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琉璃歌(出书版) 作者:颜岸





女婿是要定了,你们之间,谁先让他看上,谁就做新娘。
  外祖父母的话根子撂下了,两姐妹就开始争夺。姨妈深知夺不过妹妹,是因为他俩已经在外头好上了两年,这两年的秘密,外公外婆是不知道的。姨妈翻妈妈和爸爸通信的信件,从表面上让妈妈知道自己的用心,她还背着妈妈打电话到爸爸家去,以妈妈的名义和他吵架,取消原定的旅行,找一切理由阻断妈妈和爸爸的联系。
  但都好像没有办法拆散他们。
  姨妈一气之下编造谎言,告诉外公外婆关于妈妈已经和爸爸偷偷谈了十年的自由恋爱,说他们从初中时期就开始了,只是一直没敢告诉外公外婆而已,作为姐姐,有责任让父母好好教育妹妹。思想依旧有些保守的祖父母觉得二女儿太令他们失望,这要传出去,哪是光荣,明明就是败坏老退伍军人的风气!于是外公外婆把妈妈逐出门,妈妈到了爸爸家里,两人领了结婚证之后决定私奔。
  那个年代,找到下海经商的帅气的小伙子,是让旁人妒羡的生活,姨妈得不到。姨妈是因为得不到才会出此下策。她作为姐姐得不到的东西,也别想让妹妹得到。自从妈妈出生起,姨妈从小到大都在和妹妹争夺所有的爱。作为小儿子的舅舅,理应得到更多宠爱,孤傲的姨妈连弟弟和妹妹一起嫉恨,舅舅和妈妈的感情很深的……
  在我们双胞胎出生的时候,爸爸因为赌博破产了,妈妈养不起我们俩,于是在落云丢下了我,后来我被姓苏的人家抱养了,而你就被舅舅报到了姨妈家。
  七年之后,妈妈和爸爸携手打拼的产业复苏了,他们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准备去落云找回我把我抱养回来。可是不幸来得太突然了,快到落云的高速公路上突发泥石流和山洪,车子走山路的时候被泥石流冲到悬崖下面。栀遥啊,你可能没听说过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当时在出事公路段行驶的车辆,有十几台车,全部遇难……
  舅舅后来从广播里听说,于是火速赶到了现场。
  是惨不忍睹的现场啊,爸爸早就摔死了,而妈妈奄奄一息,全身不能动弹。舅舅到妈妈出事的车前,车门已经打不开了,妈妈看到舅舅的时候,只跟他说:“帮我把我当初丢在落云的女儿找回来,不然我是不能闭眼的。”
  妈妈就真的没有闭上眼睛,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走的。她走得太急了,是上帝故意作祟,她甚至连我都没有看见过。
  舅舅一直在落云打拼经营。他围着整个落云找了很多遍,终于在夏初找到了木槿巷,看见了我……栀遥,你知道么,我是多么难以接受这个理由,可是我还是跟着舅舅上车了……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居然去了落云……
  姐妹俩流下了眼泪,心底涌起繁弦急管的嘈杂声,姐妹俩哽咽了,时光凝固在溶点之下的负几千度的位置。洛栀遥脸部的肌肉颤抖了,她甚至有些不相信从姐姐口中叙述的整个故事……
  苏慕晴不恨妈妈,她能够理解家族破产的窘迫。
  那,洛栀遥呢,不也终于找到了姨妈对自己虐待的理由吗?这些年,不都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的吗?现在终于找到了啊。
  洛栀遥的眼底燃烧了旺而灼热的怒火。
  是她害死了爸爸妈妈,因为孤傲的虚荣心和嫉妒心。
  她诅咒姨妈,最好死在夏威夷。来一场天昏地暗的海啸把她卷入无边无际的寒冷海域,或者失事的客机像是文鸟一样坠入大海,让她在三生石前永远不能一笔勾销该还的债!姨妈简直是一个恶魔,根本不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
  洛栀遥好奇妈妈的样子,她跟姐姐说:“姐,你能带我去看妈么?”
