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铁树花 作者:林继明(腾讯2013-12-16完结)
周太太随口问:“谁还不在家?”
刘秋云答道:“三楼王夹里去应酬,二楼唐先生早上出去了。”
周教授好像气消了,走过来看看四周没外人,说:“这个唐先生可能有问题……”刚说到这被老伴制止道:“你又要八卦了,人家的事情没凭没据的瞎传什么呀,回桌吃你的饭去。”
刘秋云问:“他有问题?”她联想到这个神秘的男人总拎着个皮箱子出出进进的,怀疑他是在贩卖鸦片,如果真是这样,她的房子被当作私藏违禁物品的窝点,会受到牵连,所以很关心地又问,“我看他总提着箱子出去进来,你们看会不会里面是鸦片?”
周教授是个爱打听又怕事的人,问题是他肚子里还放不下东西,总喜欢对人说却嗫嚅不清,周太太一边拉他提醒他别乱说,一边对刘秋云说:“他纯粹吃饱了瞎琢磨的,老年痴呆,别理他。”这话反倒成激将法,周教授甩开老伴说:“你拉我干吗?我是有根据的,这事对别人不能说,对房东不能不说,毕竟这是她的房产,出事情她是要负责的。”
刘秋云越听越害怕,着急地说:“周教授你说,我绝对不传出去。”
周教授凑过去低声道:“我有朋友在南京来我学校,说前段时间教育部少了笔巨款,是多少钱,谁拿的不知道,我看那个唐先生是教育部财务司里当差,这次回上海一直没有回南京,你想,有官员不用上班吗?”
边连友在旁边抽烟没有参与他们说话,听罢烟蒂地上一扔,脚碾了碾大声说:“奶奶的,又一个监守自盗的,把他抓起来。”刘秋云嘘了下说:“轻点,别嚷嚷呀,事情还没搞清楚,要不是的话,这回事把人给得罪了,再说这里是上海法租界不受民国管辖。”边连友说:“那就报告巡捕房去呀,法租界就没有法律了吗?”周太太忙解释:“小弟啊,你妈说的对,即便是他拿的,也跟法租界没有关系,就好比外国人在外国偷了钱到中国,我们中国的法律管得着吗?”
周教授本来也不过是一吐为快,听他们在说抓人,心里不安起来,这样他就成了举报人会惹上大麻烦,忐忑地说:“我只是瞎猜猜啊,你们别当回事,别说我说的,我也没有说过。”
刘秋云突然想起前两天郝允雁生病的那个早晨,唐辛亥在她家找王守财好像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后来两人一块离开的,王守财上班他跟着去干吗?想到这,她似乎悟出了几分,王守财是宝顺洋行的财务主管,唐辛亥找他一定是跟钱有关,这就跟周教授提到的教育部丢失巨款的事情联系上了,她急忙上楼找郝允雁了解情况。
第十章 意外的发现
刘秋云觉得这事要了解清楚免得引火烧身,她拿了些领花钱给儿子,说难得回来一次让他外面转转玩玩,儿子跟父亲样是个粗人,刘秋云不想让他参与此事到处嚷嚷。
来到郝允雁家推门进去,她背对着门边结毛线边在阳台上晒太阳,旁边是女儿王月韵坐着看小人书,另一边搭着竹竿展开着被褥,阳光下泛起的尘埃像无数飞虫漫无目标的飘舞着。刘秋云慢悠悠进屋招呼道:“阿妹,王夹里还没有回家?在干吗哪?”郝允雁藤椅上站起来应道:“还没呢,没这么早,晚饭总回来吃的。”刘秋云让她坐下自己搬了个凳子,摸摸她女儿的头欢喜的说:“这孩子真乖,女儿就是好,贴心,可以常常陪着姆妈,哪像我家的儿子,长大了当兵让我担惊受怕的。”郝允雁道:“女儿长大也要出嫁,一样的,我们现在像供着他们一样呵护着,到我们老了还得要自己照顾自己,只盼孩子能够幸福也就罢了。”刘秋云一怕大腿感慨道:“可不是嘛,人啊就是这样,小时候归父母管着,长大结婚生孩子后反倒被孩子管住,凡事总以孩子为主,老了老了我们才获得自由,可一看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人。“说着伤感起来。
郝允雁安慰她道:“其实我早跟你说过,适当的时候再嫁吧,你儿子在外面当兵不常常回家,你得有个陪伴解解心烦。”
刘秋云此番来是打听唐辛亥的事,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说:“算了,以后听天由命吧,对了,晚上你们米饭别煮了,我包了很多水饺,刚才一个一个家去通知过,你说好白相吧,每个楼层都有一家有人不在,你们是王夹里,二楼唐先生,底楼关洁,嘿嘿,哦,好像这几天都没见唐先生来着,自上次你生病在你家看到他后就像失踪了样。”刘秋云终于把话题扯到唐辛亥身上。
郝允雁打着毛线,反应冷淡回了声:“哦,也许人家忙吧。”
刘秋云说:“早几日听人说他总拎个皮箱子进进出出,想也是个做生意的,但他是民国官员,其中会不会有蹊跷在里面?”说完偷偷观望垂眉认真结毛线的郝允雁,见她漠不关心的样子,急了,说,“别结毛线了啊,我在火里你倒在水中,楼下周教授告诉我件可怕的事情,在南京的教育部少了批款子,据说数目很庞大……”她试探的话说一半等郝允雁接下文,郝允雁停下手上的活也瞧着她没有说什么,刘秋云轻声启发道:“教育部,钱?你明白了吗?”
