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
的手上那些深褐色的斑点时,不禁怀念起女士可以在公众场合戴着棉质手套的时光。取而代之,她在手上涂了厚厚的一层防晒值达到Spf50的防晒霜。看来进步也不见得都不好。随手调整了一下宽边的草帽,把它在下巴下系紧,然后对着厅里的镜子照了两下,她满面笑容地走出屋子。
每天,罗伯特从家门前的台阶出发,再原路返回,总共要走3.1英里的路程。出门后,向右拐,沿教堂街道往前走,经过小镇操场对面朴素的白色书写板状的天主教堂,一路直达庞大的石头砌成的卫理公会教堂。这里市场的拐角处便是街道的尽头。再向右转,她爬上小山丘,穿过墓地,朝岛上的学校走去。
经过学校径直往前走,沿海滩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往沃尔特工作的采石场的废墟。由于罗伯特和沃尔特没有孩子,她不想从学校经过。于是,她绕道往罗斯方向走去。走到半路,迎面开过来一辆车,罗伯特朝着车子挥手致意。这是一部罗伯特从未见过的灰色凌志轿车。石灰石岛是个小岛,所以每个人都自以为彼此认识,尽管实际并非如此。小车在罗伯特身边慢慢停了下来,车门摇了下来。车上坐着的两个人正是参观沙利文大厦的那对夫妇。
“你好。”那男的打着招呼,仍然是一脸让人不安的笑容。
“我们正打算开车在岛上转转。”他妻子倚靠着丈夫的膝盖说。
“转遍整个小岛只要5分钟,”罗伯特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们应当下来走走。”
他们两个都笑了,妻子拍拍肚子笑着说:“我两个月后就要生产了,走这么远恐怕脚会受不了。”
罗伯特继续往前走,在离小车一步之遥的地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皱着眉头想说:“要小孩不觉得麻烦吗?”话到嘴边却改为:“很好,恭喜你们,祝你们玩得愉快。”
说完,急忙继续散步,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一个功课。完全没有理由因为这些人的到来打断自己如此愉快的散步时光。她一路往回走,经过水街,小镇唯一的一溜商店和岛上市场,回到了镇子里,但心情仍然未见转好。从1963年开始,罗伯特一直在岛上的市场里担任出纳,直到1986年,罗布出海钓鱼时因心脏衰竭沉船淹死后,他的妻子德妮斯·斯科特将市场卖给阿伦·邓恩夫妇,她才离开那里。
罗伯特瞥了一眼张贴着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百事可乐、冰激凌、三明治和彩票广告的玻璃窗,她突然发现玻璃上映现出离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有个影子。她吓得跳了起来,心跳得咚咚响,一阵晕眩,人行道上什么人也没有。
以前,幽灵从来没有离开过屋子,不会是幽灵。
南希·扬斯正站在登记处窗口的后边忙着找零钱给游客,她将散落到额前的刘海往后掠了掠,透过玻璃她向罗伯特招手。罗伯特也朝她挥手问好。趁游客还没出来,她继续往前散步。
就在这时,从玻璃的反光中,她看见那个影子在身后跳了过来,这时她感觉后背被推了一下。一个游客走了出来,门铃发出叮当的声响,他停了下来打量着。
罗伯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她把手摁住胸口继续朝前走。刚走过小型的高尔夫球场,还没到达第二座房子,她的后背又被推了一下。接着,一只无形的手正拉她戴着的帽子,想把它从她的头上扯下来。她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四周有什么人。她想也许是被风吹的,但抬头看看市政府大楼外面立着的旗杆上的旗子纹丝不动。那只无形的手开始在她下巴下面的喉管上乱摸。罗伯特将系在下巴上的绳子拽得紧紧的,不让它松开。帽子歪到一边,她迅速朝仅有两座房子之隔的家里跑去。
快到家了。突然,她手臂被抓住了。罗伯特用手使劲拍打,极力想挣脱掉。左边袖口的扣子扯掉了,袖子被拉到了肘部。
罗伯特跑进屋内,直奔卧室,以最快的速度锁上门。慌忙间,也不知道前门是否完全关上了。坐在床边,她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两只手一遍一遍地在裤子上来来回回地蹭,直到停止颤抖为止。
她想,一定不是幽灵。
星期天上午,罗伯特开车到山顶接贝蒂·弗雷尼。他们必须赶在10点钟礼拜开始前半个小时到达卫理公会教堂,才有可能找到好的停车位。
沃尔特是个天主教徒,在他们婚后的41年里,罗伯特一直同丈夫一起到米迦勒教堂参加聚会。虽然她从未要求成为天主教徒,也一直没有改变原有的信仰,但似乎绝大多数牧师都把她当成他们教徒中的一员。20世纪七八十年代,提摩大神父还允许她参加圣餐仪式。沃尔特死后,罗伯特改到街尾的联合卫理公会教堂做礼拜。现在的联合卫理公会教堂与她自小聚会的卫理公会教堂没啥两样。罗伯特希望在她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她的信仰可以得以安宁。
做完礼拜,罗伯特和贝蒂一起帮忙收拾丢弃在长凳上的简报,贝蒂问,“今天上午,你有没有注意在这里聚会的那一对夫妇?”