  苏慕晴摸摸她纤细的肩膀,点头,用手擦干眼眶里氤氲悲伤和思念的泪雾:“嗯,叫舅舅再带我们一起去。”
  '10'
  姐妹俩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一起,像是约定过的一样。泪水汹涌成河,滴入心底纯净的湖泊,泛起层层涟漪。
  姐姐,你有没有看见我所指的那一朵白色的花朵呀?那是我们姐妹俩,用悲喜交集的透明色眼泪浇灌的双生花啊。
  亲爱的妹妹,我看见了啊,我看见了那样纯白美丽的颜色,一蒂双花,就像是不知谁在千年以前无心写下的传说。我看见了我们的心脏,慢慢重叠,复原,我们是彼此最珍惜的复制品。
  你的疼痛便是我的。
  你眼底的悲伤,便是我心头不可治愈的创伤。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同一个被窝里,洛栀遥抱紧了苏慕晴。那是一个适合她的角度,她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像是分割不开的连体婴孩。宇宙在窗外的世界加速旋转,她们是在十六岁这年,获得的彼此最深爱的礼物。
  “姐姐,有你,我再也不会感觉到孤独了,不会再怕姨妈了……”睡梦中的洛栀遥笑得很甜,变成了穿着白色纱裙有着美丽翅膀翩跹飞舞的蝴蝶。她呓语着,“姐姐……请别离开我……”
  苏慕晴摸了摸眼角的泪滴,用手捋了捋妹妹的刘海,然后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听见了呀,是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呐。

Chapter 10 眼泪上游·彼岸
  The Other Shore Of Tears
  交错潋滟的光影覆盖在水面表层。
  你的爱,像是卷入我心底的暖流。
  我站在岸边回望曾经的罅隙,顷刻间,脑海里的血管突突地膨胀。
  指针的巨大钟摆上,绕过二百二十五度角,木偶人佯装沉睡。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你撒下那颗爱的种子,我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哪怕、即使、纵使,你离开我的身旁。
  倏忽。忽而今夏。
  '01'
  门铃声和急促的敲门声叠合在一起,是双休日的清晨,任谁都忍不住多睡一会儿回笼觉。颜梓诺听到敲门声,一边小声地嘀咕道:“是谁啊,来了来了。”跑到父母房间告诉他们,外面有人敲门,来人了,快点儿起床吧。
  颜梓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发丝被睡眠压得有点儿乱,她伸了个懒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穿着整齐的工作制服,胸口系着领带和统一的徽章。
  “请问……你们找谁……”颜梓诺被吓到了,她好奇地看着门外的三个人,顿顿续续的语调甚至没有发出疑问的味道。
  “请问这是颜磊和张晓华的家吗?”门外的人问。
  “是,怎么了?”颜梓诺挡在门口,没有想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我们是检察院的。”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人拿出了证件和一张白色的诉状,“小姑娘,请你让开,我们要带走你的爸爸妈妈。”
  颜梓诺大喊:“为什么!我爸爸妈妈又没有犯法!凭什么!”
  “执行公务,请你让开!”穿制服的男人说话的语气很坚定。
  颜磊和张晓华站在宝贝女儿梓诺的身后,表情异样且恐惧,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请问……找我们……干什么啊……我们又没有犯法……我们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语气的颤抖不就更证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不就更体现了当事人的心虚?
  颜梓诺从没有听父母说过什么类似的话题,他们一家的生活永远是趋于平静的。
  “有人举报你们夫妇利用职位谋取利益,挪用公款,并且把此案件受理给我们检察院。我们派人查了你们公司近三年的账,虽然现在账上的货款是齐的,但一年前的一百多万一直是空缺,你们拆东墙补西墙给填满了,却多出了莫名其妙连公司老板都不知道的数目。”男人说话的语速很快,简明扼要地说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请你们夫妇俩跟我们去趟检察院,执行公务,请务必配合。”
  颜梓诺叫嚷:“爸爸,你怎么能听这些人说胡话,我们家一直是清白的啊!我们哪有什么挪用公款,是假的,对不对!”颜梓诺拉住爸爸颜磊的衬衫衣角,像一个哭闹着央求的女孩,“是不是啊,爸爸,你说话啊……”
  “梓诺。”爸爸松开颜梓诺的手,拉着妈妈张晓华,在检察院人员的包围下一起走出家门。“是爸爸妈妈不好,万一我们有什么事情,你要听话。实在不行就去找流……”话到嘴边,梓诺爸爸不得不说出口。
  就算是曾经的包庇,替众人隐瞒掉这些和金钱有着直接利益的不光彩的过去,总有一天惨痛的教训会等着自己,去赎罪,去惩罚犯下的滔天错误。
  “走吧。”证据面前,颜磊和张晓华显得十分坦然。
  “爸爸!妈妈!……为什么!为什么!”颜梓诺望着爸爸妈妈的背影,在楼道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隔壁的邻居开门,看着颜梓诺蹲下身,把那颗小小的头埋在膝盖和胳膊构成的怀抱里,同情地说了句:“孩子可怜啊……”
  是同情么?是怜悯吗?
