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等喜筵快要结束,夫妻俩到酒店门口去送宾,任宁远也退房结帐,跟他们告辞了。 

  〃刚才忘记了,这是礼金。〃 

  曲同秋受惊地推辞:〃老大,这不用了。。。。。。〃 

  〃是我应该给的。〃 

  任宁远很温和有礼,但曲同秋被往手里塞了那个红包,不明白为什麽,竟隐约觉得任宁远是在和他划清界限似的。 

  〃老大。。。。。。〃 

  他还在有些害怕地不知该说什麽,任宁远已经走开了。 

  新婚该是大喜的时候。 

  可想到放弃了的学业,远行了的任宁远,不知怎麽,就分外的伤心。 

  〃老大!〃 

  任宁远没有回头,只朝他微微挥了一下手。 

  23 

  微波炉轻微而清脆地〃叮〃了一声,煲汤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连相片上英俊男生缺乏表情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曲同秋叹了口气,擦擦眼角,把看了一半的相册用袖子抹了抹,放回书架上。 

  十几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是短暂还是漫长,回过头去,过去的一切都还如昨日般清晰,可是回过头来,往日的少年却已成了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的眼角都已经有了生活辛劳的细纹。 

  主菜都做好了,曲同秋热著锅子,只需要再炒一个小菜,任宁远就该回来了。 

  他自己是个被磨砺得没了志气的小人物,年轻时候有过的浪漫理想都已破灭或者淡去,剩下柴米油盐的平和琐碎。幸福无非就是看著女儿一天天健康长大,或者和好友重逢,同喝一壶茶。 

  想到又能和任宁远坐在一起吃著饭,他就觉得无尽的欣慰和欢喜,愉快得几乎要哼起老歌来。 

  刚把菜盛出来,手机就响了,曲同秋瞧见显示的是任宁远的号码,不等它响第二声就忙接通了。 

  〃任宁远?〃 

  〃你还在我家吗?〃 

  〃是啊,〃曲同秋热切地,〃菜刚做好,还热著呢。你快回家了吧?〃 

  任宁远〃嗯〃了一声,说:〃我等下就有朋友过来。你也不用收拾了,先回去吧。辛苦了,不好意思。〃 

  曲同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好,好。〃 

  挂了电话,曲同秋解开围裙挂回原处,将做好的饭菜摆好了留给任宁远和客人,就关好门离开,不忘把钥匙塞回花盆底下。 

  他以为过来做饭就是受邀请留下一起用餐,而任宁远只是叫他来当厨子的,这一误会,不免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买了个面包,在公车上摇晃著把肚子填饱了,稍微有些空虚感,将手擦擦干净,便闭上眼睛瞌睡。虽然很累,但仍然是想见任宁远的心情。任宁远仍然是往日的清淡冷漠,而他对任宁远一厢情愿的依恋,到了这种年纪,也不曾消退。不知怎麽的,就无法入睡。 

  第二天便是周末,正逢中秋节,曲珂也从学校回到家,曲同秋打算带女儿去好的餐厅吃顿中秋团圆饭,而不是在家烧菜。父女俩对著杂志上的广告商量了半天,曲珂说:〃我们请任叔叔一起来吃饭吧?〃 

  曲同秋想了一想:〃你任叔叔可能会没空。他有很多事情和朋友。〃 

  〃老爸你害羞什麽啊,不约约看怎麽知道。〃 

  被女儿推著,曲同秋笑著掏出手机来拨号码。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一阵沙沙响之後,听得那边的男人〃喂〃了一声。 

  曲同秋忙说:〃你好,是我,曲同秋。〃 

  〃嗯。〃 

  〃是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刚好过节,我们出来一起吃个饭。〃 

  对方顿了一顿:〃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啊,是和别人有约吗?〃 

  〃嗯。〃 

  〃哦,那好。。。。。。〃 

  转头见女儿充满期待地仰脸看他,曲同秋只得说:〃你任叔叔没时间,他有别的朋友要一起吃饭。〃 

  曲珂有点失望:〃啊,为什麽会这样。他不是老爸最好的朋友吗?〃 

  曲同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任宁远是他最好的朋友,不等於他也是任宁远最好的朋友。小孩子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晚上父女俩出门,却被座无虚席的盛况吓了一跳。明明是离晚餐还早的时间,离家较近的繁华一带,那麽多规模尚过得去的餐厅,竟然连一个空桌位也找不到,桌面一律放著订位牌。 

