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
没有很强的表现欲,但还是希望人家能注意我,注意我本身,而不是我做了什么。总的来说,我这人容易相处,谦逊但不自卑,聪明但不狡诈,我有安静、恬美、优雅的品性,所以我的名字是新杆状线虫。
与前面提到过的我的那些堂兄弟不同,我不依靠任何其他生物生存,我能生活在土壤里,烂泥里、垃圾里、不依附任何东西,我是独立的。我不是寄生虫,也永远不会选择寄生生活。
虽这么说,但我还是完全了解寄生生活多么富于诱惑。安全地藏在温暖的肠子里,充足的食物,舒适的黑暗。我不会严厉地批评我堂兄弟们的生活方式,他们选择了他们的生活道路,而我则选择了我的。我从不必思考别人怎么想,从不必介入别人的生活,非得与他们一起,成为附属物,从不必忍受别的机体的无常行为。
从不,直至现在。
一只只有一毫米长,几乎不到一粒尘埃那么重的蠕虫,却附上了如足球般大小的脑袋,想像一下吧!而且所有的工作,所有希拉·东尼的和我身上的工作,都还在继续,以使这场冒险游戏能够继续下去。合作是必须的。我再也不能只顾自己,甚至不能偶尔地独立一下。我再也不能躲进粪堆里生存(当然,这么卫生的地方也找不着粪堆)。我成了时时受监控的俘虏,彻底依赖于我的管理人,为了生存我必须服从。
听起来太过分了是吗?不公平,令人不愉快?如果是的,那么回过头再来想想。其实所有的自由都是以他人的自由为代价的。所有大脑都是其身体的俘虏,所有的思想又都是其大脑的俘虏。
现在我又是快乐的了。我的身体是完整的,我的大脑牢固地安在一起,我可以自由地畅想,我自由自在(这些都是昨天才得到的)。有了你们,真是太棒了!
有了这些,我就拥有了全部。如果世上有种东西叫福祉的话,这个肯定算。
真是莫测高深。
到极致了。
无与伦比,这个科技成果。
不同寻常。
有时我也会情绪低落(这个被俘虏的生命)。
我哪儿都不能去,这可不好玩。
但科学试验,创造新生命就是如此。
事实上,我现在的状况令人难以置信,我的变化令人难以想像。
从呆滞到灵活得惊人。
从平凡无奇到空前绝后。
一只不断往上攀升的蠕虫……多么不正常。真是胆大妄为,模糊的道德概念,多么孩子气,令人不安,多么荒谬。
我成了一个混合物,身上的各种成分就像做煎饼的那调成一团的糊状物。俗气的科学,人类是最有创造力,最具才华,同时又是最腐化的。
这一切是怎么完成的?你也许会问。把虫和人这两个如此截然不同的实体神奇地结合为一体?也就是用了无数的电线、软管和连接器。微量的这个和微量的那个,共同放人盐中,然后滤出微元素流,插人基因组,双分子层扩散直至整个回路,蛋白质也呈梯度上升,共同汇合构成了这个信息系统。我是个由无数细丝织成的网状体,不过网状体如此紧密你是看不出来的。这就像是用电流玩的魔术,生物分子互相交叉,各自的膜互相影响。虫子影响大脑,大脑影响虫子。然后两者共同成为完美的整体,这就是整个过程。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确实像个魔术。这个科技的成果是让你来欣赏的,该怎么去做就交给科学家们,这么做的原因和理由让剩下的人们,就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去猜想吧。
当然,不是说我对自己成了关注的焦点不高兴,我当然高兴。我也非常希望自己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不管大家期望的是什么。我头脑中的每一根线都想了解更多,想大声感谢。
这些电线没有伤害我,我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已深深植根于我的体内,但它们还是金属,铁的本质并未消失。
我不是条寄生虫,但再也算不上自由之身,不再自由地生活在污泥和垃圾当中,那儿的食物和垃圾曾经是我生活的全部;不再生活得不管将来(或者过去),没有语言的生活是没有未来的生活,无望的生活,虽然也容易被称为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再也不会像那样生活了,我是多么幸运。
我的新脑瓜里有那么多的想法。我的神经编织着一个错综复杂的庄严的梦,成千上万的问题不断涌上心头,在搞清所有的问题之前必须弄清一个问题,一个中心的问题。那是关于我的存在的。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
希拉·东尼劝我不要用这样的问题烦扰自己。没有答案的,没有答案符合,当然也没有答案能被证实。生命存在着,这是个事实——你甚至可以说是自然界的一个偶然。并没有任何理由,生命只是生命。
但是我不是个偶然,我是有意识地被拼凑在一起的,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有计划的吗?