  颜梓诺回头对着邻居吼了一句:“你也要看我笑话是不是?!那么好看吗?!”
  她从来都是公主,经受不住任何打击的她,是否在此时,会哭得溃不成军。
  骄傲感和优越感连连败退。
  '02'
  颜梓诺在十一楼和十二楼上楼处楼梯间的窗口朝下看去。
  “砰——”
  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颜梓诺看着检察院的车子关押着父母朝远方驶去,难过得泣不成声。
  总有些想也想不到的时候,让人觉得鞭长莫及,没有能力挽救,没有能力救赎。
  '03'
  颜梓诺遇到麻烦了,当检察院再次来人的时候,颜梓诺知道麻烦大了。
  “小姑娘,请你坚强一些。”这次来的是一个口气稍微软绵一些的阿姨。“我这次来,要告诉你的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颜梓诺的目光涣散,爸爸妈妈被带走的三天里,根本无心吃饭、喝水、睡觉……做一切事情,甚至连学都没有去上。
  “检察院已经公开审理了此案。你的爸爸妈妈因为在企业里利用职位挪用账款,公司有人举报之后,根据贪污的金额,数款巨大,你的爸爸妈妈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请你准备好照顾自己的生活。”
  颜梓诺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你走吧。”她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你可以走了。”
  关上了屋里的门,直到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像是疯了一样,乱扯自己的头发,在床上蹦来蹦去乱扔被子枕头和床单。终于因为觉得累了才停下来,捂在被子里大哭。
  要怎么形容悲伤袭来的感觉。
  ——直至后来渐次麻木,没有知觉了。
  在某个间隙里听到了三天前爸爸走的时候没有说完的话,“实在不行就去找流……”
  是流源吧?
  不是和流家的关系决裂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呢?不去找他们家,我就活不下去吗?还是仅仅去那里寻找一下可行的活路,不要断绝掉仅有的一点希望吗?
  爸爸妈妈,是这样吗,你们就那么自私吗?结果生了我,让我也有自私的天性,对吗?
  ……
  她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去试一试,看看流源和他的妈妈能不能接受自己。
  颜梓诺,你真像个孤儿,真废。
  她收拾起从衣柜里扔出来的衣服,皱皱巴巴地揉成一团乱丢在床上,整个家……脏乱得如同几十年没有收拾过一样。她的深酒红色Crown拉杆箱渐渐地被塞满了,然后打开上锁的柜子,拿出所有的存折和压岁钱。妈妈说过,这些卡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有要用到的一天。
  她走之前锁上了家里的门,把钥匙丢进拉杆箱表层。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原以为天衣无缝的对吗?是万一吗?还是本来就在某个时间段预谋好,策划好的未来呢?没有爸爸妈妈的家,根本不叫“家”吧,现在好了,曾经的小公主,你现在是孤儿了,你得去求流源了,真好笑。颜梓诺自嘲。
  她走出小区的时候,复杂的表情和哭肿了的桃子眼换来的是路人甲乙丙丁的费解,他们都在过路的时候回头打量了这个拖着拉杆箱走出小区的女孩子。
  颜梓诺找到附近的ICBC所属的ATM机,输入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卡上还有父母打进去的十万余元。她原本想取一万块出来拿到流源家,交给流源的妈妈,当生活费。可是取现额度只有五千,于是她分很多次取出了五千元。她拦了辆出租,打车到了流源家。
  '04'
  很长时间以后,颜梓诺忘记了当初是以怎样的情绪敲开流源家的门的。骄傲的公主,到底是应该变身楚楚可怜的灰姑娘,还是变得像白雪公主一样善良?
  她爬上六楼,顿了顿,迟疑了很久,敲开了流源家的门。
  开门的是流源,有些惊讶颜梓诺的外表,头发凌乱,刘海贴在额头上形成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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