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童艳史





               
              徐少允面色惨白,道:“连这都想到了,看来那传闻不假啊,皇上!”宣宗放下茶碗,道:“什么传闻?”徐少允冷笑道:“皇上心知肚明,元髑草菅人命,捉小儿食髓,罪犯滔天,可皇上竟然不闻不问,坊间都传,你们俩,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呐!”宣宗眼眯得更细,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对铁寒道:“朕将他交给你,好生对待着,别弄死了。”铁寒听了,跪在地上,口称:“谢皇上成全!”虎目含着凶光,刺向徐少允。 

               
              喜官在殿外站了半天,正心焦地踱来踱去,听到脚步声,还有沉重的拖沓声。喜官回头一看,却是铁寒。喜官想走上前去打声招呼,铁寒冷冷扫了他一眼,哼了声,自顾自地走了。他的左手放在身后,拖着的,是一个人的头发。那人背朝天,双手缚在身后,衣裳上都是一块块暗红的污迹。那人像是已经死了,任由铁寒拖着他的头发,拉出门来,连动都不动。所经之处,留下一大片血迹。
               
              天色太暗,喜官没看清那是谁,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却与下午徐少允帮林稼涂的药,如出一辙。“铁将军!”喜官张口叫道,刚走前一步,铁寒停下脚步,侧头瞟了眼他,道:“别管闲事!”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血,蜿蜒着,紧随在他的身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喜官还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喜官嘴唇颤抖着,望向两旁立着的侍卫太监们,都是面色木然,竟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喜公公,皇上要用晚膳了,请您子时再来。”传令太监过来道,喜官心里一震,低头想了想,道:“谢公公了。”转身就走。传令太监望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又压下去了。
               
              周公公由里面出来,看到传令太监,打趣道:“怎么,爷看上他了?”传令太监捅了他一下,道:“不是,那徐少允,真是。。。。。。”周公公笑道:“管那么多,落在铁将军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传令太监脸有点青,抿了抿唇,道:“别说了,想吐呐。”周公公笑呵呵地说:“想起那时的事了?老弟啊,看过这么多了,怎么还没适应啊?”传令太监道:“怎么可能适应?把胶粘在皮上,再贴上布条,说是什么‘披麻戴孝’,这一撕,可连命都没了!”周公公道:“皇上说了,要留他一命,不会死的。”传令太监看看他,道:“不知是咱家纤细过头了,还是您神经大条,反正咱家是不敢再看了。以后若要将那人抬回来,还请您提前说一声,咱家也好回避。”周公公笑笑,连连道:“是是。”抬脚走了。 

               
              夜,越发幽暗了。

            偷香
              喜官在偏殿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小包袱内除去几件衣裳,并没任何值钱东西,自然很快安排妥当。这偏殿比“廊下家”好得多,装潢虽不富丽,那淡色窗棂,却透着股优雅。
               
              喜官四处看了下,腹中饥饿,方记起从午间便没吃过东西,身边小太监倒也机灵,立时跑去拿了个漆红食盒来。喜官打开一看,里面用青瓷小碟装着几样精美糕点,那香味引得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那机灵小太监恭顺道:“请喜公公品尝。”喜官拿起一块“得胜饼”,问道:“你是?”小太监回道:“奴才名叫苻安。”喜官将那饼递过去,道:“坐下一起吃罢。”苻安忙道:“奴才不敢。”喜官笑笑,道:“奴才?呵,我又何尝不是个奴才!”苻安看他笑魇如花,竟一时忘了答话,只顾着呆望。喜官咬了口饼,觉得清香爽口,填饱肚子,他笑得眯起了眼。 

               
              子时时分,喜官早已候在乾清宫外头,宣宗并未就寝,喜官进到殿内堂时,他正在沐浴更衣。温泉水暖,冷香馥人,满室雾气,重重帷幕。喜官睁大眼,循着水流的声音摸索,进到了乾清宫后殿的浴池。 