郝允雁其实听明白了她的话,心里为之一震,唐辛亥托丈夫办的那事她是知道的,刘秋云话刚出口便就联想到他存入宝顺洋行的钱是否是赃款,如果是的话,丈夫会有多大程度受到牵连?她本能的摇摇头装没听懂,刘秋云抓住她手臂道:“我看你大概结毛线脑子结糊涂了,我问你,那天你生病的时候唐先生找王夹里做啥?他们是一起出去的,是去宝顺洋行吗?”郝允雁反应极快,别看她平时弱弱的姿态对人,关键时刻机灵的很,顺口道:“是不是去宝顺洋行我不知道,但他那天是找我家先生谈合伙做生意的事,先生回家告诉我的,怎么了?”
“做生意?黑货生意可不能做啊。”刘秋云又问,“唐先生很有钱吗?”
“听说他太太娘家是富商,谁知道,不过我家先生没有答应,我们可没钱。”
郝允雁牛皮越吹越顺,刘秋云将信将疑,似乎也觉得周教授这人经常捕风捉影的怕是连他自己也是听差了谣言,这事就不再问下去了。
在华懋饭店的一间包厢内坐着五个人,白敬斋与阜昌参店老板朱伯鸿的借贷合同在这里签署。王守财属于代表宝顺洋行的具体操办人也到场签字,而朱伯鸿既是法人代表又是具体借贷人双重身份一人担当,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在涉及巨大钱财的业务都是亲自出马,这回他并没有带任何业务员来参与,而是带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让王守财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是他们楼下的关洁。两人的目光对视的刹那间,关洁沉着的朝他微微摇摇头,示意别认出她,王守财心领神会嘴角露出诡谲的笑容。
白敬斋还带着他的三姨太,她大病初愈,白敬斋兑现承诺带她去南京路的金店买手镯,平时没空正好这个机会顺便就了却了这份心思,三姨太挺高兴的样子,席间跟关洁聊得很投机喝了不少葡萄酒。朱伯鸿签完合同心情舒畅,平时一直苍白的气色酒后也泛起了红晕,举起酒杯醉醺醺地朝着三姨太献媚道:“白老板真是好福气啊,太太那么年轻漂亮,来来,我和她干一杯,白太太务必赏脸喔。”今年七十三岁的他说话嘴皮子也松弛得飞沫四溅,关洁坐一旁皱了皱眉显露出呕心的表情。
白敬斋狂笑起来道:“朱兄客气了,一般一般,哦,她是我的三姨太。”
朱伯鸿很有兴趣的样子说:“白兄三姨太都那么漂亮,那另外两位一定更加出众,白兄真是金屋藏娇啊。”白敬斋死了一个老婆被人无意中戳了神经,人家不知道也不能怪罪,一个劲的“哪里哪里。”三姨太阴阳怪气地说:“是啊,白老板那两位太太可漂亮了,我算得什么啊。”白敬斋尴尬的连忙给三姨太倒了点葡萄酒封她的乌鸦嘴,吩咐道:“敬敬朱老板,人家酒杯举得手也酸了,哈哈哈。”
三姨太嫌朱伯鸿丑,佯举杯子小口抿了下,朱伯鸿骨头轻飘飘扬脖将杯中酒全部灌入。白敬斋鼓掌起哄:“好好,来,轮到我向朱太太敬酒了。”他抓起酒瓶给自己满上,朱伯鸿嘴一抹道:“什么朱太太,她在辛亥革命那回就翘辫子了。”指指身边的关洁耻笑道,“她呀,不过是我上个礼拜刚刚从林老板那雇来的婊子。”
白敬斋在倒酒,听罢不禁手一松酒瓶滑落在桌上,手忙脚乱后说:“朱老板玩笑了,是姨太太吧?”
