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勿语
于是我们三人坐在火塘的另一边,小姑娘过来送上油茶,然后问我们点什么菜,孙威跟她说捡最好吃的拿来。结果没多久,饭菜就上齐了,油炸粑粑、酸鱼、砂锅焖狗肉、血灌肠,不是酸就是辣,我们三个吃得愁眉苦脸,有一个菜谁也没碰——小姑娘说那是红烧山鼠,这东西我们没敢吃。
那五个人吃喝之间比较沉默,除了偶尔交流一个眼神,并没有谈话。不过我也对他们怀有疑心。我们一路行来简直太平静了,那些蜘蛛侠——五哥判断的日本黑社会根本就不曾出现,这样反而让我心里很没底,不知道是大家判断错误还是人家根本就没跟出北京。
再说了,我当记者多年,虽然称不上见多识广,但也和三教九流打过交道,怎么看那五个人也不象老板,因此有点怀疑他们的真正身份。
边吃边和孙威五哥谈论谈论在路上看到的景色,五哥只是偶尔点点头,并不开口,孙威却和我侃得起劲。
五人之中,满脸横肉的那个突然开了口:“顶梁绕弯子,谁家扯泥并杆?”纯东北口音。
老头脸色微微一沉:“莫洗莫干,闷图集事。”他操一口湖南腔。
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却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日语。因此,他们肯定不是日本山口组——但会不会是山口组在中国雇的杀手啊?
我暗笑自己香港电影看多了!
那个中年人说:“撇梁白白去,亦格收了,莫格丢丢。”这回是河南音。
奇怪,这些人好象是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的,他们说的是什么方言啊?一句也听不懂。
这些疑问在心底一闪而过,嘴里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孙威闲扯。
戴眼镜的年轻人望望我们:“三位是摄影家?”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搭话,怔了一下,笑了:“哪里哪里,我们只是摄影爱好者,离‘家’远着呢!”
“那么三位是来这里摄影的?怎么跑这么远?”
“凤凰周围的景色都被拍滥了,我们三个商量往山里面走走,说不定能有新的收获!”我摊摊手:“摄影可是个苦差事,怕远怕累不行,最美丽的事物往往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比如这个寨子,宁静而幽远,但如何才能把它的这一面完美表现出来,还得需要……”我唠唠叨叨地给大家普及摄影知识。连孙威都直打哈欠,那小子更顶不住了,先还陪着笑脸哼哼哈哈,后来干脆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理我。
我们马马虎虎吃完了饭,问小姑娘有没有旅店,小姑娘说没有,但是我们可以在她家里住,就在后面的吊脚楼里。
我们答应了,和那五人打个招呼告辞,跟小姑娘来到后楼。
秀娣和罗根水还跟个人似的坐在车里,不过我已经把车帘拉得很严,即使有人看见,也不会怀疑是尸体——怀疑了又怎么样?反正现在也接近玛吉寨了,而且在这湘西大山深处,人们没见过也听过赶尸,应该不会大惊小怪吧?
吊脚楼的地板上铺着毡子,我们三个脱掉鞋子躺上去,孙威正要开口,五哥连连摆手禁止,迅速在毡子上写了五个字“继续谈摄影”,我跟孙威会意,搜肠刮肚找到话题又继续侃。
五哥凝神倾听,好半天,轻轻舒了口气。
我和孙威又忍了一会,实在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问:“五哥,发现什么了?”
五哥轻声说:“刚才那五个人,是黑道上的!”
我静了一下:“是找咱们的那批人?”
五哥摇摇头:“不是。他们好象是来这里做什么买卖的。刚才他们说了几句切口,露出马脚。”
切口也叫唇典,是江湖黑话,那几个人用这种语言谈话,当然瞒不过同为道上人的五哥。
孙威很感兴趣,“那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就是切口?是什么意思?”
五哥解释说:“那个汉子说‘顶梁绕弯子,谁家扯泥并杆’,意思是‘这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来抢生意的’;那老头说‘莫洗莫干,闷图集事’,意思是‘不相干,别惹事’;那个中年人说‘撇梁白白去,亦格收了,莫格丢丢’,意思是‘盘盘道去,是对手做了,不是的就不要理’!”
孙威啧称奇:“江湖切口我只懂得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五哥微笑:“你那是过去东北的匪话,现在都成通用语了。”
我问:“五哥,照你看这批人跟咱们不相干?”