罗伯特说:“什么?”
“坐在后排的那一对夫妇,你知道大家称他们什么吗?野蛮的爱!”
罗伯特看到他们了,却视而不见。真是不走运,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这对活宝。“哦,那两个呀。星期五我在博物馆做义工时,他们顺道到过那里参观。男的是个工程师。”
贝蒂弯下身,低身说道:“女人总喜欢那些男人,因为他们有大大的——”她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贝蒂!” 罗伯特小声打断她。她抬头看见牧师还在教堂的前厅同后来的人握手。
贝蒂一把抓过罗伯特手中的一叠简报,从椅子中间穿了过去,到走廊另一头清理最后的几排长凳。
“这就是为什么美丽的金发女孩要嫁给杀害她的那个名叫什么来着,哦,辛普森的原因了。”
罗伯特跟着贝蒂:“他们同别的夫妻没什么两样,她老婆快要分娩了。”
“我不认为他们两个人应该在一起,对小孩来说更是种负担。”贝蒂摇摇头,“但有些女的就是喜欢野蛮的爱,我所能说的就这些。”
罗伯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简报都给揉皱了。她对这对夫妇的到来打破了她长期以来谨言慎行的生活状态感到懊恼。同时,贝蒂议论他们也令她生气。罗伯特双唇紧闭,嘘了一声,说:“那只是偏见。”
“如果是对的,就不是偏见。你好,凯利牧师,上午过得如何?”
罗伯特立即站直身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将弄皱的简报藏到身旁。
“祝福你,好心的贝蒂,”牧师笑着说,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也祝福你,罗伯特。谢谢你们的帮忙。”
罗伯特说没什么,他们对牧师道别。等牧师走出了圣坛后面的门,贝蒂和罗伯特也离开了教堂。街道两旁高大的绿树后坐落的房子,每一栋都有80年左右的历史。除了空气中散发的湖水的气味外,这里的一切都能让罗伯特想起自己出身成长的小镇。
“有色人种也是正派的人。”她一半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父亲也是称他们为有色人种。他认识沙利文上校,我以前有没告诉过你?他说上校每天都会在领子上戴一朵白色的康乃馨。当然除了在称呼黑人为黑鬼时,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但是那时候人们都是这么叫他们的。”贝蒂说。
“我以前老是听人这么讲,已经听了成千次了。”罗伯特尖声说道,随手将手上抓着的简报扔掉。
“我指得是康乃馨盛开的季节。”贝蒂说着,一瘸一拐地径自下了台阶,向罗伯特的车子走去,把罗伯特留在身后的教堂台阶上。
小小的石灰石岛有一个死胡同、死角。没有什么人会碰巧来到这里,甚至幽灵。
罗伯特开车离开教堂,将贝蒂载到家门口,贝蒂留她吃午饭,她找借口走了。她不想同贝蒂的那一大群猫斗,它们散发出的气味令她反胃。她驱车环岛,一刻不停地开回家。到了家门口,绕过屋子往后门进去,顺便将纱门打开通风。
一进门,她便看到桌面上的金属盒盖子打开着,旁边放着相片。除此之外,屋里其他东西都各就其位。
相片是罗伯特家里保存的最古老的东西。她从来没有将它给任何人看过,哪怕是沃尔特。沃尔特被打之前曾偶然见过一次。
罗伯特拿起相片,走到水池边,打开水池下面的柜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相片撕成小纸片,然后丢入垃圾桶。她的手不住地颤抖。
为了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罗伯特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但却忘记要掺一半的奶了。只好将就倒了一杯,勉强呷了一口苦涩的未加奶的黑咖啡。当她转身去锁盒子,想把它藏到安全的地方的时候,她发现刚才被撕碎扔掉的相片又搁在那儿了。所有的碎片重新拼凑到了一起,放在要支付的账单中间。
过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被打了一下。顷刻间,心跳得好像被撕裂一样。头痛欲裂。她坐到桌子边,用手托着脸,同时捏住鼻梁,嘴里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声。罗伯特挺直了后背,用指尖擦拭眼角。
她没去四处寻找幽灵,相反,她坐在桌旁,指尖放在父亲的脸上,将弄皱的这一方形纸片与其他的碎片分开,问:“是你吗?”相片中父亲的眼睛不是直视着照相机,而是半斜着朝他的孩子看。“是你在那吗?”