  家乡小县城的饭馆很少有满成这样的时候,即便逢年过节,只要去得早,就一定有位子。他们不知道在T城,这种日子不早早预定位子是不行的。 

  而没有自己的车也是不行的,想换个地方找饭店,公车早已塞得门都关不上,路边还有一堆的人伸长了脖子等著抢占计程车。 

  整个城市似乎都人满为患。曲同秋带著女儿艰难地搭了几次车,倒也看到街边有几个小店的客人不是那麽多。但也意识到,若想吃到口味正常的晚餐,在这种时候还能空著的饭店绝对是不该进去的。 

  让曲珂跟著自己挤了半天公车,兜转了半天,竟然还是没地方吃饭,原来是为了逗女儿开心才想去高级点的餐厅,哪知道反而让她受罪,曲同秋觉得心疼起来:〃咱们先回家吧,爸爸给你做饭,将就一下,明天补偿你,好不好?〃 

  曲珂懂事地乖乖答应了。曲同秋还是愧疚,摸了摸她的头。在路边等著车,裤兜里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曲同秋掏出来一看,来电的却是任宁远。 

  〃啊,你好。〃 

  〃你们在哪里?〃 

  〃在XX路,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没找到吃饭的地方?〃 

  〃嗯,是啊,人太多了。〃 

  任宁远沈默了一下:〃这时候回去太不方便。我离你们不远,这里有空位,你带曲珂过来吧。〃 

  任宁远说的饭店就在步行可及的距离,曲同秋带著雀跃的曲珂坐了饭店电梯上去,果然看到穿著深色上衣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慢喝杯里的茶,漫不经心看楼下的夜色市景。 

  父女俩打过招呼,在他对面坐下,可供六人入座的桌子空间很是舒适,人与人的距离也恰到好处,桌上已摆好三套碗筷,开胃小食和包装雅致的月饼也是三份,曲同秋未料到任宁远会为他如此细心准备,顿时感激不已,胸口阵阵暖流。 

  〃对了,你不是约了朋友吃饭吗?〃 

  任宁远示意他看菜单,而後微笑道:〃他们俩有点事,不来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才明白过来碗筷和小食都是那两位朋友的,自己和女儿只是填上这个失约的空缺。想到方才的自作多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拿著端详的月饼放了回去。 

  点好的菜很快送上来,曲珂已经饿坏了,埋头吃得很是开心,曲同秋专心给女儿夹菜,拆蟹壳,手上忙碌,不知怎麽的,就觉得很嘴拙。 

  结过婚当了父亲的男人,不能再像年少时候那样〃老大老大〃地叫著,没皮没脸地追在任宁远身後,中年人的亲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得出来。 

  紧张起来就有点想抖脚,但又不礼貌,於是边剥螃蟹,边用小腿在桌下机械地来回蹭著桌脚。 

  剥了有大半只,发现任宁远在抬眼看他,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复杂,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复磨蹭的是任宁远的腿,顿时全身僵硬。 

  〃呃。。。。。。〃 

  不等他想出话来化解尴尬,就听得身後有人说:〃宁远,我们还是在这里吃饭吧。什麽鬼画舫,摇得我受不了。〃 

  任宁远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放下筷子,曲同秋来不及反应,又听得另一个声音说:〃已经约了别的朋友了?你这家夥动作倒快嘛。〃 

  曲同秋回过头去,来的是两个高大的男人,样貌都称得上俊朗不凡,一个面带笑容,纵然看得出心情不坏,眉眼也是隐隐的暴戾,另一个微挑著眉毛,过分挺直的鼻梁令人印象深刻,连嘴角弧度都透著傲气。 

  曲同秋觉得眼熟,一时也只能先微笑表示礼貌,长得冷傲的男人却突然眯起眼睛,心情很坏似的,狠狠盯住他。两人对视了半晌,曲同秋终於想起些什麽的时候,男人也用怪异的腔调开了口:〃你是曲同秋?〃 

  〃。。。。。。庄维!〃 

  24 

  曲同秋忙推开椅子站起来,和分别了十几年的旧日同窗面对面站著,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 

  〃你们什麽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两天,〃毕竟多年未见,大家都成了相对稳重的中年人,楚漠对他也比少年时代友善得多,〃你呢,什麽时候来的T城?〃 

  〃差不多一个月前吧,〃曲同秋直搓手,望著面前的两个男人,〃嗨,你们。。。。。。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楚漠哈哈笑,拍拍他肩膀:〃你也是。瘦掉了一整个人嘛。现在有多少?一百二十磅?〃 