“嗯!”五哥说,“虽然不知道他们跑到这深山老林具体是做什么买卖的,但应该和咱们没有关系。”
“他们会不会是逃犯?”孙威一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话,五哥就是逃犯!他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对不起,我跟老俞胡说八道惯了!”
五哥却毫不介意,笑了笑:“这个表面上可看不出来!”
三人又谈了几句,便合上眼睛睡下。
[题外话:这里摘录几句解放前东北土匪的黑话,来自《林海雪原》,是英雄杨子荣到土匪内部卧底时,座山雕等人对他的试探和考验,如今已成经典,读来非常有趣。
土匪:蘑菇,你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里去?)
杨子荣: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找同行)
杨子荣:拜见三爷!
土匪:天王盖地虎!(你好大的胆!敢来气你的祖宗?)
杨子荣:宝塔镇河妖!(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土匪: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你不是正牌的。)
杨子荣:地上有的是米,喂呀,有根底!(老子是正牌的,老牌的。)
土匪:拜见过阿妈啦?(你从小拜谁为师?)
杨子荣:他房上没瓦,非否非,否非否!(不到正堂不能说。)
土匪:嘛哈嘛哈?(以前独干吗?)
杨子荣:正晌午说话,谁还没有家?(许大马棒山上。)
土匪:好叭哒!(内行,是把老手)
杨子荣:天下大耷拉!(不吹牛,闯过大队头。)
座山雕:脸红什么?
杨子荣:精神焕发!
座山雕:怎么又黄了?
杨子荣:防冷,涂的蜡!
座山雕:晒哒晒哒。(谁指点你来的?)
杨子荣: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寨背*沙!(是个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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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苗域桃源 第二十章 鬼才来看 字数:4066
我一觉睡来,看看表已是晚上七点多,忙推醒五哥和孙威,唤来了那个小姑娘,大家匆匆地吃了一些东西,边吃边问另五个客人去哪里了。
小姑娘说他们中午吃完饭就走了,看样子是进山了。
吃完饭,我们给小姑娘留下饭钱和住宿费,问清楚去玛吉寨的路,只要沿着后山那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就能到地方。然后来到车旁。那辆东北牌子的越野车仍然停在原处,看来那五人也是徒步进山的。
山寨里人们休息的都很早,这个时间已经基本没人在寨子里转悠,我们打开车,把应用的东西背上,不能背的就留在车里。然后把秀娣和罗根水从车内搬了出来,我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两位面容平静如昔,便放心地开始引尸。
摘下腰间的阴锣,“咚!”地一敲,然后“哗啦啦”摇动摄魂铃。秀娣和罗根水马上立正,向前跳出一步。
在幽静的夜里,铃声锣声传出好远。接下来就是“叮叮咣咣”的关门闭户声,寨子里家家都把门窗闩上了。我不禁感慨,湘西老百姓还真有优良传统,经验丰富,听到锣声就知道是做什么的,立刻配合行动。
我默默地敲锣打铃走在前面,秀娣和罗根水跟在我身后,然后是孙威和五哥,大家排成一排,踏上了去玛吉寨的羊肠小路。
夜黑人静时,风吹竹叶动,在哗哗的竹啸声中,时时传出夜鸟凄厉地啼哭,掺杂着两个大僵尸一起一伏重重的落地声……此情此景,胆子再大的人也心胆俱寒!
上山的路陡峭狭窄,宽的地方有三四尺,最窄的地方不过两尺余,路两旁有时是悬崖,有时是密林,实在不好走。我赶尸的技术又不怎么样,秀娣和罗根水也欺生不听话,一路上故意跟我闹别扭,让转弯它们后退,让上坡又愣往坎下跳,累得我满头大汗。
前边有一个一米多高的石阶,我先跃了上去,站在上面领秀娣和罗根水。这二位简直就是成心捣乱,“吧嗒”一下,跳起二尺,落下去。“吧嗒”又一下,跳起一尺半,再落下去。“吧嗒”这次跳得高些,接近三尺了,可还是没上来,又落下去了。
“吧嗒、吧嗒、吧嗒……”两位此起彼落,蹦上蹦下,就是上不来台阶!
妈的!你们两煅烧身体玩哪!
