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铁树花 作者:林继明(腾讯2013-12-16完结)
想儿子是国语系的大学生,找个机会托自己学校里的同事为他在上海的报社找份体面的工作,儿子才十八周岁,周教授根本没有往政治方面去想过,还偷偷在老伴面前调侃儿子,说他怪不得好几年不回家看父母,原来有女朋友了,这叫乐不思蜀。他认为儿子满十八周岁到了法定婚龄,女的也超过十六岁,完全可以结婚了,所以这次为他们新租了房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尚未对儿子认真提过这事,此时,发现儿子在读政府禁书犹如晴天霹雳,赶紧关上门训斥道:“你不要命啦,这书也敢看,从哪来的?”周晓天秉性倔强,看到书被撕坏暴跳如雷,喊道:“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书?”周教授生气道:“我正想着烧了它,看这书不知道要坐牢房的?弄不好会杀头。”周晓天不甘示弱道:“为了共产主义事业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周教授气得哆嗦起来,指着儿子话也结巴了,问:“你……你是不是……加入了……?”
王守财一清早奇迹般的醒了,他一般苏醒的时间是中午以后,郝允雁特别高兴,把它视作一个好征兆,服侍他喝完粥后,吩咐刘秋云照顾一下,自己去送女儿上学,说顺便去菜场,也帮她带些菜回来,让她别去了。郝允雁现在不缺钱,有时会多买点菜送给刘秋云,刘秋云也收下,她日子好过刘秋云的经济也减少了负担,房租也交了,更不用她另外掏钱补贴,所以她对郝允雁跟白敬斋那种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心情很复杂。郝允雁领着女儿下楼时听见周教授儿子房间他们父子的吵架声,正在纳闷,楼下周太太和张恩华闻讯不知发生何事奔上来,撞见郝允雁尴尬地说:“瞧着父子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
门被敲开,周晓天将书揣在怀里径直冲下楼,周教授虽然脸涨得通红,看见郝允雁在立刻绽放紧绷的脸,窘迫地笑了笑说:“哦,王家小妹也在,一点小事拌了几下嘴。”周太太也打圆场说:“这父子俩就这样,都是倔牛,大清早就吃火药了呵呵,没事没事,经常这样,一会就好。”接着无意中往楼上瞄了眼,刘秋云静静的瞧着没有下去劝架,周太太不满那张告示她是有感觉的。周太太拉了拉老伴话中带刺地说:“你这老头子,一点点小事情就嚷得满楼不安宁,人家还以为你在谈论政治呢。”
周教授被她拉扯着下了楼,回家不见儿子在,卫生间里去找也没有,周太太焦急地说:“儿子大概出去了吧?外面下那么大大雨的。”她一看门背后两把油纸伞还在,惊呼道;“呀,这孩子伞没拿?”周太太抓起把雨伞要出去找,又停下问一直不知道发生什么状况不敢出声的张恩华:“孩子,你知道天天会去哪?”张恩华说:“他今天要去几个学校见同学,不过是下午,怕没那么早的。”周太太说:“那就是提前去了,你知道是哪所学校?”张恩华摇摇头说:“是上海的几所高校,至于哪家他没有告诉我。”郝允雁下楼提醒道:“他才下楼十来分钟,估计不会走远。”周太太如梦初醒似的说:“对对,我去追。”张恩华见雨势很猛,怕她年纪大不方便,忙说:“伯母还是让我去追,我跑得快。”
周太太回屋后痛骂了老伴一顿:“你这老不死的,啥事非要跟儿子急眼?让楼上的房东看了笑话。”
周教授这回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理直气壮地说:“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知道骂我,你的宝贝儿子在看什么书知道吗?”他关上门压低分贝说,“《共产党宣言》,这是个苗子,现在不管以后会出大事的。”周太太也知道这本书,惊得目瞪口呆,周教授说:“我现在不知道他陷得有多深,我现在怀疑他这几年在北平是不是跟赤色分子混在一起了?”
