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续二闹东京都 )






      眯成两线的眼睛启了缝,半露极少显露人前的精光眸子:“瞒不过展大人。案要破,乌纱帽也是要保的!其实能拖得如此之久,已至极限。既然他们有意下死令,再图圈转也属徒劳。此案只有快刀砍乱麻,速战速决!”他看了看天色,“本府已暗中派人到春意楼后仔细搜证。适才衙役回报,香料乃有麝香、龙涎,更有菟丝子、肉苁蓉、熟地黄等药物!” 


      “果然是她!” 

      展昭摇摇头:“以此为据,只怕不足。” 

      白玉堂拍拍韩拓,道:“面团儿,我打听到个消息,没准有用!”遂将适才听得的散沫花、凤仙花之别告知二人。 

      “散沫花既如此罕有,若玉牡丹指上蔻丹用的是散沫花,那她绝有可能就是杀人凶犯!” 

      “不错。” 

      韩拓大喜过望,立下吩咐衙役赶回府衙召集人手。 

      面团脸容官威赫赫:“今夜便要将那真凶缉捕归案!!” 

      展昭白玉堂相视一眼,随即响声应道:“是!!” 





      入夜,一队捕快来到春意楼前。 

      韩拓身着整齐官袍,半眯着小眼的圆脸此刻平静严肃,再无半分嘻意。圆滚身材腰板挺直,风扬过,竟是威严如山。 

      听他一声号令,衙役立即冲入春意楼…… 





      牛首山命案得破,命案真凶——竟是那春意楼内花魁玉牡丹! 



      素知江宁知府是个庸碌官儿,今番却一下子破得凶杀大案,江宁百姓无不称奇。 

      据衙门里面的捕快所说,当时那玉牡丹企图以魅色讨好知府大人。其艳美绝色之媚确实叫在场男人无不心动。 

      岂料知府大人那张从来笑嘻嘻的脸非但不见半分笑容,还疾言厉色喝令众捕快将玉牡丹拿下。 

      待升堂问案,种种证据面前那玉牡丹还是砌辞狡辩,否认罪行。 

      知府大人即命人搜查玉牡丹所宿阁楼。 

      可惜搜了半个时辰终无所获。 

      后来倒是那位站在一旁,手指头也懒动一下的白捕头,忽然走去床边,伸手不知往哪里拍了拍,床边墙壁立刻凹陷,露出一个密室入口。 

      众人入内搜查,只见在密室内存放了十二坛酒。 

      这本无可奇,偏那位京城来的官差却让人将酒坛打开。 

      这一开可不得了!酒坛里面竟浸泡了一枚男根!!众人连忙将其他酒坛掀开,见每个坛内皆有一枚,经烈酒浸泡已久,未曾腐烂。 

      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面对确凿罪证,玉牡丹只得俯首认罪。 

      据她所言,男具乃为畜精阳之物,以此入酒,采阳补阴大益驻容养颜。故选择精壮男子,又是外来客商无人识得者,引入红帐,以香熏淫药媚之,令其沉醉床事。 

      房内麝香浓重,激烈床事至令香气走窜体内,散耗正气。男子情事过渡在加重香,不久便会昏沉无力,四肢瘫软,唯男根屹而不倒。即以细绳捆扎根部,久而令其阳痛胀闷,待阳气聚至最大时,猛以铰剪切下,遂杀之。 


      如此生割人津之举,怎不教人胆战心寒? 

      那玉牡丹杀人后,乃命一名迷醉其美色的龟奴将尸首运至牛首山埋葬。 

      待捕快赶去春意楼抓人,那龟奴已畏罪投井,死于非命。 



      此案真相揭晓,江宁城内瞬即轰动。 

      曾到春意楼嫖妓的男人不在少数,至今想起,险些便要做个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当下是人人头皮发麻…… 





      “想不到那房中浓烈香气既用之催淫,亦借此覆掩血腥……” 

      府衙后院,全然不似外头喧嚷。 

      韩拓替展昭满上清茶,举杯敬道:“展大人,此案得破,全赖你鼎立相助。韩拓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韩大人不必客气。”展昭谢过,饮下茶水。 

