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辑)
“最重要的”,医生最后突然流露了先前忘记使出来的好心肠,他说,“不要着急。你随时都可能爆裂开,不要为这件事操心。你可能死在出租汽车里,果真如此,倒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一周后再来,我要把X光片子给你看,再见。”
那个古怪装置离去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意味着七天,168小时,10080分或者604800秒。那个古怪装置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每秒、每分、每小时、每天,他能感觉到正在消逝的每一秒钟。
一星期后,他又来了,发现那位医生眉开眼笑,兴致勃勃。
“瞧!”医生说,把片子对着光举起来。
“片子上是些什么呀?”那个古怪装置问道。
“大脑呗”,医生说,“你瞧那雾点,这儿,就在大脑和百科全书之间——”①
【①在英语中,“脑”(encephalo)与“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在缀词与发音的头一部分有类似之处。其实,后者也与医学无关,医生把它们乱凑在一起。】
“那是什么呢?”那个古怪装置说。
“我还不知道,”医生说,“现在要说还为时过早,但我们会注意看着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也许要打开你的脑袋看看。目前,他们在切除大脑方面于得挺出色。那是相当大的手术,不过我想我可以冒这个风险,我会通知你的。再说,我希望你正在照医嘱办事,没有吃东西吧?”
“嗯,没有。”
“也没喝酒?也没抽烟?”
“嗯,没有。”
“那就对啦。腑,呕,一两天内,我们会知道更多的情况,能拿到你的验血结果和心脏剖面图,我看那时候就可以开始研究情况究竟如何啦,再见。”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医生对他的女秘书说:“穿哗叽服的那个古怪装置今天上午应该上这儿来吧?”
女秘书查看了记事本,说:“对,我想他该来。”
“好吧,打个电话给他,他不必来啦。我已收到医院对他进行各项检查的报告单,什么毛病也没找出来。告诉他,医院里要他六个月后再来,那时也许会查出一点什么,现在可真是什么毛病也没有,除非是他想象自己有病。嘿,顺便跟他说一声,他听了会高兴的,X光片子上那个雾点上次看来好像是大脑中的血块,原来不过是玻璃上的毛病,他听了会大笑一场的。”
女秘书走进电话间,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怎么样?”医生说,“找到那位先生接电话了吧?”他现在称那人为先生,不再称之为“古怪装置”,因为他对那人在医疗上的兴趣已经消失了。
“我打电话到他家里,”女秘书回答说,“但他们说他死了,昨晚死的。”
“天呀!”医生严肃地说,“这样看来,我们毕竟还是搞错了,我们早该对他进行别的项目的检查。他是怎么死的,他们谈了这方面的情况吗?”
“谈了。他们说,据他们了解,他死于煤气中毒,他好像是故意打开卧室里的煤气的。”
“啧,啧,”医生说,“自杀狂!我忘记检查他这方面的毛病啦。”三沃尔拉斯和卡彭特①
【①作者把两个人物的名字分别叫做“沃尔拉斯”和“卡彭特”,他在这里用了音义双关的修辞手段。“沃尔拉斯”(Walrus)用作普通名词,指动物中性格柔弱的海象,此处用作怕老婆的丈夫的名字。“卡彭特”(Carpenter)用作普通名词,指木匠,此处用作医生的名字,讽刺他对病人动手术就跟本匠制造东西一样。】
但是,人类对任何事物毕竟都能适应,照样生儿育女,人丁兴旺。这种新医疗方法,这一套修修补补、查这查那、搞预防注射等等已经成为我们共同生活中得到承认的组成部分。在这套方法里,我们能够看到治好病人的艺术在今后的发展。说得更确切些,还不能说是治好病人的艺术,那样的艺术已经丧失了,正在取而代之的最好叫做重新造人的艺术,它的目的不是把病人治好,病人已经不值得治好;要把病人重新造过,彻底翻新。如果病人的发动机不起作用,干脆装一个新的进去。今天,每个人大体上都知道一点重新造人的外科手术在干些什么。取出一些骨头,装进新的,把琼斯先生身上一块块的皮肤移植到史密斯先生身上去。没有人愿意彻底想想那些可怕的细节,也没有人愿意问问这样会引向什么地方去。然而,目标是够清楚的了。毫无疑问,目标一旦达到,认为这种手术可怕的一切想法都会一扫而空。那类想法都不过是次要的、相对的,在绝对的真实中没有任何基础。章鱼显得可怕,而煮熟的龙虾却显得是美味佳肴。如果人们从未见过煮熟的龙虾,一场晚宴上的全体宾客看到龙虾就会吓得站起来,失声叫喊着。
