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诗篇(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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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上)

  21。1 
  启明星在凛冽的空气里闪烁,莫斯科依然沉睡,一辆灯火通明的专列已经在火车站的等待出发。这个特别站台是专门为高级干部进出首都准备的,有舒适的休息室和严密的岗哨,当然也布满了内务部的眼线。 
  博拉列夫斯基从温暖的休息室走出来,呼吸立刻化作了一阵白雾。他默默在站台上徘徊了一会儿,然后站住,目光不知不觉越过车厢顶部,在清朗的墨蓝天幕尽头,几乎能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尖顶,上面那颗著名的红星马上就要在晨曦中露出身影。 
  熟悉的建筑在他的凝视中突然浮现出了陌生感,在这个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的堡垒中,每天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呢? 
  他必须认真考虑,因为不久之后,他得要经常在这座建筑里出入了。 
  就在前一天,斯大林召见他,任命他为第一副国防人民委员兼军备部长,一个月后正式到任。
  博拉列夫斯基不能完全肯定这个决定里的意味,但是斯大林提到了十二月列宁格勒的冬训演习,而这次演习中的机动力量,全部由装甲取代了传统骑兵部队。坦克团第一次作为独立作战的主力,而不仅仅是步兵进攻的辅助出现在战场上。基辅、白俄罗斯几个一级军区都对此十分感兴趣,但是,无疑,只有在得到明确授权和控制军工力量的位置上,才有可能做出全军范围的某种战略性设计。那么,这个任命是否足够表明态度呢? 
  博拉列夫斯基一边思考着向休息室走去,但透过窗户他看到安德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没动过的早餐放在一边。司令员放轻脚步,正要折回站台,这时后面传来了远远的喇叭声。 
  一辆绿色吉普车缓缓开进了站台,哨兵上前询问,马上默然敬礼退下去。博拉列夫斯基站在原地,看见加马尔尼克从车上跳了下来。 
  红军政治部主任向他走过来,镜片后的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他微笑着打招呼。“米哈伊尔•亚历山大耶维奇,您走得真早,我差点以为赶不及了。” 
  博拉列夫斯基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有点吃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哈,亲爱的朋友,您可真叫人失望,难道不能送送我的老战友和新同事吗?”加马尔尼克轻松地调侃,向候车室周围迅速扫了一眼。博拉列夫斯基从他眼神中立刻明白了,顺从地跟随着对方,像聊天似的踱起了步子。 
  “副人民委员未必说明问题,但是加上战备部就不一样了。”加马尔尼克开门见山,“您应该抓住机会,巩固这次成果,红军现在非常需要您。” 
  博拉列夫斯基凝视着他,沉吟着不置可否。 
  加马尔尼克轻轻摇了摇头,笑了,“我这里有一位朋友,想顺路搭您的车到布良斯克去,可以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是谁?” 
  加马尔尼克狡黠地一笑,快步走向吉普车,司令员紧跟了过去。政治部主任拉开车门,让博拉列夫斯基探身进去,车窗拉着帘子,幽暗的后座上坐着一个人,司令员的肩膀上猝不及防着了结实的一拳,片刻愕然之后,博拉列夫斯基和对方拥抱在了一起,“天啊,怎么是你!彼佳!”

  21(下)

