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
“喔……迈克,挺酷的,可是我们现在得找到心脏才行。”
而我呢,转身走掉了。
其实,这很简单。我径直走出教室,就像我没有报告就去洗手间一样。身后生物老师法沃罗先生似乎在问多娜什么,多娜也回答了什么。我听不很清楚。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很大的气泡里:能够看到外面,可什么都听不见,别人进不到气泡里边,反倒被弹回去。
这真好。
我沿大厅走着,法沃罗先生在我身后赶过来,嘴里仍然说着什么。我必须十分认真地听,昕他在说什么。好像他在月球上。“迈克?迈克?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
如果我是像约翰、里奥或其他坏学生一样的话,法沃罗先生大概会大声训斥着说,现在马上回教室,他会揪起我就走,因为是我破坏了纪律。他又说了些什么,我不理睬他。最后,他掉转方向,朝校长办公室跑去。
我走出了教学楼。外套在衣帽柜里,不过外面很暖和,至少太阳照着的地方很暖和,我没感觉冷。气泡保护着我。我走过沿足球场边的一道水沟,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我继续走着,不想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想知道说的什么。然后,一辆救护车停到了我旁边,有人从车里下来,声音又响了起来。“迈克,迈克迈克迈克迈克迈克。”
“什么?”我说。
校长达勒女士和校医阿莫先生,还有两个我总是记不住他们名字的辅导员教师。他们看上去都十分担心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睛说,“我只是出来走一走。”
可他们却围成了半圆,直逼我的气泡,把我朝救护车上引。
“你们用不着这样,”我告诉他们,“真的。我很好。只是出来走一走。”
他们不听我的,仍然引着我向救护车走,我上了车,车门随后关了。
他们开车把我带回去,带到阿莫先生的校医办公室室,达勒女士去给妈打电话,阿莫先生和那两个辅导员教师一起看住我,好像只要我想再走掉,他们就会采取什么行动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断地问他们,“我只是出去走一走。”
真是没有道理,我见过其他孩子出教室:他们压根没有这么兴师动众。
“我回去上生物课还不行吗?我去解剖青蛙。别给我妈打电话!”
而同时我却在想,感谢上帝,妈今天在家。感谢上帝她没去卡森,所以达勒女士打电话不会听到卡森的人会说些什么鬼话,并不是说达勒女士不知道妈在哪里工作,人们都知道。但是这些我都不太在乎了,因为气泡还在保护着我。阿莫先生和辅导员教师们不断地问我感觉如何,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很好,谢谢。可今天你们都怎么啦?而他们就更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像我说的是外国话似的,说一个“我很好”,好像是说“我的眼珠子要爆了”似的。所以,我坐在那里继续感觉很好,如果想得稍微离点儿谱的话,他们这些人才真的是出了毛病。
过了半个小时,我听见阿莫先生的校医室外面有声音。门开后,妈进来了。她依在大卫肩上,大卫用胳膊扶住妈,他的脸色很苍白,就跟他把我从响尾蛇旁边拽开时的脸色一样。
我斜了他一眼,说,“你来干什么?发生什么啦?”
“妈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哽咽,“上班的时候。他们先打电话给她的。所以我们就一块儿来了。”
我看着妈,她在哭泣,这下我真害怕了。
“怎么啦?”我说,“妈,怎么了,你还好吧?是不是莱蒂出了什么事情?”
可能妈给达勒女士来电话说家里有事,要来接我回去。可那不能解释救护车和辅导员教师的事,是不是?如果真是菜蒂出了事,妈难道不会自己开车来告诉我吗?
大家都看着我。妈不再哭了,不住地擦着眼睛,小声地询问说,“迈克,问题是,你感觉还好吗?”
“我当然好啦!为什么大家总是都问我这个?我只是出去走一走!为什么谁都不相信我?”
妈又哭了,大卫摇着头,“噢,你这蠢——”
“大卫。”达勒女士的声音显得无力,“不要这样。”
我觉得快要疯掉了:“可不可以有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啦?我只是……”
“迈克,”妈说,“因为你爸也是这么说的。”
我眨着眼没话了。
我屋子里静极了,好像人们都停止呼吸了似的。
我妈说,“他说出去走一走,就到院子里去了。不记得了吗?”