因此,看来这是可能的,随着重新造人的外科手术的胜利进展,一切恐怖感都会消逝。对那些装上假牙的人,我们已经非常习惯。对那些经过美容术修整面孔的人,我们正在习惯。要不了多久,对一位刚刚买到崭新的胃的朋友,我们也不会吓得躲开他了。
证据如下:
三、2000年的医疗 沃尔拉斯和卡彭特
“喂,我想把他彻底装修过。”那位很自信的太太对医生说。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一个样子可怜的生物,那显然是她的丈夫。他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和医生。
女的是那种口若悬河、专横自信的角色,正是这种性格使得夫妻两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男的是人们很熟悉的那种怕老婆的丈夫,脸上的表情就跟海象的脸一样怯弱,也有海象那样参差不齐、向两边垮下来的胡子。
“这事儿我可不知道。”他咕咕哝哝地说。
但是那位太太和那位医生都没有怎么注意他咕哝了一些什么。
“他身上的每一样差不多都需要换新的,”那女人说,“我一直跟他说,我要给他全换新的,送给他作为下个月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到下个月,我们已经结婚25年啦!”
“25年啦!”医生说。
“当然,”那位太太咯咯地笑起来,“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姑娘,他们老是叫我小小的玫瑰花苞咧!”
“对,对,”医生低声咕哝着。他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位太大,并没有真正看见她。医生也许是在想:岁月的消逝,一代一代人的变换,都不能改变这类女人,也不能改变刚才那样的谈话。话说回来,医生也许不是在想这些事,他可能只是一直在想这个病例。像这种医生行业里称之为“一套完整工作”的手术,并不是每天都有人来请卡彭特医生做的。装进一两根新骨头,装进一部分大脑或者换掉原来的胃,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但是,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彻底改装仍然是不寻常的事,也许还有点试验的味道。
“其实,”那位丈夫又开始说话了,“我还说不准是不是真正需要这样大动手术呢;其实,从我这方面来说……”
“得啦,约翰,”他的妻子插嘴说,“可别再让我听你的那一套啦!这是我的事,你莫管。手术费由我付,用我自己的钱,你不要多嘴。”
医生深思地注视着病人,他好像正在用眼睛给病人量尺寸。
“他身上还有很多我可以用的东西呢。”医生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太大问道。
“嗯,比方说,他的脑袋,那就满不错嘛,我可以原封不动地照用。”
“他的脸不行!”那位太太说。
“呃,就说他的脸吧,在某种方式下也用得上。对身体组织不作根本改装也可以达到的效果会使你感到惊奇的。他的脸并不需要重新换过,而是需要更有生气,更有表情,更加机灵。你等着瞧吧,等我用电压两万伏左右的电流通过他的面部,那时你再来看他的脸会是什么样子吧!”
“喂,”那男人咕哝起来,“我还不能肯定我会喜欢这种做法。”
“你不会知道脸上通了电的,”医生说得很干脆,接着又说,“而且,我也看不出为什么不能用他的骨头架子,手和腿都不错嘛。”
女人摇摇头。
“他不够高。”她说。
“我个人的意见,”男的开始说。但他的妻子根本不听,只顾自己说下去:
“他需要派头。我们一道出去的时候,他显得太不神气了,我想要他比现在高得多。”
“很好,”卡彭特医生说,“那好办,我在他的腿骨上再接上六英寸就足够啦。他在桌子跟前坐下来的时候会显得稍微矮了一点,但关系不大。不过,为了手脚匀称,当然也要同时换过一双手。顺便问问,”医生想到了一个新主意,又加上一句,“你玩高尔夫球吗?”