      “一名弱质女子竟杀了十三人,为的却是驻容养颜。如此轻贱人命,实属匪夷所思!”韩拓一声感叹,“可惜牛首山下一十二人,还有蔡府少爷,这回当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只是那玉牡丹也奇怪,承认杀死了十二个男人,却始终不肯供出如何杀死蔡恒钧,还一概否认见过此人。” 

      展昭道:“确实奇怪。首先,展某与蔡恒钧有一面之源,他身材清瘦,不似玉牡丹偏选之壮硕男子。第二,江宁蔡府家声显赫,蔡恒钧一死必会引来轰动,凶徒怎会选择这样一个人物下手?第三,蔡恒钧浮尸河畔,若比之前埋尸手法,此举未免太过草率。此案尚有众多疑点,恐怕非如我们所想那般简单。” 




      空气颇是凝重,展昭侧头看了看白玉堂,见他始终未发一语,似有重重心事。 

      不禁问道:“白兄,你有心事?” 

      白玉堂微是一震,“……没有。”随低头看了看桌上已凉尽的茶水,“只是觉得,有段时间不敢喝酒了。” 

      韩拓连连点头:“说得也是。” 

      若曾看过那酒坛之中浸泡的阳物,莫说喝酒,便是见到酒坛也觉恶心。相信近半年内,江宁城内卖壮阳鞭酒的铺头绝对无人光顾。 



      展昭淡淡凝视白玉堂,似乎,要从那双半垂的眼中看出什么…… 









      16 



      位于江宁西北,有一小湖。 

      北临滚滚长江水,江面浪滔天,白帆点点追云去。 

      东是蜿蜒秦淮河,十里金粉岸,红尘梦醉谁与归。 

      惟此小湖,遗世独立。 

      春有烟雨时,袅袅水气弥漫湖面,平添淡薄忧愁。 

      这抹愁思,人道因景…… 

      却不知,愁本自心生。 



      偏偏,这小湖有个名字,叫“莫愁湖”。 





      树上夏蝉叫唤,水中嬉鱼畅游。莫愁湖岸南处林密树荫,倒影湖上,似凉棚般遮去午后暑热。 

      那里,泊了一叶小舟。 

      既无人撑杆掌舵,亦未用绳索固定,飘飘荡荡,随水波摇摆。时而飘远,清风将它送回岸边,时而近岸,轻碰岩石又荡了出去。 

      小蜻蜓点水飞过,颠翅停在舷边。 

      突然一个空酒壶凌空丢出,“扑嗵!!”跌入湖中,荡出层层涟漪,惊走四周飞虫小兽。 

      待那涟漪散尽,湖面恢复了平静。 

      过了些时候,一条小鱼游近船边,自水中探出半个头来。 

      黑影兜头袭来,又是一个空酒壶,“扑嗵!!”险些砸中这条无辜小鱼。 

      复又静下。 



      湖岸林间,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似一只小猫在靠近。 

      柔荡水面渐倒影出一片模糊蓝影。 

      来人站在岸上,未发一语,所做的,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叶无人乘坐的小舟。 



      这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小舟内,缓缓伸出一只提了酒壶的手。 

      稍微摇了摇酒壶,翻转倒出最后一滴酒酿,随手又是一丢,“扑嗵!!” 



      本似无人的舟内,传出漫不经心的问话。 

      “有事?” 



      岸上来人回道:“无事。” 



      “无事莫扰。”酒酣语醉,舟里人甚不耐烦,“滚!” 



      那人皱眉,当真转身就走。 



      “猫儿……” 



      一声叫唤,止了他的脚步。 

      展昭听过白玉堂许多次如此唤他,或是戏谑,或是恼怒,或是愉悦,或是其他种种,却从不曾自唤声中听过愁意。 

      那身白衣,应是潇洒的。 



      不禁问:“有事?” 



      “……”舟上人回道,“无事。” 



      展昭轻叹一声:“白兄,你若无事,岂会把江宁酒坊窖内半数珍酿偷出?” 

      如此一来,江宁婆婆岂有不将这只偷酒耗子拆骨扒皮之理?即便如此,他亦要求“借”来珍酿,足见心中有愁难解。 



      “……你可知道这小湖来历?” 