  21。2
  半小时之后,两个军人已经面对面坐在在雪后平原上疾驰的列车上,他们背对的窗口正在不断闪过积雪覆盖下光秃秃的树林,和车辙纵横的荒凉农田。
  “我以为你会在列宁格勒多等两天。”博拉列夫斯基注视着埋头狼吞虎咽干酪面包的沃洛佐夫,动手为他斟了一杯红葡萄酒。
  “不要这个,伏特加。”后者的声音因为塞满食物而含混不清。
  博拉列夫斯基笑了,没有理会他的抗议,把酒杯塞到对方手里。“高加索让你变得这么放纵了?别喝太多烈酒。”
  “很高兴现在你能这样想,”沃洛佐夫把酒杯放下,似乎随便地说,但尖刻意味听来还是过于明显了。“过去你也并不特别喜欢赛马。”
  博拉列夫斯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头转向晨光初露的原野,急速移动的地平线上一群被惊起的乌鸦围着田野缭绕,焦躁而徒劳地寻找着残留下来的谷物。
  司令员注视着荒瘠的土地,喃喃地说:“不是个好年份。”
  “说对了,”沃洛佐夫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乌克兰马上就有场饥荒,不少地方已经出现抢劫了,在高加索部队正准备待命。”
  博拉列夫斯基突然想到国内战争的那些年,不觉打了个寒噤,“向农民开枪?”
  沃洛佐夫仔细看着他的脸,伸出一只手抚慰地按在他肩膀上,“米沙,你脸色不好,这场愚蠢的审查折磨你了?”
  博拉列夫斯基不置可否,只是摇摇头,深深地陷在柔软的椅子里,过了半天才说话,“从某种角度说,倒是逼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关于施喀琅得•••••”
  “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忘不了施喀琅得,在那之前之后,我们杀死过的人还少吗?西伯利亚、乌克兰、波兰,难道这些地方比施喀琅得更有罪?别忘了暴动分子差一点就枪杀你了。”沃洛佐夫注意到司令员张嘴要争辩,扬手制止他,接着说下去。“好吧,良心、罪孽,我知道,但是起码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
  博拉列夫斯基静静看着他,声音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幽暗意味。
  “不,你不知道,签署命令的是我。”
  沃洛佐夫被这句话一时噎得难以回答。博拉列夫斯基倒是解嘲地笑了,“幸好你没做神甫,天天面对忏悔的罪人,你早就失去耐心了。”
  沃洛佐夫却没有笑,他握着酒杯在手中慢慢转圈,“米沙,这次审查到底因为什么?是我们的朋友谢德列维奇和亚戈达的作用,还是克里姆林宫另有深意?如果仅仅为了提拔你,这样当众审判的作法简直是侮辱。”
  “你就是为这个才急忙跑来莫斯科的?”博拉列夫斯基看到对方无声的默认,感激和默契在眼神中一闪而过,“现在还看不清楚,但是,我担心的是,今后这将成为对待军人的常规做法,不,不光是军人,所有党员。”
  他沉吟了一下,转换了话题,一个复杂的微笑浮现在他嘴角上,“关于我们的伯爵朋友,一切还顺利吗?”
  沃洛佐夫坐直身子,把餐巾拉下来扔到桌子上,黑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你知道吗,米沙,战争过去太久,我几乎都忘了你的诡计多端。你是怎么根据一个普通意外死亡事件怀疑到他的身份的?”
  “别管这个,他相信了我们伪造的你那份签名的副本了?”
  “完全相信了。我让他从我们在德国的一个武官那里拿到的,你怀疑得一点没错,他终于亲自出马向德国陆军情报部核实,这条链上他是最大一条鲨鱼,本来不应该轻易行动,但是这次他以为抓住我了,从而也能控制你,这个诱饵能叫人发疯,终于使他忍耐不住了。”
  博拉列夫斯基仍然微笑着,手掌掠过顺服的金发,轻轻扶住了额头,他的眼睛在造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幽深。“可是对你,多少是有风险的,虽然是假文件,如果内务部别有用心的话••••••”
  “不,”沃洛佐夫摇摇头,“只要德国人想找我,迟早还会再来。把水搅浑恰恰是安全的,谢德列维奇至少现在不敢再有动作。” 他突然发现博拉列夫斯基目不转睛地、深深凝视着他,“怎么?”
  “彼佳,谢谢你的信任,12年前和现在。”
  司令员伸过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一饮而尽。


  22

  (上)