孙威哈哈大笑,我气得发昏,招呼五哥他们在底下推,我在上面拽,折腾半天,总算把它们两个家伙拎到上面。
五哥和孙威随后也跃了上来,我正指挥罗根水和秀娣重新排队,五哥突然大喝一声:“出来!”扬手一道寒光向一棵高树上射去。
那棵树高有五六丈,光影没入树冠中,却既感觉不到钉入木里,也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几只夜鸟悚然惊飞。
我心中一凛。树上有人——或者,树上有东西。
一时间,我们三人凝神戒备。我悄悄摸着腿上绑的短剑,孙威则直接把防暴电棍拿在手里,五哥则很有高手风范,身形保持不变,却一动不动。
然而,除了那几只惊飞的鸟,什么动静都没有。
看武侠小说的经验告诉我,是凡晚上夜鸟无故乱飞,必是被什么东西惊扰。
看那树,怎么着也得有六七层楼高,究竟是什么东西埋伏在上面呢?而且,最重要的,这个东西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呢?
如果是人,那么高的地方,还真难为他爬得上去!
如果是异类,上去应该不困难,可我不相信它有这无耻,还会暗地里打埋伏。
孙威悄声问:“老俞,你说会不会是蛇什么的上树掏鸟吃啊?”
我鄙夷地看看他:“你家蛇大冬天的不睡觉,晚上没事还溜达出来掏鸟吃啊?”
“咳咳!”孙威被我损得直喘气,“我……我那不是说溜了嘛,就算不是蛇,也没准是山猫树怪什么的!”
五哥沉声说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难道就会藏头露尾,这就出来大家见见罢。”
除了五哥的声音,依然没有人回答。
虽然如此,我却并不认为是五哥听错了。想起《天机不泄录》里记载了一个叫“大罗搜魂术”的道门符咒,以咒语配合符箓,可以使附近的生灵、鬼灵、妖灵显形,功夫越高,作用的范围越广。术法高明之士在作法时,常用“大罗搜魂术”来寻找走失的生灵或者打压附体的妖灵鬼灵。
于是,我说:“五哥,我请他们下来!”
五哥轻轻一点头。
我伸手到腰包里取出三张符纸,手指沾了朱砂,就着星光在纸上画了三道符。这三道符针对的分别是生灵(人和动物阳气充沛之物)、妖灵(草木兽等精怪)和鬼灵(所谓阴魂),在制法上大处相同,小有差异,一旦祭出,周围的灵体将无所遁形。不过凭我这二把刀水平,估计这个法术覆盖不了多大面积,所以还是针对一点比较保险。
当下默念咒语,符在我手中自燃,一团暗火过去,三股灰白的烟雾笔直的向那棵树射去。
只见烟雾到处,立刻便有瞳瞳黑影(鬼)、灰影(妖)四处乱窜,然后从那棵树上噼喱啪啦往下掉东西(生物)。
我暗暗咋舌,没想到大罗搜魂符这么霸道,惊扰一票大小虾米,比城管上街检查无证摊贩整的动静还大!
(这儿俞越插句嘴,符咒之术也分佛道。佛修来世,其真言和符箓通常是慈悲而温和的,多以感染教化的形式去解决问题。而道家嫉恶如仇,讲究除恶既是为善和除恶务尽,所用的符咒也大多以高压和强制为主。在佛道内又各有流派,但其符咒用法总的原则和方向不变。)
五哥和孙威看到这情景,也有点目瞪口呆,正在惊讶,树上“扑嗵、扑嗵”栽下来两个黑衣人。
蜘蛛侠!!!
就是他们把我家砸了的吧?妈的!赔钱!
我“蹭”地一声蹿过去,趁着这两个黑衣人摔得晕头转向的机会,上去把其中一个按住了,丫的还包着脸呢。五哥、孙威也奔了过来,刚要按住另一个,他们已经反应过来,我只觉得手臂一滑,那个黑衣人象一条大鱼一样,从我手里滑脱了出去,然后身形一展,两个筋斗翻出去,溶入黑暗里。
另一个也如法炮制,从五哥手底税身,正要逃走,孙威猛扑上来抱住他的腰,一使劲,将这人撂倒在地,然后身子整个压上去。
“抓住了,快来!”他大喊。
五哥警戒,我立刻上前帮手,先用左手点金指掐住那个黑衣人的脚脖子,***,他要能从我这两根手指里逃走,我直接剁手!
然后把孙威拽起来:“好样的,还是你机灵!”我表扬他几句。
“少跟我们共产党员玩糖衣炮弹!”孙威得意地说。
我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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