朱伯鸿已经喝八分醉,眼珠子怪怪的瞪起,认真地答道:“是婊子呀,我朱某三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再娶老婆,半年换一个漂亮的婊子尝尝新,多惬意啊。”
白敬斋只当是他喝醉了酒说胡话,在他看来,像朱伯鸿这样的老板断然不会招妓,白敬斋虽然好色,却从来不嫖,既怕得性病,又怕丢身份,而且犹如看到瘟神一般的惟恐躲避不及,但面前这个好歹是大客户带来,场面上要过得去,依然把倒了半杯的酒向关洁不失大体的扬了扬喝下。朱伯鸿见关洁没动,博了白老板面子,呵斥道:“人家白老板屈尊跟你敬酒,你一个婊子还摆什么谱,快回敬他呀,对了,还有王先生也去敬敬,坐他身边陪陪他,他可是一个人喔。”说着就去扯她。
关洁实在忍受不了对她的人格侮辱,“噌”的站起身抓起挎包就走,朱伯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激怒,大声断喝:“站住,你要敢跨出这包厢门,就把钱还给我。”关洁停住站着不动,猛然转身眼泪汪汪地回敬道:“是,我是个婊子,但我不下贱,我也有自己的人格。”朱伯鸿缓缓站起来与她面对面,又重新回到他那副阴险的表情,恶狠狠说:“人格?婊子也有人格?我他妈的花2000块买了你半年的身,你把钱还给我就有人格。”
包厢里空气霎时紧张起来,白敬斋和三姨太都目瞪口呆,王守财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以前听说关洁的客户是上海滩的社会名流,可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居然还有宝顺洋行的客户朱伯鸿。他平时与关洁话不多,心底里也仿佛对她的身份很感冒,见了不大打招呼怕惹人嫌疑,但这回看了倒对关洁的气节有几分钦佩,何况又是一个楼里的邻居,便开口打圆场劝道:“朱老板,算了,就让她走吧。”
朱伯鸿仍然摆着腔调,见王守财说情,口中咬着的牙签一吐,扔出硬话来说:“好,走,走,一会我找林老板讨钱去,林老板找不找你,我就不管了。”
关洁涨红着脸,哼的一声说:“别拿林老板来威胁我,我不怕。”说完推门毅然离开包厢,弹簧门晃荡着发出吱吱的机械声,朱伯鸿颜面尽失,没想到在他家服服帖帖的婊子,竟然在外面耍起个性来,苦笑着自找台级说:“看着吧,这婊子没有好下场,林老板是青帮的,我的好朋友,跟我斗就是跟他斗。”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徐徐打开,关洁怯生生的慢慢走进来站在朱伯鸿面前低下头,朱伯鸿上下打量了番她,借着酒气一拍桌子道:“臭婊子还回来,你不是有人格吗?滚滚,老子要退货,你回林老板那吧。”关洁泪珠刷的淌下来,卑微地说:“朱老板,我错了,别赶我走,我……”说着跪在地上。这举动令其他人很意外,但对朱伯鸿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关洁在他身上受了不少的屈辱,朱伯鸿的家除了佣人没有其他人住,妻子三十几年前去世后他就没有再续,连正而八经的女人都没有带进过,越到老年就越是没有对方愿意进他家的门,因为他实在太丑了,他只能靠嫖妓度过,七十几的老人性欲虽旺着,却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觉得这2000块花得太窝囊,便想方设法的通过虐待关洁取悦,所以关洁跪他是很平常的事。
白敬斋觉得很乏味,好端端的宴席弄得悲凄凄,便劝道:“算了,朱老板,我们接着喝酒,别让一个婊子扫了兴,这样,让她跟我们每人敬个酒就饶了她。”
既然白老板开口,朱伯鸿见好就收的命关洁起来给人敬酒,说:“把眼泪擦干净,别像哭丧似的晦气。”
关洁用餐纸轻抹了下脸颊,先给白敬斋倒满酒,换了副做作的闭月羞花神态,欠身甜甜地道:“白老板,刚才我失礼了,请赎罪。”白敬斋举起杯子碰了下嘴,既不失礼又显示了身份,关洁半高脚杯葡萄酒悉数饮下,陪了个笑脸轻声说:“谢谢白老板。”白敬斋有感而发,傲慢的神情教训道::“你呀,要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别跟主人抬杠,在上海滩你这身份跟瘪三一个档次,还谈什么人格?”
这话太刺耳了,关洁心一酸差点哭出来,强忍着屈辱点点头应道:“是,白老板。”
白敬斋挥挥手让她离开,来到三姨太边,倒酒将高脚杯恭恭敬敬的递上,她们两人刚才还是相谈甚欢,彼此互称姐妹,三姨太以为关洁和她是一个档次,起码也是个姨太太,现在知道她竟然是这等货色顿时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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