我把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看着窗外。我不记得那些。那天发生了什么,爸爸扣动扳机之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不过没关系: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会为我记住的。
我“我真的就是出去走一走,”想到这儿我说,“我又没有枪。”
达勒女士说我应该休息一天,所以妈、大卫和我一起开车回去了,是大卫的吉普车。达勒女士给妈打电话时,妈的情绪很糟,根本无法开车,所以她给大卫打电话。大卫请假回家带妈一起去的学校,他开得非常、非常小心。一只松鼠窜上马路,大卫赶紧放慢车速,等松鼠过去。我压根没见他这么小心开过车。我们下车回屋时,妈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他赶紧上前扶住妈。
上一次我见大卫搀着妈走路,是我们从墓地回来的时候。那段情景我还记得。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莱蒂就是不允许我出屋,不管我怎么挣扎乱跳。出事那天她和我们一起吃的午饭。“让我去看看。”我一个劲地央求她,想法子出去,“让我出去!我想看是怎么回事!”
可是莱蒂就是不松手,因为枪响后,妈和大卫奔到院子里,然后大卫就开始尖叫起来,接着妈大声对莱蒂喊着,“把迈克看好!别让他出来!”
然后他们回到屋,妈给警察打电话,我还是不停地说,“我要去看看,”大卫不停地摇着头,“不,你不要去,迈克,你不要去看,真的不要。”莱蒂搂着我不放。然后警察来了,向大家询问情况,后来莱蒂把我带到了她家,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妈和大卫早把院子收拾干净了,碎骨头渣子,脑浆什么的,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爸很蠢。你不可能赢过赌场:凡是懂点儿赌场规矩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可是他、乔治和霍沃还是要试试。报纸卜说他们有一系列的办法;乔治或霍沃,分别单独到爸的那个赌台,而爸呢,摸摸脸或揪揪耳朵,总是变换着发出不同的信号,所以他们就明白什么时候下双份的注,如果赢了,就三人平分。他们自以为很聪明,而且注意不经常搞这种名堂。可是还是逃不过赌场老板们的眼睛,逃不过摄像头的监视。不知怎的,那天爸回家后,知道自己败露了,知道四周的墙一起向他压了下来。
乔治和霍沃去坐牢了,我猜爸知道他也得去坐牢,我猜他认为那地方是个太小、太小的盒子。
我们回家后,很长时间大家都没说话。妈开始把洗碗机里的碗、碟往外拿,她的动作很不连贯,就像旧时无声电影里的人那样僵硬。大卫坐在厨房的桌子边。我到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
我最后,大卫终于开口了,“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
他不是气汹汹的样子,也不像要和我找岔子,而是真的不知所措。可我并没有要干什么呀,只是出去走一走,我至少这样说了一百万遍了,却一点都不管用。没人相信,没人在乎。所以,我冲口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波波放出去?”
妈一直背对着我们,听到这她停下了手,拿着碟子,眼睛看着洗碗机。
我大卫说,“我不知道。”
妈转过脸,看着大卫,我看着妈。
我大卫从来不承认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他低着眼睛,看着餐桌说,“你一个劲儿地说要出去。你一个劲儿——你挣扎着要出去。那猫要出去,迈克。它出去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我,他的下巴在抖。“你根本用不着看。那不公平。”
他的声音那时候听起来幼稚得多,我一下子回想起他把我从响尾蛇旁边拽开那天,那时我们还是朋友,突然我的气泡破了,我又回到了真实世界,呼吸都感到困难,空气像砂纸一样摩擦着肉皮的世界。
“所以你借波波的下场让我明白满足自己的愿望是怎么回事?”我说,“是这样吧?好像我想这样似的,你这蠢猪头?好像……”
“嘘……”妈过来把我搂住,“嘘,嘘。好了,没事了。我很抱歉。大卫。”
“别说了,”大卫说,“反正什么都没关系了。”
“有关系,”妈说。“大卫,我让你做得太多了。我……”
“我现在想出去走走。”我说。
要是不能出去我真想大叫了,我想大叫,要不,就砸东西,“我们能不能出去走走?大家一块儿?你们可以看住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做蠢事。求你们?”
