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琉璃歌(出书版) 作者:颜岸





  洛栀遥没有说话。原来苏慕晴是一个很矜持的女孩子呢,洛栀遥想,自己此刻却捅破了这张薄薄的宛若玻璃做的糖纸。
  玻璃糖纸呲啦一下被捅破,会反射紊乱无序的光芒。
  “苏慕晴,你可以向全世界宣布,夏岸是你的男朋友,他会一辈子保护你的。”夏岸说,“已经没有什么啦,全世界知道都没事啊。”
  “喂,不要瞎说。”她用手指轻触了他的唇,“好孩子不可以早恋,听见没,落云一中特优班的夏岸同学?”
  “高中又不算早恋,都黄昏了——”
  “帮我复习。”洛栀遥打断了他,空气中拖着短暂的音。
  '10'
  夏岸和洛栀遥在写字台边坐下。
  他总有想要吻她的冲动,这简直是一种奇怪的感受,从未有过的空虚感。是不是,所谓青春期萌动,连接吻也会上瘾?
  “干吗复习?”
  “因为我都忘了。”洛栀遥说,“况且我上的也不是特优班,估计分数是垫底的。”
  “要复习哪些内容?”夏岸无心地翻着数学书,轻轻地说,“初二数学本来就很简单,况且书上的例题简单毙了,换一个吧,你怎么可能不会?这些题简单得我都懒得帮你……”
  “OK,不要多说呐,从头开始吧。”洛栀遥说,“我可是很认真在复习,你也不准马虎。”
  “那我给你复习完了,那——苏慕晴同学,你得让我亲下。”夏岸无耻地说。
  洛栀遥无奈地说:“好吧,听你的就是了,夏老师不许开小差啊。”
  毅力很快被疲惫感打败,洛栀遥的注意力分散到不知何处,好像一看到那些数字符号就头痛似的,只得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哦,好像是很简单呀。”
  “没必要啊,顺其自然就好。”夏岸说。
  那是因为,真正考上一中的是你。洛栀遥在心里说。
  “唉,书先放你这儿,去街上转转吧,顺道儿可以去吃碗馄饨,我突然想吃。”洛栀遥说,“走吧走吧,我可不想把自己弄成书呆子,开学前再努力也不迟啊。”
  “你确定你不用回家?”夏岸问。
  “唉呀我妈不会管我的啦,她会觉得我让她省心,没问题的啦。”
  然后她主动地拉起了他的手,就这样出了门。
  晃眼的阳光呈俯角七十度照进巷口。巷口的阳光下,地面上有一个少年短短的影子。他倚靠在凹凸不平的砖块墙壁旁,等着一个叫洛栀遥的女孩子走出巷子。
  不远处的少年影子在视线中逐渐明晰,洛栀遥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就甩掉了他的手。手心里的汗顺着纹路流淌的时候,紧张感加剧。
  但夏岸还是毫不避讳地把她抱紧,在阳光下吻她。他们的影子,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在影子里只是一抹暗黑的短促区域。
  “唉,夏岸,给你介绍个人。”洛栀遥拉起夏岸的手,往前跑,跑到巷口少年所站的位置之前。
  “嗯,这是夏岸。”洛栀遥说,“夏岸,这是流源,我朋友。”
  “哦……小晴,你怎么认识他的啊?”夏岸问。
  少年露出了疑问的神情,洛栀遥只好站在夏岸前面背着他给流源使眼色。流源理解,想到昨天她说,这是一个神奇的经历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憋住没有叫出“洛栀遥”这个名字。
  “夏,岸。”流源说,“是你?真的是你?夏衍生的儿子?”
  “流源。”夏岸说,“你也不会就是以前的那个……吧。”
  面前,两个少年面部表情僵滞着。根本不像是自己认识的流源和夏岸了。
  就好像是——
  他们站在自己的颓靡之外,和自己毫无干系。
  “是的,是我。”流源说,“他被你爸害死的,你赔不了。”
  '11'
  夏岸。流源。
  记忆瞬间分崩离析。
  三年前的那件改变一生的事情,就算是只有一秒的印象,在脑海中却铸成了无法忘怀的。原来人生早就这样决定好,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茫茫人海中总有一天还是会再见面。
  你说是么?