听不到任何回音,就像当年她搬到克利夫兰时对父母的来信置若罔闻一样。
罗伯特把手指放到了母亲的脸上。两个姐姐,还有弟弟。不管他们的肤色多么浅,在黑白照片中,他们脸显得特别黑。在过去的那个年代,只要你身上流着一滴黑人的血,你就被认为是纯粹的黑人。
罗伯特等着幽灵碰她,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罗伯特用指尖为另一块碎片镶着边,碎片上的女孩年龄最小,脸弄脏了,站得离其他人稍稍远了些。女孩知道父亲正用眼睛示意她不要动来动去,要有耐心。
小女孩的父亲在联邦县的非洲卫理圣公会教堂担任执事一职。他们一家居住在俄亥俄州杰斐逊地区的一个小镇外,父亲是那里的农场主和机修工。他曾在威尔伯福斯大学学习两年,为自己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而引以为荣。父亲经常给她读韦伯·迪布瓦的《黑人的精神》。
“他长得非常漂亮,”他读道,“橄榄色的皮肤,浅褐色的卷发,蓝棕色的眼睛,完美的四肢,非洲血统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一头柔软性感的卷发!”迪布瓦的儿子死于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亚特兰大的黑人医生不肯给他治疗,理由是他的肤色太白。法律禁止黑人为白人看病,而白人医生也不肯为他治疗,因为他的父母太黑。
罗伯特的心跳开始正常了。她又呷了一口咖啡,头痛也减轻了不少。于是她将所有的碎照片扫到手中的杯子里,朝水池走去。打开垃圾处理器的开关,拎开水龙头,把碎片一片一片扔进排水管,她听着机器发出的研磨声和水的冲刷声,一直到确信照片完全被销毁后才松了口气。
忙完这些后,罗伯特将剩下的咖啡全部倒掉。
在罗伯特16岁的时候,她偷走了父母藏在床垫底下四分之一的钱。那时,黑人仍然不能把钱存在银行里。她对自己说,这些钱我有权继承。随后,她逃到克利夫兰过上白人一样的生活。因为哥伦布离她家人太近了,她兄弟在那里工作。甚至当发现克利夫兰似乎仍离得太近时,她选择嫁给了沃尔特,跟他到了小岛。在她自己的圈子里,沃尔特无论长相、头脑、前途都无法与她相比。但是,他是她跨越种族界线的一座桥梁。哪怕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会毁掉她全部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来不敢为罗伯特生小孩的原因所在。她担心生出来的孩子肤色太黑。记得,总算盼到绝经期到来时,她是怎样的一身轻松,大哭了一场。
“不公平。”她大声叫道,希望幽灵听得见。声音听起来就像照片中那个拍照时无法安静坐着的10岁小女孩在对自己使性子,“真不公平,世界变得这么快。”
她走进客厅,坐在那儿等着相片再度出现,等待着再有什么状况发生。到底为了什么,她要完全生活在谎言之中,结不必结的婚,居住在本可以不住在那里的地方,不敢怀孩子。这一切为了什么?
相片是她同过去最后的联系。销毁相片意味着再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了。贝蒂不会,任何人都不会。
一切都很正常,幽灵没有和她说话,罗伯特于是轻声说:“好,那么,下地狱去吧。”也可能是说,“对不起。”
罗伯特自己从床上醒来已是傍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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