从那以后妈和大卫相处得好多了。莱蒂和我曾经说过一次。莱蒂说他们争来吵去的,大概就是因为爸死那天,妈让大卫帮助收拾院子,大卫很别扭,而妈随后总是为这个感到内疚,却一个劲儿地朝大卫发泄,没有意识到他俩的争执是因为自己的内疚感。大家都避而不谈,反倒使局面越来越糟。莱蒂说我那天在学校就该那样干,正好提醒了妈和大卫,他们如果继续敌对下去还会失去更多,还是不要再针锋相对的好。我告诉她我根本就没打算干什么,再说我也不记得爸出去之前说了什么。她说那都没关系。他们的反应是一种直觉。她说人还是有直觉的,尽管现在大家都在小盒子里面,只要我们还活着,直觉是不可能完全丧失的。瞧波波,莱蒂告诉我说,你从宠物店里把它买回来,它从来没在野外生活过,可是还是想出去,还是以为自己应该抓老鼠。
六月,皮文山顶的雪融化了,我徒步爬到了废矿,当然在这之前我也去过几次,可都没有到那么高的地方:可能我觉得还看不见什么,可能因为我担心会那么想。但是那个星期六,我醒来看是个晴朗的好天,很暖和,妈和大卫都忙着,于是我想,好吧。就是今天。我自己到那儿去看看,去说再见。
这几个月发射器的信号一直没动过。
所以,我自己步行去了,穿过房地产开发区,走过岩石和灌木从,踏过地上窜来窜去的蜥蜴。我遇见了几只野兔,一两只老鹰,还听到了枪响,可没看见人影。
我到了废矿口,朝里面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虽然带了手电筒,可是进废矿是很危险的事,即使里面的空气没问题,即使不会出不来,你还是不可能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你。蛇。郊狼。
所以我拿电筒向里面晃着,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可能曾经是猫的痕迹。里面有疏松的土和石块,却看不见任何曾像是骨头的东西。从跟踪显示器上看应该是这个地方,所以我刨着周围的松土,电筒尽量照的范围大一点,最后,差不多在离矿口两码的地方,我看见石头缝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是那块芯片。只是芯片,一小块银质的东西在石缝里。也许曾经一段时间也有骨头在一起,后来被什么东西叼走了。也许什么东西把波波吃掉了,只留下一堆不能吃的;和芯片一起,再后来其他的都回归了泥土,只剩下芯片。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波波没有了,而我仍然想念它,却没有任何属于它的东西留下来陪伴我。
我坐在地上,看着芯片,然后把跟踪显示器放在了芯旁边。我走出废矿,坐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
这很好。遍地的野花,有几英里,一眼望不尽。我坐在那儿琢磨着,我可以走掉。我可以就这么走掉,朝另一个方向走,一下子到塔霍,离开所有的盒子。我没有发射器。没人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盒子哪里都有,不是吗?就是到了塔霍,同样也有,可能更多,因为富人们都在那儿建花样翻新的房子。而如果我走掉了,妈和大卫不知道我的去向,又收不到任何发射信号,我是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糟糕的。还记得卫星出故障时,我是怎样盯着黑屏幕,祈祷着,尽量控制自己不哭。求你了,波波,回家吧。求你回来,波波,我爱你。
所以,我坐了一会儿,眺望着山下的城市。
后来,我吃了一块干粮——能源块,喝了点水,起身下山,回家了。
《雅各天梯》作者:谢尼·贝尔
作者简介
谢尼·贝尔1957年生于爱达荷州莱克斯堡。他是在乡间自家的牧场上长大的。在他还没有学会阅读时,母亲就开始读科幻故事给他听。中学毕业后,他在巴西圣保罗州的后期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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