两夫妻从几天看到儿子回家的兴奋,一下子坠入失望的深渊,他们只有一个孩子,而且是老年得子,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当个普通老百姓,现在儿子的举动像是离家出走,一个本来就倔强的小伙子,是什么极端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急得满屋子转悠,越怕出事越往坏处在想,实在放不下心,抓起雨伞说:“不行,我也去找。”
周晓天没有带伞,浑身湿淋淋的在雨中漫无目标的往前跑着,他无法忍受父亲粗暴的干涉与否定他的理想,甚至觉得整个大楼里充斥着甘当亡国奴的气息,尤其刘秋云的那张告示深深的刺激了他。一辆车从他身边疾速驶过,溅起地上大量的积水,他本能的往边上躲闪,被车身刮了一下跌倒,车没有停下,马路上也没有行人,他昏迷在路的中央,雨水像一把把利箭垂直的刺向他。
张恩华正赶到这条马路,远远的望见有个人趴在地上很像男朋友,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周晓天,尖叫起来:“晓天,晓天你醒醒。”她想搀扶他起来,身体很沉搬不动,朝空旷的四周寻望,雨就像一道帘子挡在面前,她将雨伞撑住周晓天,站起来望看不清的方向扯开嗓子喊道:“救命,有谁能救救他?”
大雨很快将她淋透了全身,仍不停的呼唤着。
突然一辆黄包车停在她面前,车上坐的人正是沈默然,这些天他正忙着组建野鹰队,上午偶尔抽出了点时间想去母亲原来住过的大楼,向一起生活好几年的邻居报个母亲去世的消息,母亲病床上曾经告诫过他,同泰里的那些邻居对自己一直很照顾,以后不要忘了他们,所以沈默然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去冒险通知一声,正好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他跳下车将趴在地上的周晓天抱到车上,问张恩华:“这位小姑娘他怎么了?”张恩华哭泣着说:“他跟父亲吵架跑了出来,我追出来就看到他在地上了,求求你送他去医院吧。”沈默然说:“好,你上车,我们去附近的医院。”张恩华上得黄包车坐在周晓天的身边,沈默然只能打着雨伞蹬着,车夫说:“你们三个人我怎么拉得动?”沈默然毅然跳下车说:“那你拉,我跟着跑吧,附近医院你认识吗?”
这时,周晓天苏醒过来,他只是轻微的跌了下,刚才一时紧张晕了过去的,张恩华兴奋地说:“啊,晓天,你终于醒了,哪摔着啦?”周晓天争着要下车,大声喊道;“我没摔伤,我不去医院,你们放我走,别管我。”沈默然确定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没有伤着,看他的样子是情绪问题,便问张恩华:“他跟父亲吵架跑出来,这回他肯定很着急,你们住哪?我送你们回家。”周晓天又开始激动的喊道:“我不回家,我要跟他们决裂。”
张恩华是北平人,对上海的街道不熟悉,在雨中盲目的跑出来忘记回去的路了,她指着一个方向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从北平刚来上海他家不久,不认识路啊,门牌号码我也没有记,只知道是往那过来的。”她又朝另外方向说,“也可能是这方向,我都闹糊涂了,这怎么办啊,晓天,我求你了,告诉我你家几号?”周晓天在车上越来越倔强,沈默然听张恩华的口音是标准的京强国语,应该是不认识路,而被揪的那个年轻人又死活不肯回家,想了想,说:“要不你们先去我家暂时休息一下,你看这大冬天的你们的棉衣都湿淋淋要感冒的,等他情绪稳定些再劝劝他。”张恩华认真打量了番沈默然,见他面相一脸的正气不像坏人,最主要的是她觉得周晓天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下来,便问:“你家远吗?”沈默然说:“不远,在南市那边。”
沈默然为了方便开展活动,离开联络站在南市的弄堂里找了间单元,那人底层的居民多容易隐蔽,很快黄包车将他们拉到目的地,沈默然腹部的伤才愈合,禁不起跟在黄包车后面的一阵猛跑,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已经气喘吁吁,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歇了片刻,他强打起精神拿出两套厚衬衫和毛衣对张恩华说:“我在门口替你们守着,桌上热水瓶里有热水,你们俩热热身把湿衣服换了吧,很抱歉我这只有男人衣服。”说着走出房间,怕张恩华姑娘家的不放心,指指门锁位置微笑的提示道:“里面可以插上。”
在同泰里那头,周太太到处找不到儿子,也没看到追出去的张恩华,心想可能是自己找差方向了,也许他们已经回家,赶紧回来一看儿子和那女孩子不在,急得简直要双脚跳了,两人一筹莫展,相互埋怨着对方,郝允雁送女儿上学回家,拎了两大袋菜,见周家鸡飞狗跳的问:“都有个把小时了,儿子还没有追回来?”周太太立刻哭起来,郝允雁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好言安慰她,周太太哭着哭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嚷嚷起来:“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先是老头子被人砸成脑震荡,现在儿子又失踪了,这香烧了有什么用啊,还不如不烧。”
第七十七章 说和两个女人
刘秋云在三楼的走廊上站了很久,对周太太指桑骂槐非常气愤,本想回敬几句忍住了,另外郝允雁送女儿上学去时,吩咐她照看醒了的王守财,所以不敢怠慢。屋里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以为是儿子的,自凇沪战争开始到结束这三个月里她每天都在为儿子担忧,他们的部队驻扎在南京外围,她认为离开上海很近,一直在等候他的电话,以前闲的时候每月会打来一个报平安,如今三个月没有音讯,所以她跑回家时很激动,操起电话筒一听,原来是白敬斋的,最后让她传话给郝允雁回来马上去他家,刘秋云搁下电话回到走廊上时,听到楼下有郝允雁的声音,在跟周太太说话,猛叫了声:“允雁,快上来有急事。”
郝允雁紧张的跑上来问:“我家先生怎么了?”
