许多次的问题,依然在我脑中打转。
  那个问题一定有答案,我知道谁可以为我解答。
  但是当我写信时,不只是因为想知道那些小谜题的真相,而是我觉得我那无法对人说明、就算说了也无法如实地传达给对方的种种思绪,藉着信函,或许能传给佐伯绫乃小姐。



  第七节


  敬启者:

  很高兴你隔了许久又来信了。
  这封信和上两次不同,信中洋溢着你心底的话。能从未曾谋面的你那里,听到这种真诚的心声,我感到很光荣,同时,也为你对我寄予的全盘信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又高兴。另一方面,在接受你全盘信任时,我不禁自问果真“成熟”(你说的)了吗?很难拍胸脯保证,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真的有认为自己完美的人存在吗?
  可能有,但至少我不是其中的一人。
  这点,你、我恐怕很相似。
  所以,我无法像你所希望地从神明般的高处俯视你,希望你能允许我和你站在同样的地面,接受你投过来的球。
  我打算全面接收十九岁的你的思考,甚至那个气泡般的空间。关于这一点,我也明白你绝不希望我写下满篇的教条。
  十九岁这年龄,对我而言,是已经逝去的一个点(至于是几年前,或几十年前,恐怕没有在此说明的必要)。读了你的信,不禁回想起自己十九岁时在想什么?或许和你想的形色各异,但确实也漂浮在同样的悲哀中。话说——“谁不是在苦难的思维中成长!”
  不是可以用这种陈腐的句子轻松瞒骗过去的。
  如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就是为你解谜。
  你相簿里的相片,为什么会不见了呢?我深信这个谜题的解答,必能提供你迈入二十岁时所需要的勇气。
  是谁抽走那张照片,既不是谜,也毋需怀疑。没有理由怀疑偷走和送回照片的人不是同一人。
  问题是“为什么”,也就是她的动机何在?
  为什么你的同班同学桥本一美会偷你的照片呢?而如今又为什么会送回来?
  这是你在信中重复了好几次的疑问。
  为了回答这个疑问,我们探访一下一美的心理吧!
  她想要一张照片的理由是什么呢?
  姑且不论无法分辨是非的小朋友,已经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当然会了解自己所作所为的善恶。一美平常是位乖巧的女孩,所以明知不对还要做,一定有相当程度的理由。
  凡是人都喜欢拥有自己喜欢的人的照片,难道是因为她很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你的照片吗?
  有可能。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不选当时的近照?那种照片应该有很多,那样也比较自然。所以,要当成是刻意拿走你幼年时期照片的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在你记忆中的各种插曲里可有解谜的关键?
  在你对一美的回忆,你举出她非常笨拙的这项事实。
  缝衣缝成锯齿状、不会打蛋、不会用菜刀等各项中,隐藏着令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就是不会点炉子和不敢点瓦斯燃烧器及酒精灯这两点,不用说,这两项有个共通点。

  一般人想要一张相片的最大理由是什么?再者,想要摆在身边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呢?

  她将会继续为孩子照相,而相簿也会慢慢地堆积如山吧!那些都将逐渐填补起她内心的空虚。
  你即将从十九岁变成二十岁了,二十岁之后就是二十一岁。
  一如所想,十九岁和二十岁之间没有什么变化。就算注意到了,也像是春天变夏天般,自然地推移罢了。
  最后,我要以预言作为结尾。
  到头来,你一定会认为二十岁也没那么糟糕! 
  