               
              脚步声被水流声遮盖,朱晋佑似是没有听到,眯着凤眼浸在浴池里。喜官透过层层帷幕,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走近看时,皇帝正闭着眼靠在池边,满头乌丝漂浮在水面上,偶尔的涟漪,带动着那发丝上下荡漾,喜官看得心中一动。脑海里不由地想起了元髑死时的表情,他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一眼浴池内的人。朱晋佑睁开眼,眼神冰冷,直直盯了一下低着头的喜官,几不可闻地叹了声,复又闭上了眼,慢慢沉进水里。 

               
              沐浴毕,宫女端着只镏金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碗。宣宗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示意喜官将碗呈上去,喜官端着碗,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竟然与元髑之前所服食的毒药一样。朱晋佑微眯着凤眼,道:“闻过这味儿?”喜官道:“启禀皇上,奴才不记得。”宣宗冷笑了下,道:“你认为是寡人杀了他?”喜官不知应该如何回应,只好默默站着。宣宗似是笑了笑,然后一口一口地把那药吞进去,喜官惊骇地张着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宣宗喝完药,伸出比常人稍长的舌头,舔了舔唇角边沾的汤药,眼睛周围的黑气,浓郁得遮住了他的神情。宣宗将碗轻轻一抛,那只碗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落到浴池内,惊起串串涟漪。
               
              喜官站在躺椅边,虽然低头,眼角却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动静。宣宗静静躺在椅上,闭着眼,若不是鼻翼偶尔会轻轻扇动,他就像是已经死去了,连胸口也不再起伏。喜官轻手轻脚地凑近他,尚未靠近就闻到了阵清幽的冷香,白梅的冷香。喜官像被什么东西迷了眼,渐渐弯下腰,在朱晋佑那苍白得透明的面颊上,轻轻地,若蜻蜓点水般轻碰了一下,几乎没有停留,很快地,喜官的嘴唇就离开了。他觉得自己所碰到的,只是一张没有生气的人皮,连丝毫的人气都荡然无存。
               
              浴室内很静,只听得见水流的声音,哗哗地,不停地流。过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宣宗的喉咙动了下,咯咯作响,死白的面色泛起了点红晕,随即被面上的死气冲淡。他慢慢地睁开眼,手脚开始动,喜官看着他由一个快要死的人又复生了。宣宗站起身,将身上披的浴衣一把拉下,扔在地上,冷冷道:“更衣!” 

               
              宣宗身着一件淡紫色夹绸衬底的五爪金龙闲居服,腰间别着一条若羊脂润泽的玉带,头上戴着顶白玉冠,面上弥漫着黑气,平日还会收敛起来的煞气,现今却全然发散开来。随侍的宫监们都大气不敢出,静静跟在其后头。 

               
              一行人悄悄地往元髑生前所住的河边直房而去,直房四周除了几名东厂的护卫外,没有其他人,皇帝让宫监们守在园子里,只带了喜官进去。到了停放尸身的房间内,喜官刚想跟在朱晋佑后头,朱晋佑道:“你在此守住,没有寡人的话,别进来!”喜官只好站在门外。 

               
              那晚,皇帝一直呆在那间房里,喜官守在门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天明时,喜官顶受不住,正站着打瞌睡,突然闻到一股焦臭味,由里面传出来。喜官扒在门缝往里看,只见宣宗站在元髑的棺木前,背对着门口,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脚下火光闪烁,似是在烧着什么东西。喜官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很怪,却又有种奇异的香气,像是会将人的魂灵吸进去。喜官被那怪味道呛得咳嗽了几声,在静夜中显得突兀,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听到皇帝在里面道:“喜官在外头么?”喜官忙打醒精神道:“皇上有何吩咐?”皇帝冷着声音道:“现在什么时辰?”喜官道:“方才刚过五更。”皇帝道:“下去,传朕口吁,摆驾回宫!”喜官退了下去。出到院子里,他回头望向元髑的停尸间,宣宗推门而出,站在门口。黑沉沉的夜色,已经开始消散,朱晋佑面上浓郁的死气,却比夜色更加沉重,他那双凤眼微微眯着,竟有点像毒蛇吐着信子盘桓而出。喜官清楚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地浮起不祥之感,打了个寒颤。若是让皇上知道方才自己的举动,那么自己的下场,将会比元髑更加惨。 

