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





  他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了一点声音,站住不动。微微抬起了右手。阴影如面纱般地罩在她脸上,但能看出是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被困住了,在那……之后,一定还活了一段时间。
  他摇了摇头。
  没用的,必须把她刨出来埋掉一处理掉。
  他向前爬去,直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冰坡才变得平坦。他一边向她靠近,一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她身上阴影婆娑,几乎又能听见她的声音了。
  “这是阴影的缘故,”他想,“刚才她不可能动过的……”他仔细地看她的脸:她脸部没有结冻,而是像吸饱了水一样。这张他曾时常触碰的脸,如今变成了一幅夸张的滑稽画。他皱了一下眉头,不再看她。他伸手去摸斧子,准备把她的腿刨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拿出工具就看到她的手在迟缓地颤抖,同时还听到一声嘶哑的叹息。
  “不……”他喃喃自语地向后退去。
  “是我。”一个声音回答道。
  “格伦达。”
  “我在这儿。”她慢慢转过脸,用一双血红的充水的眼睛和他对视着说道, “我一直在等你。”
  “这真疯狂。”
  那张脸恐怖地抽搐了起来。他费了很大劲才看出那是她在笑。
  “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你……”他说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躯壳可有可无,”格伦达答道,“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我活在这颗星球的永冻带中,埋在冰里的这只脚和菌丝相连。这躯壳是活的,但在我们相遇前。它没有意识。现在的我无处不在。”
  “真……高兴……你……活下来了。”
  “真的吗,保罗?那你当初怎么见死不救?”她慢悠悠地冷笑了几声。
  “我别无选择,格伦达。我救不了你。”
  “还是有机会救的,只是你选择要那些石头,而不是救我。”
  “不是那样的!”
  “你甚至连试都没试,”她的胳膊又动了动,这次不那么僵硬了,“你甚至没有回来寻找我的尸体。”
  “即使那样又有什么用?你死了——或者说,我认为你已经死了。”
  “的确,你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但不管怎么说,当时你还是逃走了。我那时爱着你,保罗,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也曾很在意你啊,格伦达。我会救你的,如果我能的话,如果……”
  “如果?别拿什么如果来糊弄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爱过你,”保罗说道,“对不起。”
  “你爱过我?你从没说过。”
  “这种事情,我说不出口,甚至不会去想。”
  “那就表示给我看,”她说道,“到这儿来。”
  “不行。”他把目光移开了,说道。
  “你说你爱过我。”她笑着说道。
  “你……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实在抱歉。”
  “蠢货!”她的声音变得傲慢强硬起来, “你要是过来了,我就会饶你一命。这表示你对我可能真的有过一丝半缕的真情。但你是在骗我,只是在利用我。你根本没在乎过我。”
  “你这是蛮不讲理。”
  “有吗?我有吗?”她附近传来了流水般的声响。“你要和我讲理吗?我恨你,保罗,恨了快一个世纪了。在我治理这颗星球生命的间隙,每当想到那件事,我就会诅咒你。春天时,我将自己的意识移向星球的两极,并让部分肢体进入休眠期,那时,我的噩梦中全是你的影子。那些梦魇实际上有点儿扰乱了这儿的生态。我一直在等待,而现在,你就在这儿,我找不出理由来拯救你。我要利用你,就像你利用我一样——直到你死。到我这儿来!”
  他感到一股力量进入了身体。他的肌肉抽搐起来,他双膝跪着直起身来。这个姿势保持了很长时间后,他向她看去,注视着她站起来,把一条湿淋淋的腿从一道冰口子里拔出。他想到了刚才的流水声,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冰融化了……
  她微笑着抬起了惨白浮肿的双手。大量黑色菌丝连在她拔出的那条腿上,一直延伸进那道冰口子里。
  “来!”她又重复了一遍。
  “别……”他答道。
  “你原先是那么激情澎湃,真是搞不懂你。”她摇了摇头说。
  “要杀就快杀,见鬼!但别……”
  她的面部鼓了起来,手上皮肤颜色加深,浮肿消退。不一会儿,她站在他面前,恍如一个世纪前的模样。
  “格伦达!”他站了起来。
  “对。过来。”
  他朝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很快,他就把她搂在怀中,凑上前去亲吻她。
  “原谅我……”他说道。
  他正吻着,她的脸又塌了下去,再一次变得像死尸般苍白松弛。那张脸紧贴在他的脸上。
  “不!”
