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





  赵忱之把吴越的请假条扔给她,绝对不怀好意地笑了。
  铁青花抓住那张纸,只是一眼,青年的热情与活力瞬间便回到了她身上,她抬头对着赵忱之笑,笑容里充满了年轻的光彩。
  赵忱之说:“放手去干。”
  铁青花踩着高跟鞋铿锵有力的走出去,又转回来撑着门:“姐姐没白疼你。”
  赵忱之大笑,举拳放置心口,意思是肝胆相照。
  吴越还在睡觉,睡啊,睡啊,好不容易醒了,一睁眼便天旋地转。他心想这回我可完了,赶紧挣扎着给孙江东打电话。
  小孙医生似乎情绪很不好,恶狠狠来了句“我看你是睡多了!”
  吴越毫不犹豫顶嘴回去,挂了电话,爬到窗边看看,天已经黑了,家里却静悄悄的,赵忱之还没回来。吴越坐上床沿,觉得饥肠辘辘,便胡乱套上了件T恤,下楼找吃的,可一到楼梯口连魂都吓没了:兔子在扶手上拴着呢!
  兔子看见他很激动,一打挺便爬起来,亮爪龇牙,狂吠不止,口水流了一地,扯得木楼梯吱呀直晃。
  吴越抱着脑袋哇哇哭,破口大骂说赵忱之你混蛋!你他妈忘了喂狗了吧!!
  一会儿赵忱之回来,果然满脸歉疚:“对不起,对不起,工作繁忙,昨天晚上就忘了喂。”
  吴越满脸是泪,号哭说:“忱之兄!我身上没几两肉!不够兔子它吃的!”
  赵忱之连忙宽慰他:哎呀吴经理你多虑了,兔子血统纯正,还特别爱挑嘴,不好的肉还不吃呢。
  吴越说:“你啥意思?”
  赵忱之假咳一声,然后说:“这样吧,我请你外头吃去,算是赔礼道歉行不行?”
  吴越等得就是这句话!
  偏他还要假客气,说忱之兄啊,这怎么好意思!让我住下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哪还能让你破费呢?我这人好养活,来碗牛肉面就行了。
  结果赵忱之就真的驱车三十公里带他去吃了碗牛肉面,加了点葱花辣油牛杂,附送米汤,共计十五块六毛,赵忱之还夸呢,说全中国就数这家最正宗,结果吃到嘴里跟泔水似的。
  问题是一看神情就知道他故意消遣人,吴越这口恶气啊,憋在胸口都快憋出血来了。
  吃完面接到孙江东的电话——江东这见利忘义的小子竟然直接打给了赵忱之——先抱怨了一番自己行动不便,又提醒该去他们医院换药了。
  赵忱之正要答应,却被吴越一把捂住嘴。
  吴越说:“嘘——,别上当,他孙江东我还不了解?想赚我们去,讹我们钱呢。”
  赵忱之问:“真的?”
  “真的,”吴越说:“上大学那会儿他就用三十块钱把我卖给了物理系的男流氓,我都记着呢!”
  赵忱之坐在面摊油腻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桌子边,翘着二郎腿,吹着夏夜凉风,喝着免费的茶叶末儿水微笑:“这么说你们早就认识?”
  “认识!”吴越愤愤说:“我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到他那儿就值三十块钱,碰见女流氓,还打八折。”
  赵忱之含笑说:“哦……”,不提防他和吴越之间突然插进了个脑袋,赵忱之一愣,那脑袋开口:“孙江东?”
  吴越抱着胳膊说:“孙江东是谁?不认识。”
  来人直起身子:“刚才我都听见了。”
  赵忱之打量来人:深更半夜的还戴着墨镜,青年英俊,人高马大,一看就不是善茬,便说:“那您听错了。”
  酷哥便转向吴越:“孙江东在我那儿,昨天刚到。嗯,你是吴越?”
  这下吴越没话说了。
  酷哥便拉了张椅子坐到吴越身边,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江东值多少钱?”
  吴越想也不想:“二十块。”
  酷哥便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他说:“不用找了。”
  吴越说:“谢谢……您认识我?”
  “不认识,”酷哥摇头:“我去绑江东时,他说有兄弟为他报仇……”
  “哟!还兄弟!这人!”吴越心里那个喜滋滋。
  “……虽然长得像个娘们似的,但照样能放倒你。”酷哥平板地复述着江东的豪言壮语。
  ……
  吴越拉过酷哥的手,把那一百块钱拍回去。
  “还给你!”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姓孙的送你了!一分钱不要!!”