  22。1
  车厢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又是略带犹豫的两声。博拉列夫斯基看了沃洛佐夫一眼,而后者转过头去凝视窗外。
  司令员走出车厢,随手带上了门,铁轨哐啷哐啷的节奏仿佛因为他的离开更加单调刺耳,沃洛佐夫在这种噪音的间歇里听到飘来的模糊交谈,分辨不出有意义的词句,米沙的声调里自然而然的低沉温柔,让他毫不费力猜到了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他们交谈时间并不很长,但是司令员回来的时候,发现沃洛佐夫以一种异样的决断目光盯着他,突然开始后悔。他了解他,因此不准备多加解释,只是神色如常地坐回桌子边上,等着他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
  博拉列夫斯基考虑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诚实地说,“不知道。”
  沃洛佐夫花了一点时间,确信对方无误理解了自己措辞含糊的问题之后,才发觉这回答里近于放肆的坦率有多么令人恼火。
  “那你至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博拉列夫斯基连睫毛都没眨动一下,“当然。”
  桌子上的空气,不过十分钟之前还流动着微醺似的舒适亲切,而现在突然凝固了。司令员只是有点倦意地垂下眼睛,甚至没有以任何肢体的轻微动作来摆脱,或者说表示尴尬。这样的坦然狠狠伤害了他,一根看不见的线在他们之间猛地绷紧了,沃洛佐夫必须控制自己才不把它拽断。即使如此,他还是尖锐地感觉到自己这一端的扯痛,以至于下意识地向桌前挪动了一下身体。
  列车依然以固执的节奏向前奔驰,太阳升高了,黎明晦暗温柔的魔力象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浮动在地平线上变幻不定的金色霞光与宝石蓝的天幕都在悄然黯淡,直到隐没于毫无悬念的平庸的白色天光。脏兮兮的雪被装草料和马粪的沉重大车碾过,结成了大片淡黄|色的硬壳,即使诗人笔下反复咏颂俄罗斯的田野,在这种时刻也不过如一个早起没有梳洗的人,暴露着浮肿的脸和浑浊的气味。
  沃洛佐夫死死盯着一座很远的低矮农舍,因为不能去直视司令员的脸。他甚至由于一阵哽咽的危险感觉而不敢冒险说话,但是这都没有他听到的下一句话可怕
  ——“原谅我,彼佳,我会使你失望的。”
  。”
  如果能够平静一两秒钟,沃洛佐夫或许还能在最后关头控制住自己,能够想到在他们亲密的交往中,这样的话并不一定代表他一瞬间感到的那种致命涵义,但是如同雷击的感觉出卖了他,他剧烈地发抖,先是牙齿,然后是全身,如同被猛然撕下面具的玩偶,他以为自己脸上必定千疮百孔,血肉斑驳,而其实那里不过是一片苍白。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他听见博拉列夫斯基带着惊恐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哆嗦得厉害,深色的眼睛泛着司令员不了解的黑暗,无论在维斯瓦拉河畔绝望的战斗,还是西伯利亚残酷的肉搏中,博拉列夫斯基都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有一个瞬间他唯一的念头是夺走他大衣里的手枪。他们以原来的姿态僵坐着,都被可怕的秘密吓呆了。
  博拉列夫斯基一步跨了过去,俯身蹲在沃洛佐夫面前,拼命地把他的头颅拉向自己,“上帝啊,你怎么了?我的天啊——”他没说下去,嗓音已经被哽住了,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的头,快要把他勒得断气,博拉列夫斯基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彼佳,彼佳••••••”
  “够了”,沃洛佐夫微弱地说,他现在知道他一直爱他,温柔而持久,只是永远不会是他真正渴望的那一种。他们从来彼此热爱,在命运的锁链下如双生子一样相依为命,未来也将如此,也仅如此。

  (下)

  22。2
  过了不知多久,沃洛佐夫突然惊觉火车已经停下了,他轻轻推开博拉列夫斯基,回头向窗外看去,布良斯克还没有到,这是一个荒凉的中途小站,除了运往莫斯科的谷物与家畜有时在这里载上货车,很少有火车停靠。
  博拉列夫斯基也感到了异样,站起来想拉门口的铃绳叫勤务兵。沃洛佐夫蓦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拔出了配枪。两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同时迅速退到门后。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敲门声轻轻响起来,“首长,莫斯科急电!”
  博拉列夫斯基疑惑而飞快地把各种可能性在脑海中过滤一遍,然后用手势示意沃洛佐夫坐回去,再把门慢慢打开一半。
  沃洛佐夫看着司令员低声打发走警卫员,凝视着手里的电报,费解地皱起眉头。军人的本能使他忍住了发问,但是出乎意料,司令员抬起头:“彼佳,是给你的。高加索发到了莫斯科,加马尔尼克截住转发到这里追上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奇怪,是明码。”
  沃洛佐夫接过电报,是高加索军区司令员叶莫缅科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紧急任务立归。”
  安德烈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