  他挣扎着向后退,但她的力气却大得超乎常人。
  “现在停下可不行。”她说道。
  “放开我!我恨你!”
  “我知道,保罗。憎恨是我们两人仅有的共同点。”
  “……我一直都恨你。”他一边挣扎着,一边说道。
  接着,他感到冰冷的力量又丝丝缕缕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那真是不胜荣幸!”她答道,等着他的手慢慢伸过去拉开她的风雪衣。
  桃乐茜把滑雪器停在了保罗的那辆旁边,艰难地下了冰坡。风抽打着她,卷起无数颗微型子弹般的冰晶打在她身上。头顶上空,云层已经再次闭合,一道白色雪帘正朝她这个方向缓缓漂移。
  “它在等他。”压过风的尖啸传来了阿尔顿的声音。
  “是啊,这会是场暴风雪吗?”
  “要看风向如何了。但不管怎样,你应该赶快找地方避一下。”
  “我看到一个山洞,不知是不是保罗要找的那个。”
  “要我说应该是。但现在先不管这个,赶快进去。”
  到达山洞入口时,她浑身都在打颤。进洞没几步。她就靠着冰壁喘着粗气。很快,风向变了,又吹到她身上来了,她便向更深处躲去。
  她听到一个声音:“不要……”
  “保罗?”她喊道。
  没人回答,她加快了脚步。
  进入洞穴内部时,她差点儿滑倒,幸好有一只手撑住了。在那儿,她看到保罗如恋尸狂一般和他的捕获者抱在一起。
  “保罗!那是什么?”她喊道。
  “离开这儿!”他说道,“快!”
  格伦达动了动嘴唇,说道: “你这么爱她,那就让她留下,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保罗感觉她把手松开了一些。
  “你什么意思?”他问道。
  “要活命的话,就带我走——我会进入她的身体。”
  “不!”回答她的是阿尔顿的声音, “你不能占有她,盖娅。”
  “叫我格伦达。我认识你,安德鲁·阿尔顿。我听过很多次你报的预报。有时,我们计划不一致,我还和你对着干过。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她现在受我的保护。”
  “说这个没用。我是这儿的主宰。你爱她吗?”
  “也许,也许会的。”
  “有意思。我多年的宿敌,没想到你的电路里还长着人的心。但这决定要由保罗来做,要想活命就把她交给我!”
  寒冷窜进了他的四肢,意识开始模糊。
  “她是你的了。”他低声说道。
  “我不准!”响起了阿尔顿的声音。
  “你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什么样的男人,”格伦达蔑视地嘘声说道, “我的死敌,以后我对你只有鄙视和永无休止的仇恨。留下你这条命吧。”
  “我要摧毁你,”阿尔顿大声喊道,“要是你敢动手的话。”
  “那将是怎样一场大战啊!”格伦达答道,“但我不和你在这儿吵,也不准许你和我吵。接受我的裁决吧!”