刘秋云没好气的说:“谁说你家先生啦?是白老板刚才打电话让你去。”
郝允雁皱了皱眉头,说:“他没说什么事?”刘秋云做了个鬼脸回答:“这倒没说,只觉得,好像很急的样子。”郝允雁掂了掂手中的菜说:“我家先生醒着,早上只给他喂了点白米粥不行的,我买了只鸡准备烧汤给他喝,怎么也得忙到下午。”说着取出几样菜来递给刘秋云说:“这是你的,我烧好了菜下午出去,你替我照看先生好吗?”刘秋云笑呵呵接过说:“太好了,这大雨天我省得去菜场了,多少钱?”郝允雁白了她眼说:“瞧你见外的,我们谁跟谁?”刘秋云往兜里使劲挖着钱,一边说:“亲兄弟明算帐。”郝允雁打掉她手说:“别像真的一样,你以前也总送菜给我来着,我这又没多少钱。”刘秋云缩回手难为情地说:“那好吧,我就脸皮厚厚收下啦。”她搬了只小凳子坐下拣菜,想起白敬债的电话,说:“允雁妹啊,那个白老板叫你马上去大概有紧急事情,你还是现在就去,我反正没事,你家的饭菜我帮着烧吧,顺边还能照看你家先生,两不耽误。”郝允雁有些犹豫,刘秋云说:“放心,饿不着他的,鸡汤烧好后我会凉一碗喂他,还有经常看看他有没有尿床。”郝允雁笑道:“你真下流,那我就全部交给你啦,我估摸着他可能真的有事情。”其实她是害怕这个白敬斋等她不到会亲自闯过来,昨天他擅自家里,硬是要当着丈夫的面行男女之事,后来刘秋云敲门被迫中断,想必现在是心急火燎中。
她回屋换了身行头,走到丈夫的床前停下,见他痴呆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仿佛刚刚睡醒带着昨晚的梦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郝允雁趴在他胸口凝视着他,挡住那缕毫无意识的光芒,喃喃自语地问道:“先生,你看你妻子今天漂亮吗?”她发现丈夫眼角有粒灰尘,手指轻轻的为他抹去,王守财角膜反射眨了下眼,虽然这很平常,但此刻郝允雁就要去见另外一个男人,心里的感觉是愧疚的,轻声说:“亲爱的请你原谅,我很快回来。”说着泪莹莹的跑出房间。
刘秋云坐在小凳子上拣菜,还可以听楼下周太太与周教授两夫妻相互埋怨的声音,舒畅的哼起了流行歌曲,郝允雁焕然一新的出来,手里提了把雨伞,她的头发盘了个结垂在脑后,身着旗袍外面套了件长大衣,顿显其高贵的气质与神圣不可侵犯,刘秋云眼睛瞬间一亮,恭维道:“哎呀,妹,你真漂亮,人家还以为你是老板夫人呢。”她说着无心,郝允雁听着有意,忙解释说:“到人家那总得穿体面些。”她想起曾经说自己在白敬斋的洋行里当秘书的托词,又说,“也许是谈生意让我这个秘书作陪。”刘秋云才不相信她这鬼话,但表面上仍顺着她,没有戳穿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假惺惺站起来说:“知道啦,快去快回,丈夫就交给我了,囡囡也不要你操心,万一真晚了我去接。
郝允雁走后,刘秋云心情陡然万分沉重,好端端的一个家庭,男的帅气女的漂亮,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看他们以往如胶似漆的爱情,刘秋云曾经羡慕过,可如今家已破碎,在她心目中无比纯洁的郝允雁,也堕落成跟关洁一样的命运,想到这不禁潸然泪下。
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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