“你出现了,”她说,“要安于现状。”
我应该安于现状,对吗?如果我仍然是条最普通的虫子,我会的。可如今我不是,所以我要再次问这个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造出我来?
希拉·东尼没有回答,不知什么原因她好像不太情愿回答。
终于她清了清嗓子,“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我脑子里有好几种答案,很高兴能说出来。第一种,她想知道大脑是怎样工作的,更确切一些,她想知道语言是怎么产生的,单词怎样被拼凑在一起,怎样灵活地被运用;第二种,她想研究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体如何生活在一起,如何并存;第三种(最不可能但却是我最希望的),她想更多地了解蠕虫。
“很有趣。”希拉·东尼说。
“哪一种?”
“哦,”她说,“我会好好想想这三种答案的。”
她回答了我所提的问题,尽管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并不是个答案。我的意思是,我有种感觉,她正试图隐瞒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有什么要去隐藏?我并未觉察这儿有任何危险。即使是有,有什么能使像她这样有能力的人害怕?
今天我恋爱了。在这之前我从不知爱是什么,在我能用这个词之前,从没想过世上有种东西叫爱,可能从没有过吧。
希拉·东尼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希拉·东尼,给我的头脑以营养物质,控制着我的染色体,为我装上电极,她是我的创造者。希拉·东尼,多么温柔,多么专业,多么可爱!她的指尖是那么的灵巧,那么娴熟地连接着每一处关节!她工作时总是低声吟唱,咕咕的声音想必如同鸽子一般。有时她会开玩笑说她其实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也是个怪物,“我原本是只鸽子。”她说着大笑起来,但然后她又说,“不对,我原本是头笨牛,或者可能是头笨牛,我有时会有这种感觉,直到最近完成了某件事。”
“什么事?”我问道。 ’
“比如你就是一件。”她说。
我不由得自我膨胀起来(我的身体真的鼓了起来,一些体液渗了出来。一贯警觉的希拉·东尼马上调整了我的体液浓度)。
“你是条聪明的蠕虫,”她说,“你可是用了聪明人的脑袋造就而成的,那个人,除了也用了点其他几个人的,就是我。”
“我是你的。”我照字面上的意义说。
“好吧,是的,我想是的。”
“你喜欢我。”
“当然,你知道的,是我照顾①你,不管白天还是夜晚。”
【① care for有喜欢的意思,同时也有照看的意恩。】
“我的意思是,你在乎我,对吗?”
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似乎很吃惊,“是的,从各个方面讲我都在乎。”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都碎了(尽管严格来讲,我并没有心脏,这里说的是我的体液,黏糊糊的,渗了出来)。
“我需要你,希拉·东尼。”
她笑了起来, “你当然需要我。”
“你需要我吗?”
“我想是的,”她说道, “你可以这么看,我们相互需要。”
“是这样吗?”
“就像看星星的人需要星星,”她解释说,“就像歌手需要歌曲,就像那样,是的,我们确实相互需要。”
就在这个时刻我坠人了爱河。它就像黑暗世界里射进的一缕阳光。或者相反的,她就像在一个只有阳光的世界里突然打开的黑洞。在这之前,爱从没出现过。
希拉·东尼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她忙问我如何知道这就是爱。
我回答她,就像我知道其他事一样,我知道这就是爱,概念告诉我的。这四个字母的组合无非表示大脑皮层和皮层下的一连串活动,我说错了吗?