  “等等,”赵忱之插话了,笑得挺开心:“我抽个成。老板,结账!余钱请还给这位……呃……”
  “鄙姓欧。”酷哥说。
  “还给这位欧先生。”赵忱之说。

  第五章

  面摊老板应声而来,不慎碰倒了酒瓶,扶起后连连道歉,众人这才注意到灯影昏暗处竟然还有另一客人存在。
  只见此人乱发遮额,面目模糊,怀抱劣质啤酒,一饮三叹;唯头上戴一对粉红绒布猫耳,更衬得形容猥琐。
  赵忱之睹其困顿,感怀身世(?),不免起了恻隐之心,遂上前询问。
  粉红猫耳长声喟叹,掏出一卷书稿来,赵忱之翻阅,拍案惊奇,称赞“内容芜杂,语言油滑,且文学性无限接近于零”,随后沉吟片刻,说:“恕我直言,尊驾文中,既无凶杀艳情,又无惊悚恐怖,更不涉及豪门恩怨,所以是断断卖不出去也。”
  粉红猫耳闻声大哭:“请先生指条明路!”
  忱之先生说:“你看,这位主角,设定酒店白领,委实过于平凡,他应该是康熙第四子胤禛,穿越时空而来,结果遇到仇家,那就是皇次子胤礽;胤礽修炼绝世神功吸星大法,不慎走火入魔,心性已乱,竟然穿越并加入了基地组织,妄图控制世界,悍然绑架男主角。皇八子胤禩为了阻止他,毅然自尽,转世投胎为一军医,秘密身份是火袄教教主,年轻英俊医术高超,此为第三男主。”
  猫耳点头。
  “三人中再加一女角,清冷绝艳,且智商高达一百八,设定为美国FBI重点培养的女杀手。这四人在阿富汗广袤的大地上展开了荡气回肠的情感纠葛,偏偏男配角与男主角之间又暗生情愫:兄弟、恋人、欲念、伦常、皇室、特工、金钱、权力、烽火、家国、忠贞、背叛、生生死死,情节起伏,命运跌宕,剪不断理还乱……”
  猫耳双目含泪,由衷敬佩:“先生大才!!”
  赵忱之说:“哪里哪里,你好自为之。”
  猫耳千恩万谢而去。
  姓欧的酷哥明显受了启发:“绑架?有意思,”他转向吴越:“喂,越越。”
  “我叫吴越。”
  “吴越,”酷哥说:“我要绑架江东。”
  吴越说你不是已经绑了嘛。
  酷哥说我觉得我应该绑出精神,绑出风格来,以我的身份地位,以我的专业性,必须强调的就是:品质。
  吴越叠声说:“对对!专业!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虽然我是个铺床的,江北是个修空调的,江东是个卖假药的,但我们都很专业,不但专业,而且敬业……”
  酷哥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比划一下:“这个数。”
  吴越说:“什么?”
  赵忱之倒看懂了:“赎金。”
  “啥?”吴越大吼。
  酷哥说,专业嘛。
  吴越迅速估算,计孙江东医生为十四块二毛一斤,直逼当今肉价,便断然拒绝:“不行!”
  酷哥拍拍屁股站起来:“谈不拢,撤。”
  吴越拉住他:“你要对江东怎么样?”
  酷哥摘下墨镜一笑:“当然是撕票,难道还留着下崽?”
  吴越说:“你不会吧!”
  酷哥耸耸肩膀,跳上更酷的摩托,一溜烟跑了。赵忱之站在吴越身后,贴着耳朵低低说:“吴经理,你好狠的心呐。”
  吴越喊起来:“不会吧!”
  赵忱之笑而不答。
  吴越陡然变色,赵忱之微笑着拍他的肩:“哼哼。”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赵忱之习惯性听广播,有个频道正在说长篇连载,赵忱之故意调大音量:“……使她倒下的,不是敌人的刺刀,而是曾经的同志的枪口!甫志高!你背叛了革命!你这个叛徒!!”
  吴越听了,伏在后座上呜呜咽咽咬指甲,透过反光镜看见赵忱之莫名其妙的愉悦笑容保持了一路。
  第二天吴越蔫了。
  第三天继续蔫。
  第四天实在不能蔫了,再不换药伤口要烂了。
  当天傍晚吴越突破重围(注:主要是兔子),登上了往爱心医院去(注:专治前列腺)的公交车,一路上心情沉重,对江东满怀愧疚。
  结果到那儿一看,人家正在庙堂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呢,脾气依然很坏,开口就是要钱。
  吴越别过头去暗骂一声“啧!还真留着下崽了!”,又梗起脖子说钱、钱、钱,你就眼睁睁看着兄弟去死吗?