Chapter 6 暗黑夜空·流星
  Falling Star
  海浪吹乱的头发还有你微笑的脸颊。
  夜色里的海岸线沉默不语。
  没有别的声音,没有其他身影。
  夜继续,看空中的流星划出的轨迹只为你陨落。
  黑暗中我看见你坚实而有力的臂膀——
  缓缓地伸向我,佯装温柔,将我紧紧围住。
  '01'
  就算我们学会隐忍,但还是会憋不住坚毅的泪水。
  哪怕过去的记忆不断被刷新,依旧逃不去历史的囚笼。
  于是我们就这样被命运桎梏住了,久久无法挣脱。
  '02'
  不久的三年之前,我站在寂城海边眺望的时候,听过那样一声暗黑的海洋上空凄戚而嘶哑的鸣叫。
  寂城的海岸线很长,那片海被叫做,寂海。偶尔的飞鸟鸣叫声响彻天空,寂海其实并不寂寞啊。
  只是那几乎撕裂喉咙的叫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是他走后的第一个夏天,我几乎天天待在海边,看日出日落。日期不停更迭,那一年,我终究只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孩子。我尝试了所有能够让自己习惯他从我生命里消失的方法,可是最终都无济于事。
  寂城新闻里遍布着他英勇就义的消息,席卷而来,把我和妈妈都吞噬在了困境中。终于,各种传媒不再有那么多关于他奋不顾身的记载,而是通告着全城人民,那个叫“桑美”的台风由于热带海洋上产生的强大而深厚的热带气旋朝寂城冲过来。
  “桑美”过境的那个雨季,天空是深深的灰色,就算不下雨也是那种铅黑色的灰云。
  我就这样冲出家门,在那个连出租车、公交车都无法正常行驶的天气里来到海边。
  我站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望着面前宽广的海域,很高很高的浪翻起来之后,又“哗啦”一下砸到海里,泛起白色的水花。
  那个瞬间的我很爽,听着海鸥孤单失群的呐喊嘶哑,单纯甚至有些天真地以为我们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被暴风雨淋过之后,等天晴了之后,一定能忘掉一切。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常或者不正常了。
  我压根儿没有顾及到,我的身后,正在为我泪流满面的母亲。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流源,你长大了,我们回家吧。”
  许久,她又说,流源,你爸爸虽然不在了,但是你要带着他的精神,我们好好活下去。
  ——带着他的精神,我们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慢慢就变成了我习惯这一切的唯一理由。
  可日积月累,心中的恨却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小刀。
  他去这个叫做“落云”的地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们母子俩的感受。等你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心中的那根弦早就已经绷断了,彻底崩溃了。
  '03'
  那些记忆都不由自主地回去了呐,回到了它们应该存在的位置。
  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步步精打细算,就像是那个被叫做“华容道”方块的游戏。
  “洛栀遥,我想我该走了。”他们俩一同坐在旅馆软硬适中的床上,面向对方,看着彼此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因为夏岸?”洛栀遥问。
  “嗯,是,我跟他没仇,我们只是不大该见面罢了。”流源解释,“洛栀遥,你说你会明白么?”
  “应该会吧,不过你总比我没爸没妈好得多吧。”洛栀遥坚毅地说,“你看,你面前的洛栀遥是个孤儿,彻彻底底没爸没妈的孤儿。”
  “可是你的坚强却让我喜欢到心里去。”他说,“或许这是我们同病相怜的原因,也是我爱上你的理由。命运注定会让我们在一起。”
  “是吧,可是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发生的事情啊。”洛栀遥说。
  “每个人都有一层伪装。”流源说,“就像变色龙。”
  “很深奥。”洛栀遥笑。
  “那你不上学是因为姨妈?她难道不让你上学吗?”
  “她觉得我读书花她的钱,成绩又不好,败家。”洛栀遥说,“可我花的是我妈的钱,没动她一分!”
  “你应该去街道告她侵害你未成年人的权益。”流源说,“不让你上学,这一点还不够?”