  保罗开始高声大叫,却很快戛然而止。格伦达放开了他,而他却转过身瞪着桃乐茜,并向她走去。
  “别——别这么做,保罗,求你了。”
  “我——不是保罗,”他答道,声音听起来更加浑厚,“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走吧,”格伦达说道,“天气会再度变化,方便你们返程。”
  “我不明白。”桃乐茜盯着她面前的男人说道。
  “你不必明白,”格伦达说道,“赶快离开这颗星球。”
  保罗的叫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从桃乐茜的手镯中传出的。
  “不过我想借用一下你戴的这个小玩意儿,我对它很感兴趣。”
  冻僵的豹子。他曾经动用他的空中眼睛,派出了机器人和飞行器,无数次地试图搬走那个洞穴。但是那个地方的地形在一次严重的冰震中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因此,他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他会定期轰炸那片区域,还会发射方形灼热剂融化冰雪并下探至冰层和永冻土中,但都没有产生什么明显的效果。
  这个冬天是巴尔福斯特历史上最糟的一个。狂风怒吼,刮个没完没了,大雪如潮,一波接着一波。冰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游乐角挺进。他使用了电流、激光和化学制品来对抗。现在,实质上,他拥有永不枯竭的补给——它们取自星球本身,再经地下工厂制造。还设计生产了更多精密武器。时常,她的笑声会通过那个遗失的通话器传出。他又向山岭地带发射了一枚导弹。冰雪则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的城市。这个冬天将会很漫长。
  安德鲁·阿尔顿和桃乐茜离开了,他们居住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他开始学习绘画,而她现在从事诗歌创作。
  有时,当保罗赢得一次胜利时,他的笑声便会从通讯手镯中传出。他从不感到无聊,也不会紧张。事实上,他已经不在乎了。
  春天来临时,女神会进入梦乡,在梦里继续他们的争斗。保罗则集中精力处理亟待完成的工作,但他也会计划一些事并记住一些事。现在,他的生活有了一个目标。如果非要说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比阿尔顿更能干。尽管他施了很多除草剂和除真菌剂,荚果依旧繁茂炸裂并放出孢子,它们产生了适度变异使毒药失了效。
  夜晚也许有上千只眼睛,而白昼仅有一只。通常,心灵的窗户最好对自身的活动方式视而不见,而我会在我们冰封世界的冰冻花园中歌颂武器和男人以及女神的愤怒,而不是怅然的情或是满足的爱。





《永生》作者:'美' 迈克尔·斯万维克

  李罗鸣 译

  “打算长生不死吗,你?”
  这句话打破了酒吧里的喧闹,大家都安静下来。寂静蔓延开去,直至无限。最后,一个机器人说道:“我想你是在和我讲话?”
  醉汉大笑起来:“难道这儿还有别的人在脸上刺针?”
  老人看到了一切。他轻碰坐在身边的年轻女子的手,说道:“注意看。”
  机器人小心地把自己的注射器插到旁边的液状胶原蛋白瓶里,瓶子是放在一块天鹅绒上的。他从充电器上下来,把外套放在注射器旁。当他再次抬起眼时,他的面孔冷漠死板,看起来像只幼狮。
  醉汉咧开嘴,冷笑起来。
  酒吧正好位于当地展览台外的角落处。这里非常宁静,远离街头暴力,就像胡桃里一样温暖舒适。光线懒懒地在房里流动,形成一个特别的聚光点,就像夏天空中飘浮的云朵,但要黯淡得多。吧台,吧台后的酒瓶,吧台后的酒瓶下面的架子,全都真实得过分。虚拟的事物要么被束之高阁,要么被放在远端,总之放在拿不到的地方。这里没有一处显得时髦。
  “如果这是挑战,”机器人说,“我更乐意去外面打。”
  “噢,不——”醉汉说,表情说明他在撒谎,“我只看到你把那黏糊糊的玩意儿打进脸去,真是讲究,就像老太太在体内塞满抗氧化剂。所以我想……”他晃悠着,手扶着桌子以便站稳,“你大概是想长生不死吧。”
  年轻女子询问地望了老人一眼,老人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说对了。你——什么,50岁了?正好开始变老,衰败,很快你的牙就会烂掉,头发会脱落,脸上堆满皱纹,你的听力和视力也会丧失,记不得最后一次站起来是什么时候。如果死前你还不需要尿布的话,那可真叫幸运。但是我——”机器人将少量液体吸进注射器,敲敲大桶让泡沫涌到高处,“任何部位只要损坏,我就把它换掉。所以,的确,我打算长生不死;而你,我认为你正要去死,而且我希望会很快。”
  醉汉的脸扭曲了。他发出一串不连贯的怒吼,向机器人扑去。
  以一种快得看不清的动作,机器人站了起来,抓住醉汉,举过头顶。机器人一手紧扣醉汉咽喉,让他无法开口,一手紧扭醉汉双手,就算他挣扎也无济于事。
  机器人冷冰冰地说:“我会这样抓着你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