  说实话江东还真不忍心,便凑过来看,一会儿皱眉说:“越越,你昨天就应该来了,有轻微的感染。”
  他正要去拿药,走廊上突起喧哗,一群血迹斑斑又杀气腾腾的人抬着担架疯了似的冲过来,护工想靠上前,竟然被撞了个大跟头。为首的那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只知道四下里大吼:“孙、孙医生——!孙医生————!!”
  江东连忙回答:“来了!来了!”
  那人说:“太好了!幸好你在!五哥有救了!”
  江东吩咐:“别耽搁,在手术室等我,马上来!”说着他便摘了口罩要去换衣服:“又来了,这世上就有这么不安生的人!我告诉你越越,这伙人就没一个医院敢收,前脚进手术室,后脚警察就该来了,好在咱孙医生的诊所小,三不管。”
  吴越拉住他:“你还真打算做手术?江东你别乱来啊,你没那个资格。”
  江东拍开他的手:“得了吧,你小子又什么时候守过规矩?没事,这些人都是属熊的,好治的很,肠子内脏随便一胡撸,一缝合,过两天他自己就缓过来了。倒是你,你可别走啊,我呆会儿叫护士给你挂两瓶抗生素。”
  吴越点头说好你去吧,便乖乖坐下。眼看着天黑病人也不上门,便干脆往诊疗床上躺,迷迷瞪瞪不知等了多久,突然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
  吴越活生生被烫醒了,眼睛一睁,便吓得直往床角钻:“江南!!”
  郝江南咧开嘴冲他笑。
  吴越赶忙捂住自己的领口:“你怎么在这里!?”
  “来帮你挂水,”郝江南说:“吴越。”
  吴越颤抖着答应:“哎、哎……”
  江南说:“总受。”
  吴越说:“是,最近长了两斤膘。”
  江南说:“采菊东篱下。”
  吴越说:“哦,陶渊明。”
  江南说:“你和我哥河蟹过没有?”
  “我个人意见以阳澄湖为最,”吴越缩成一团,最后问:“……妹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俩谈话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吗?”
  “榆木疙瘩!”江南怒斥:“胳膊伸过来,给你扎针!”
  吴越吃痛,说你轻点儿!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顽冥不化!”郝江南恶狠狠地走了,吴越苦笑这察看自己肿成馒头状的手背。过会儿江东来了,大呼小叫说:“哎……哟!这是谁的手艺啊!可真解恨呐!”
  吴越没好气地问:“喂,怎么把江南弄到医院来了?”
  “为什么?”江东叹口气说:“看在江北老哥的面子上嘛。你说这么大一个姑娘,卫校毕业,成天在家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地下工作,江北能不担心嘛?”他手脚利索地泡好方便面,摊开报纸,一边看一边稀里呼噜吃起来,吴越说东东哥你给我留点,江东说行啊,呆会儿你喝汤。
  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呢,又有人冲进来了。
  此人轻车熟路,直奔孙江东。吴越勉强撑起身子看,只见其人穿得像个鬼子伤兵,乍看不知道男女,满头卷发,颜色纷杂,可惜嘴角破了,额上还挂了点彩。他进门便冲着吴越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吴越惊奇说:“哎呀!”
  那人也说:“哇!好巧!”
  吴越说:“这不是今日的律政精英,明日的法学泰斗,我军华野一纵副司令员尹同志嘛!”
  姓尹的啪一声敬礼:“参谋长!我看你他妈也伤得不轻啊!”
  吴越说,我最近拔掉了鬼子一个据点,还顺便搂了几个碉楼,倒是你他妈怎么了?
  小尹咳嗽,支支吾吾不肯说。
  实际情况是,这人是个律师事务所的秘书,前三年都没通过司法考试,今年是第四年。虽然临近考试,却依然吊儿郎当,终于惹毛了他在同一个事务所工作的大师哥,被大师哥开着美国吉普,轰着油门碾得满街跑,最后自己撞墙上了。
  说话间大师哥的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这车比坦克小不了多少,两只大探照灯雪亮雪亮。华野一纵副司令员当场就吓哭了,揪住吴越的胳膊直晃,吴越大吼:“我手上有针!针!!”江东一边嘱咐“小心,小心”,一边兴致勃勃看热闹。
  司令员才不管呢,攀住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