  庄维不太高兴:〃都来这麽久了?宁远,老同学碰了面,你怎麽也不跟我们提一声。〃 

  任宁远拿餐巾擦了擦手,叫来服务生再添两副碗筷,微笑道:〃怎麽说得好像你们这麽多年从没见到过校友似的。见了不免就要帮忙办点事,你们不都已经觉得烦了吗?下礼拜我还要接待一个学弟,帮他推荐去面试,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 

  曲同秋猛然有些脸红了,他也是靠任宁远帮了许多忙才能在T城暂时安定下来的穷校友,连能吃上这顿中秋团圆饭都是托任宁远的福。 

  虽然可能任宁远帮过的人太多了,只要客从远方来,就必然给予招待,并不在意多他一个,但那种负担感陡然就让他胸口不太好受起来。 

  〃先坐下来吃饭吧,〃任宁远笑道,〃有位小淑女我们还没介绍呢。〃 

  一直乖乖不插嘴的曲珂眨了眨眼睛,庄楚两人也看向她。 

  〃这是。。。。。。〃 

  曲同秋忙说:〃这是我女儿,曲珂,今年十四岁了,来T城念书。小珂,这位是楚漠楚叔叔,这位是庄维庄叔叔。〃 

  两个〃叔叔〃都瞪著他。 

  楚漠说:〃吓?你有女儿?是你亲生的吗?〃 

  曲同秋大为窘迫,连任宁远也露出苦笑:〃你就算真的有疑问,也不能当人家的面吧。〃 

  楚漠耸耸肩:〃这有什麽。不必客气吧。说真的,读大学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你在暗恋宁远呢。〃 

  任宁远呛了一下,曲同秋已经僵硬了:〃什,什麽。。。。。。〃 

  〃你不是还在钱包里夹宁远的照片吗?比GAY还GAY,晚上睡觉还抱著不放。。。。。。〃 

  曲同秋忙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又愧又急:〃有小孩子在,能不能不要讲这种笑话啊。〃 

  曲珂被捂著双耳,张大眼睛滴溜溜转著眼珠子,很是可爱,楚漠又感慨:〃长得完全不像你。〃 

  曲同秋都快恼羞成怒了,急道:〃她长得是像她妈妈,可是下巴像我。〃 

  庄维瞪了他一会儿:〃你结婚了?〃 

  〃是啊。。。。。。〃曲同秋有些莫名,三十来岁的男人,结婚再正常不过,不结婚才有古怪,〃你没结婚?〃 

  任宁远咳了一声。曲同秋猛地想起学生时代所见过的暧昧的种种,虽然当时有些隐晦的倾向,但没有想过成年之後会真的确定下来,成了同性恋。 

  顿时意外又尴尬,笑容都发硬了:〃呃。。。。。。不,不结也挺好的。。。。。。〃 

  庄维皱起眉,〃哼〃了一声,拿起酒杯,往椅背上一靠,不再说话。楚漠喝了口酒,问道:〃那你妻子呢?怎麽不来一起吃饭。〃 

  曲同秋觉得捂著女儿耳朵的手都发酸了:〃我们。。。。。。离婚很多年了。〃 

  餐桌上一时不再是轻松对话的气氛,任宁远朝曲珂招招手,示意她过去,而後把桌上的单子撕给她:〃凭这个可以去那边抽奖搏饼,帮任叔叔赢个状元回来,嗯?〃 

  曲珂甩著长辫子蹦蹦跳跳地去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曲同秋很是感激任宁远的细心,这样的话题,对一个孩子来说,无论如何都太不愉快了。 

  〃你独自养个小女孩?她都十四了,你几岁就当爹了啊,以你的学历,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单亲家庭挺不容易吧。〃 

  曲同秋也习惯了楚漠的直接,答道:〃也还好,节省一点总可以的。现在小珂大了,也乖,已经轻松得多了。〃 

  〃你妻子那边不给赡养费的吗?〃 

  〃呃,不用,是我要一个人养的,我自己可以负担。〃 

  〃但这与情与理都讲不通啊,她就这样丢下你们不管了?〃 

  〃也,也不是这样。她也有她的为难。总之我们挺好的。〃 

  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可以说得这麽轻松。 

  当时才结婚三年,还是恩爱美满的时候,妻子突然对他说要离婚,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是眼前阵阵发黑。 

  杨妙哭著对他说:〃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还有别的人,无论怎麽样我都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