               
              喜官暗自拭了下满头冷汗,慢慢出了园子,心中却在想:刚才皇上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转念又想:这皇宫大院,还是少管些事罢,做好本份就行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正事。
               
              这样想着,喜官心里轻松了许多,看向天边,天,快要亮了。

            番外篇 桃花盟'上篇•文荆篇'
              有很多事,在很多年以后,都能够用年少轻狂来掩饰过去,可是我不能,也不想。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繁花落尽的暮春时节。当时我是京师最负盛名的滟花班里的一名学徒,做着打杂的工作。戏班主封二娘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学唱旦角,我拒绝了。要我在戏台上唱旦角,我办不到。封二娘知道我的苦衷,也没有勉强我。 

               
              桃花还未全部凋落,戏园子迎来了一个贵客,戏园子老板为了迎接贵客,清场闭馆,将戏园子弄得像节庆一样。满园纷扬的桃花中,一顶朴素小轿渐渐走进我的眼帘。“压轿!”随侍的人叫道,轿帘由一只纤长莹润的手从里面掀开了,接着,走出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袍的男子。
               
              见到他的脸的那一刹那,我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我活了十四年,比他好看的人不是没见过,戏班子里的小旦就比他美。可是他给我的印象,却是非常的深,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他戴着浅色头巾,玉面朱唇,艳如桃李,煞是妖丽,那一双桃花眼,像是孩子一样单纯明亮,清澈见底。老板将他迎进园子,我还呆在园门口,不知所措地站着。封二娘捅了下我的背脊,低声道:“怎么了,快进去伺候!”我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往里面走,走在人群前面的他突然回过头来,与直着脖子的我对视了一眼,他微微一笑,转头继续走。 

               
              我呆呆看着他,被走在后头的封二娘敲了敲脑门:“小家伙动情了?可别打他的主意,不然被吞了都还不知道呐!”我问:“他是谁?”封二娘边走边说:“他?太子的心腹太监元髑,以前好像跟老板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具体什么关系,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我望望坐在贵宾席的他,美丽的脸庞完美无缺,只是偶尔那桃花眼会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光。我捧着温热的暖巾走过去,老板想要接过,被他制止了。 

               
              “好俊的小孩子呢,你叫什么?”他边擦手边道,声音平滑沉静,音量稍高,但像丝绸一样顺畅柔和,丝毫不令人觉得刺耳突兀。我呆站着,都忘了回答。老板在一旁道:“这是戏班子里的学徒,叫。。。。。。”元髑面上的笑凝固了,仿佛面具一样,一寸寸剥落。他面无表情地对老板道:“咱家有问你么?”声音冰得透骨。老板全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口里不断地叫道:“请公公饶命,请公公饶命!” 

               
              元髑眯着那双桃花眼,看也不看一眼老板,微笑着对我说:“告诉咱家,你叫什么名字。”我忙低头道:“我叫阌。。。。。。文三。”他微微点着头,优雅地摆摆手,对跪在地的老板道:“罢了,开锣吧!” 

               
              戏台子上,小旦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在戏台下听着,不时往元髑那边望一眼。他一直都微笑着,笑吟吟的。他像是知道我在看他,转头向我笑了笑,像小孩子一样纯真。我脸上发烫,忙低下头,眼角却还是往他那边看。唱完了一出戏,他与封二娘耳语了一阵,然后转头对我笑笑,起身进了后台。封二娘走过来,对我道:“元公公蛮中意你的,只是。。。。。。”她低吟了几句,“你若想跟着他,便要让他知道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