      这一问,却是莫名其妙。 

      展昭摇头:“愿闻其详。” 



      “相传南朝时有一洛阳女子名曰莫愁,家中清贫,老父死后无力安葬,惟有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家。后其夫投军戌边,莫愁女勤劳温厚,却不容于公婆,饱受欺凌。莫愁女求诉无门,投水自尽,葬身此湖。后人同情女子,故名此湖‘莫愁’。” 


      “名曰莫愁,难解其忧。”展昭叹道,“那莫愁女确是个可怜女子。” 

      “……” 

      舟里人轻一沉默,随又言道,“白某亦曾与你一般认为。可有位故友却说,那莫愁女既是可怜,却又可恨。” 

      “此话怎讲?” 

      “莫愁女以死求得解脱,却不知夫君从戎归来,该如何面对丧妻之痛?那对公婆固然可恨,但日后受世人谴责、更要面对亲子之恶,又当如何自处?” 

      “白兄这位朋友,倒是多愁善感。” 

      “……” 



      湖面有动,白衣人影自舟坐起,抬目看向展昭。 

      “猫儿,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白某犯下杀人重罪……” 

      白玉堂只问了一半,却再没说下去。 

      何必相问,他是早知答案。 



      岸边蓝衫者,挺立如松。 

      自识之时,此人便是如此。只要义理之所在,法理之所安,展昭便似擎天柱石般,其志其心,风雨难动。 

      至今,未变。 



      林荫透下斑驳点光,散落在柔和的五官,以及洁净的蓝衣上。 

      展昭话意轻柔,淡如清风拂柳:“莫愁湖上本无愁。白兄,可是你心中有忧?” 



      若问白玉堂最讨厌猫儿的什么,始为那“御猫”名号,今为这清澈如水的招子。 

      这样的一双眼睛,偏能在他身上找出百般隐瞒的伤口,甚至能从心中看出不愿承认的情感…… 





      舟身一沉,湖面白影掠过,已见白玉堂与展昭错身而立。 



      “你怎知道我在此?” 

      展昭轻笑:“酒香诱鼻,看来婆婆损失惨重。” 

      “原来如此。” 

      白玉堂回头看了看船上所剩无几的酒壶,拍拍展昭肩膀,“快走吧!既然连猫儿都能嗅着味儿找来,娘也快到了。” 

      说罢,身形轻起,施展轻功飞跃而去。 



      展昭却未随其后,仍旧站在岸上,凝视湖上那叶飘荡无定的小舟。 



      玉堂,你可有事瞒了我? 





      耳边飞速穿梭的风声,静下时,人已落在蔡府东南院内。 



      愁思困人,予事无助。 

      拖沓有何用? 

      与其坐困愁城,不若问个明白。 



      白玉堂正要进屋,忽闻房内响起一声清脆巴掌。 

      “江婉秋!!你知不知耻?!”蔡老夫人喝骂声随即扬出。 

      屋内传出断续抽泣,无人回答其问。 

      蔡老夫人火气更盛:“恒钧才过世几天?!你竟敢与男子私会!!” 

      “不、不是的!”江婉秋声音沙哑,拼命辩解着,“他是秋娘的儿时朋友……秋娘与他清清白白,并不是……” 

      “闭嘴!!丫鬟明白看到你二人独处一屋!!菊花,说!你看到什么?!” 

      “奴……奴婢……”一个小女孩细声回道,“奴婢看见少夫人跟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子在房里说话,他……他还拉了少夫人的手……” 

      老夫人勃然大怒:“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辨?!” 

      “不……他只是、只是……” 

      “闭嘴!!” 

      “啪!!”又是一声巴掌脆响。 

      “贱妇!!若非当初恒钧百般哀求要娶你过门,江家商贾小户岂能高攀蔡府?!如今你不守妇道,蔡家岂能容你?!来人!请出家法!将这贱妇乱棍打死!!” 



      白玉堂再也听不下去,立下冲入房去。 

      只见江婉秋被几名强壮妇人摁倒在地,一名家丁持了家法,正要往她身上打去。白玉堂不发半言,左手探出,揪住那家丁后领往后使力一丢,整个人瞬像风筝一般被摔出屋外。 


      屋内众人大愕当场。 

      蔡老夫人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蔡府宅院?!” 

      “哼,莫说小小蔡府,皇城御苑亦不过白五爷随心散步之所!” 

      言罢,白玉堂看亦不看那蔡老夫人一眼,径直向江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