第四篇 公车站




  第一节



  “……会那么想而去考驾照的人,一定只有小驹你一个人而已。”当我宣布我的“人生观”时,小爱忍不住叹息似地说。
  换个话题吧!我最受不了夏天了。阳光一点都不柔和,热得毫不留情,光是站着,就会剧烈头痛,甚至觉得脑浆因热气而膨胀,由内部压迫着头盖骨。
  但是,受不了夏天,和喜欢暑假是两码子事。前阵子值得欢庆的暑假才降临,虽然结束时要交报告,但那和高中时堆积如山的作业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仔细想想,去年过暑假的方式只有两种:在学校汗流浃背地上着暑期辅导课,或在冷气过强的研讨室里起鸡皮疙瘩。再也没有比这两种方式更乏味的了,而高三生的暑假大概都是那样。
  “大学生就只想到玩。”常听到这种非难的声音。但,我想为自己稍微辩护一下。我们从小就接受一贯的填鸭式教育,是谁将终点的白布条放在大学入口?又是谁告诉我们只要进了大学,就会有光辉灿烂的未来?可以确定那一定不是我们自己。
  而原本就懒散的我,眼前突然有整个“不强制读书”的夏天,免不了要暂时过过发呆的日子,虽然不好意思,但我的确没有特别想做什么的欲望。我最大的希望,不过是躺在床上看书罢了!然而,房间里没有冷气这个事实,将我从一整天都窝在房里的生活中拯救出来,我不想尝试当包着香蕉叶、用石头烧得红通通的玻利尼西亚小猪的滋味。
  因此,我考虑做其他的事情,便决定再到教练场。坦白说,我已经跷课了一个月,若问其原因,则有些痛苦。四月底开始练车时,我就微微地感受到了,开车并不适合我。
  “原本只是为了将来住在更宽广、笔直的一条路的地方,才决定考驾照的。”暑假前,和小蛋碰面时,我抱怨地说。
  “所以,我说S形曲线、倒车入库等项没有必要,但教练场的老师说不做不行。”
  “……你那调子,目前已有几项不及格了?”小蛋冷漠地说。
  “学科没有不及格的。”
  我故意装傻。技术课程方面始终无法前进到下一阶段。时间拖得愈长就愈让我的胸口和双亲的荷包疼痛,但我现在最不希望被人催促。
  “到处都是像魔鬼一般的教练,那里是个魔鬼岛!而且,总是挤得乱糟糟的,很不容易预约,总是隔很久。所以以前上课教的,总会忘得一干二净。油门、煞车、离合器,教练按照ABC的顺序教我,等我下个星期再去时,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右边开始算起,还是从左边了。”
  “真可怜!”
  “对啊!”      
  “我是说教练真可怜,有你这种学生。”
  我“哼”的一声转向另一边。
  “不要你管。重要的是,前阵子我写给佐伯绫乃小姐的信中,也写了一些有关教练场的事。”
  “什么?你们还继续当笔友啊?她也真忙,常陪着你。”
  “不是像笔友那样的。”
  “有什么好害羞的,奇怪的家伙。”小蛋可疑地看着我。“那么,你写了什么吗?”
  我这个、那个地说了一堆,结果最肯听我说话的还是小蛋。



  第二节


  我上课的那家教练场,位于交通非常不方便的地方,但是有专门接送的巴士,所以没有问题。到处都有公车站,我家刚好在两个公车站的中央,起初我会因为事情内容和心情,交互使用两个公车站。
  我在信上写的一些事,就是在其中一个公车站发生的。
  仔细想想,那里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道路旁有个狭窄的广场,教练场的巴士就停在这里。广场的里面是个细长的空间,距离一百公尺左右有道铁丝网,是条死路。这里是个建在上水道上面的公园,有个毫不起眼的名字——水道公园。面向公园出口的右侧,有一排狭窄的民宅,左侧则竖立着高高的铁丝网,铁丝网上处处挂着白色的告示,写着:

  US ARMY JAPAN

  是美军住宅区。
  告示的内容用英文写着,同时大概是担心大部分的人看不懂,所以细心地附上翻译:

  美军用地,非持勿入。逮者依日本国宪法惩处。

  相当具有威胁性,刻意强调“日本国宪法”反倒令人觉得不愉快。
  巴士常会迟到,或因我太早到,所以我大多在公车站等上十分钟左右,其间,常连着数日呆望着一般所谓的“美式房子”。
  铁丝连接而成的铁丝网对面,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覆盖着一片修整漂亮的草坪,是个刻划出来的自然世界,到处都种了长得不错的树木。在那个广大的空间里,还建了几幢不引人注目的粉红色、或是深绿色等特殊色调的房子。
  另一方面,铁丝网这边的日本人的住宅,却拥挤地毗邻而建,学校区域和注意学童的标帜处处林立,孩子如果在路上游玩,就会被责骂。四吨重的卡车以震动地面之势,通过玄关前的三色堇盆栽,扬起阵阵尘埃,花瓣因而无精打采。
  我不是狂热的国粹主义者,所以不会叹息美式住宅的存在,只是,对铁丝网区隔的内、外世界的重大差异,不禁有些感慨!那和对附近的某高级高尔夫球俱乐部的想法,没多大改变。
  在叫嚷着土地狭窄的日本,靠近都心的地段,居然有块绿草覆盖的广大空间。可惜的是,那里几乎都用高高的铁丝网和围墙区隔起来,并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
  四月快结束时,我开始到教练场,记得是第二次或第三次时,当我呆站在公车站时,水道公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是位老妇人,乍看之下,她的年纪似乎相当大了。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