  “算了吧,也难为她了。”她说,“我原本就不是很想上学,不过比起当个孤儿没地方去,还不如忍一忍住在她家里,总得有口饭吃吧,还不至于不给饭吃。”
  “没事,有我呢。”流源坐得离洛栀遥近了些,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把她的脸侧过来,把脸凑过去,唇齿间是一个温柔的吻。“你们,接吻了么?”他看着她的眸子,轻柔地问,“嗯哼?”
  她点点头,但为自己辩解:“这个,因为在他面前我不是洛栀遥,是苏慕晴。”
  “我懂。”流源说,“我懂你,我看过你的日记。你丢掉了自己在寂城的一切,去替代了苏慕晴。”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流源打断:“于是你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替代者,替代别人的生活,甚至替别人去接受一份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受的爱。”
  “我……”洛栀遥红着脸,低头,语调拖成长长的尾巴悬在半空中停滞。
  “我愿意相信你所想的,你要去找那个自己,我能理解。”流源用手心包住她的小手,而她却手心冰凉,大夏天出冷汗。
  “等我来这里发现梦里说的都是真的呀,而且我看见过那个女孩子,就是苏慕晴,她在我来之后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洛栀遥解释,语速越来越快,期待别人能真正理解自己。
  “OK,无论怎样,我等等就走,要回到之前的生活。落云这个城市固然美丽安静,但是我不想再与它有什么瓜葛了,让我忘记吧。”他说,“哦,这真是一个老天给我的惩罚。”
  “什么?”
  “让我在落云遇见了你,也遇见了杀我爸爸的那个人的儿子夏岸,偏偏你在又替代夏岸的女朋友,不是吗?世界真奇妙。”
  “好了,别再说了吧,至少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洛栀遥说,“我不能半吊子就走,突然消失那算什么啊,现在的那个妈还有先天性高血压。”
  “请你好好想想。”流源镇定而有力地说。
  ——请你好好想想。
  这个,是,请求么?
  窗外白得像棉花似的云朵在蓝色的天空里缱绻飘移,在视线里缓慢却又迅速地移动着。
  顺着风的方向。
  ——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
  而我,现在的处境,就像是从蒲公英群中散落的那把小伞,随着风的来回变向而飘忽不定。那个尽头,是否离我真的真的那么遥远。
  '04'
  “今天就走?”洛栀遥扯扯床单被角,目光聚焦在他充满桀骜气质的脸上。
  “嗯,那是必然。”他说,“我会走,我或许会忘记落云,但是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呵呵,甜言蜜语有所升级。”洛栀遥笑,“更像是糖衣炮弹了哈。”
  “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我可能会告诉我妈我见到了夏岸,但祈求老天千万要让我妈情绪稳定。”流源转身,开始理东西。他转身前的目光里透露着点点滴滴的留恋,洛栀遥读出了那种依恋的味道。
  洛栀遥坐在床边上掰弄着手指甲,听见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然后一边看着指甲一边等他理东西。
  过了一刻钟,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姿势让他们的手心出汗。
  时间异常缓慢,几乎几个世纪那么长。
  “我送你。”洛栀遥说,“必须送,不碍事。”语毕她站在旅馆门口的马路边拦了一辆TAXI,车顶的灯牌是幼圆体的“落云”。
  火车站离木槿巷不远,大概就一个起步费再加两三块钱的样子。
  落云是个小城市,所以火车站并不大,候车厅里的人也稀稀疏疏只有几十个,大部分座椅还是空着的。流源买好下午两点的那趟火车的票,终点站并不是寂城,寂城只是过路站中途停靠。
  近中午,候车厅里的旅客吃起了方便面,路过的时候都会闻到一股面香。他俩找了离检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唉,”洛栀遥用手指触了他几下,“你就真的不恨他,那个夏岸?”
  “虽说是有点纠结吧,”他顿了顿,“他本来就是无辜的,而我爸只不过是英勇就义了,算牺牲吧,算个英雄。”
  “你爸是个警察?”洛栀遥好奇。
  “嗯,”他点头,“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很怀念他。”他笑,“很怀念很怀念。”
  洛栀遥看见他微笑下双眸中的某种悲伤,流淌在血液里的悲伤,这种感觉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感知到,而且是最熟悉最熟悉的那个。
  那我,一定是你前生今世,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吧。
  可你却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读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