“我玩不玩高尔夫球?”病人说;头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活跃神态,“我难道还干别的?我天天都玩呢,不过说起来你不会相信,我在俱乐部里几乎要算是玩得最蹩脚的啦。就说昨天吧,我想把球打进长洞,三下打了480码——正打到长洞周围的绿地①,可就在那儿陷住啦,又打了七下才打进去。七下呀!你会这样吗?”
【①,高尔夫球每打一盘,要把球打进18个洞中,打的次数越少越好。长洞与前面的洞相距500码,绿地是长洞四周的一小片地区,上面的草经常加以修剪。】
“我要告诉你,”医生说,“如果你有这样的感觉,在改换你的手脖子的时候,我可以对你玩高尔夫球帮一点忙。”
“嗨,要是你能做到这一点,我愿付1000美元,”那男人说,“你认为你能办到吗?”
“请等一会儿,”医生说。他走进了邻近的电话间。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别人对他说了些什么,沃尔拉斯先生和他的妻子都听不到。不论是现在还是在理想国,医疗手术的详情内幕都不像最后的成果那样高尚完美,经得起认真考察。不过,当电话打通的时候,如果有人听到了,他听到的就会是下面这一番对话:
“我是卡彭特医生。你们昨天弄到手的那个苏格兰高尔夫球职业球员怎么样了?都用完了吗?”
“等一下,医生,我来问问看……没有,他们说用掉的还不多。你是要他的大脑吧?”
医生笑了起来:“不,谢谢。我要的是他的右前臂。我这儿有位顾客,他肯出价1000美元。好。谢谢你。”
“没问题啦,”医生对那位丈夫说,“我可以给你装上一个高尔夫球调节器,哦,我想我们现在总可以马上动手了吧,呃?”
“还有一样,”那位妻子说,“我最希望你帮他改掉的就是这一样。约翰老是这样腼腆害羞,没有充分表现出自己的优点。”
“唉,算啦,算啦,琼!”男的直率地抗议说,“我并没有值得重视的优点。”
“晤,我想”,那女的继续说,“约翰是有人们称为‘自卑感’的毛病,这个词是这样说的吧?呃,你能不能对他的大脑搞点什么名堂,把他的自卑感搞掉呢?”
卡彭特医生微笑着说:“自卑感不在他的大脑里,沃尔拉斯太太,和自卑感有关的是他的内分泌腺,要改变内分泌腺比什么都容易。调整倒有点困难,唯一的危险就是可能搞过了头,使得他由自卑变得有点自大。”
“那好嘛,”女的说,“那对他没有坏处,他正需要搞过头一点。”
以后接连好多个星期对沃尔拉斯先生进行“治疗”,如果对“治疗”中的细节老是说个不休,未免牛头不对马嘴。那些事只能写进医学技术书籍。哪怕就是现在,我们宁可把那些事说得含糊一点。在未来若干代人中,对于重新造人的外科手术过程会要求保持更大的沉默。总之,用持续不断的麻醉来代替现在这种断断续续的麻醉使这件事的面貌完全为之一变。恢复健康的过程本身也是在麻醉状态下进行的。病人——用更常见的名称来说是顾客——从进入过去叫做医院的“重新造人院”一直到出院为止,本人一无所知。这样一位顾客宣称他“感到自己成了一个新人”,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比现在要丰富。
只要说出下面的情况就行了——在一两周内,沃尔拉斯太太接到医院来的电话说:“他的腿做好啦。”
过不多久,医院又来电话问她:“怎样处理他的络腮胡子?你想把它保留下来呢,还是一劳永逸地彻底剃光呢?”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算起,大约过了六个星期,重新造过的约翰·沃尔拉斯走进卡彭特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奇。因为沃尔拉斯先生前后判若两人,实际上已经认不出来,所以医生毫无惊奇之感。医生现在看到的沃尔拉斯先生是一位高个子男人,挺直的身材几乎像一根垂直线,脸上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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