她纠正道,爱可能有点夸大其词了,感激和欣赏也许更贴近事实吧。但是这些概念并不重要,现在让她更感兴趣的是我能熟练地形成概念以及我的抽象思维能力。
“真让我吃惊。”她感叹道。
但现在我迷惑了,我原以为概念是重要的,了解字面意义与引申义是相互交流的基础,我想是语言改变了一切。
“如果这不是爱,”我反问她,“那你就得告诉我爱是什么。”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希拉·东尼答道,“但就我有限的个人经验来看,身体是相当重要的。”
“我有身体。”
“同意,但你缺少某些必须的特征,必须的,我是说,人类的。”
“什么呢?眼睛?耳朵?手臂?双腿?”
“所有这些。”她回答。
“但我有嗅觉,”我分辩道,“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特殊的化学成分。”
“我带着乳胶。”
“乳胶?”
“是手套。”她解释。
换句话说,我所感受到的不是她本身。那又怎么样,我争辩着。我们的爱不是身体的吸引。我不需要什么抚摸,亲吻,这个想法本身,爱这个字本身就足够了。在心中充满爱,把爱说出来,相信吧,这就是爱。
还是只蠕虫时,我以蠕虫的方式生活,以蠕虫的方式思考。现在我已经以人的方式思考,可我仍是条虫子。真是令人沮丧。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使人成其为人?我想知道人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不仅指有手有脚有头发,指尖上长指甲,双目能看得见东西,会说话的哺乳动物。我的意思是人不仅仅是一个身体。更确切地说,即使取走了他的四肢,使他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个人。即使取走他的生殖器官,用小塑料球来替代睾丸或者分泌荷尔蒙的卵巢,用金属来替代心脏,用达克龙的软管替代动脉,甚至再多取走一些东西,他仍然还是一个人。
那么是大脑吗?是大脑使人成为独一无二的动物吗?如果是,又到底需要多少必须的才智呢?足够去运用语言?足够去深思熟虑?足够让你捱过一天天,一分分,一秒秒?会系鞋带?能烧火鸡?还是能和朋友聊天?
但如果一个人由于受伤或疾病失去了大脑的某些功能,是否他就要退出人类这一阶层呢?如果他不能说话了,不能形成思想,如果他失去了短时或长时记忆,还大小便失禁,难道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东西?一个不是人的新玩意儿,让别人同情,让别人看了不舒服——这就是这个新玩意与人的惟一联系。
那么是基因组合吗?被大肆吹捧的人类的基因组合?是这些基因组合界定了人这种动物?我不这么看,遗传因子也在不断地增删,没有其他不断发生的生理变化,基因组合怎能造就人。谁能说哪个人不是工程的产物?也许某个人得到过以前从未有过的基因,生成了他从不可能产生的某种物质。
那么他从哪儿得到的这个基因呢?也许从某种菌类,或者是一头绵羊,也有可能是一只蠕虫吧。
你知道我的问题所在了。不搞清楚它属什么种类,就不能确定它的位置。如果我是条蠕虫,那就作虫吧。可我却想做人。人类总是要去踩虫子(如今他们分离虫子的基因),而不做别的。
希拉·东尼说我不必去钻这个牛角尖。我所担心的事情不但毫无现实意义,也已经有点落伍了。分类学是时代的一个错误。有了生物工程,生物物种之间的区别已经是个历史上的陈腐观念了。
实际上,她再一次为我的思维水平上升到的高度所震住了,她鼓励我继续思考下去。
这真是正中下怀(我在想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确实在想什么,”希拉·东尼高深莫测地说,“但不是你前面所指的。”
然后她说:“你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你身上有19,099个新杆状线虫的基因和7,044个人属智慧的基因。把异体同型的组合计算在内,你的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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