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 by 雏微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梅袖手卡在五人之中,动弹不得!他长声呼啸,一声直冲天际!
  姬任好慢慢道:“别叫了,你以为铜面他们,就没有对手吗?”
  六部之外,还有第七部,鬼部过境,片甲不留!
  瑄分尘跳出战圈,心想自己昨晚及时赶到营帐,一切已计划好,上官也安排好了,只管围殴梅袖手。管他再强,就不信围殴不死啦?忽然前方一声惨叫!他反射性跃上前,却刹住步子。
  惨叫是柳折发出的。
  姬任好将他整条左臂折到身后,骨声脆然动听。
  梅袖手眼露血光,喝道:“姬任好——!”
  柳折的下颔被掐住,姬任好强行抬起,道:“想回去吗?”
  柳折死咬着牙,再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想,就吹个曲子给我听……”
  姬任好右手轻轻一转,玉笛现出手中,抵着他咽喉。柳折狠狠的瞪着他,屈辱的目眦尽裂。姬任好放开他右手,他抓住笛子就往地上一丢!
  “不识抬举!”
  柳折啪的挨了一巴掌,被打的口角溢血。姬任好手微抖,似要用力掐过去,却又极力控制,绕到他背后,五指箕张,捏住他喉骨。他捏的不轻不重,既掐不死他,又逼的气管闭塞。一会柳折便眼花缭乱,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看在你父亲当年绞杀梅袖手有份,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必须归顺怀天阁,答应么?”
  姬任好的声音不无恶意,简直是太不无恶意了。
  “我比较好说话,不用你亲自杀他以资证明,你只要说两个字,答应,就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任好简直是笑的猖狂!柳折张嘴,咯咯有声:“不……答应……”
  远处嘶喝。
“姬任好!你敢——!”
  柳折忽然道:“我……我愿意吹笛子……”
  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扶上玉笛。
  姬任好微眯眼,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动作,柳折将唇凑上笛孔,笛声骤然飘出……
  飘出的是带有内力的笛声!
  啪喀。
  玉身从中间碎裂成两半。
  柳折呆呆的握着两端,耳边姬任好轻笑道:“惊讶么?”
  “我早将它内部震碎,只要你使用内力,就会自食其果。”
  鲜血噼啪一下飞溅,戴着镂空金指套的龙爪手插入他的胸前,柳折死死掐住自己喉咙,发现自己胸膛里空了。
  血管肌腱发出扯断的声音,一颗血淋淋的心被扯出来!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梅袖手,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你又能如何?哈哈,哈哈哈——”
  心脏还在跳动,却被五指压缩的越来越小,最后啪的一声,挤成了一堆血泥!
  柳折木木的看着一这一切,他开始模糊。
  梅袖手的到来,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最大惊喜,或许这个惊喜是反意。
  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柳吹笛比梅袖手成名的早,所以江湖中云“长江柳吹笛,天山梅袖手”,竟将梅袖手排在后面。
  梅袖手当时已威临江湖,无人可挡。他心中不忿,江边迈步,拂柳窥人。
  江湖人称他“天山”,是因为梅袖手出身神秘,身法飘忽。誉柳吹笛为“长江”,却是因为他飘飘于江边,横笛在手,简直要随江而去一般。
  这就是孽缘啊。
  梅袖手性格别扭,即使爱上柳吹笛,也绝不会改变统一武林的决心。柳吹笛怜爱他,却一日一日发现他之残忍,也发现他修炼魔功生吸鲜血,武功进展一日千里,自己早已不是对手。
  更何况,柳吹笛还有个未婚妻。
  古说伴君如伴虎,即使是明君。而伴梅袖手呢,他欺骗了对方的感情,还没有还手之力。他一日一日的担心害怕。未婚妻也是聪明女子,她从柳吹笛那挖出了梅袖手的弱点,又极力隐瞒自己与柳吹笛的关系,背地里联系正道,出卖了梅袖手。
  柳吹笛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他却越来越不安稳。五年之间,几乎夜夜不能入寐。他怕梅袖手未来的报复?还是不能忘却自己的出卖。
  终于在柳折十三岁那年,柳吹笛去了,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一天早上醒来,发现他已经逝去。他的妻子在半年之后也死,只剩柳折一人。柳折深深的记得那天下了雪,雪中绿衣黑发。
  他隐隐知道梅袖手这个人,因为父亲极力隐瞒,越隐瞒,就越让人好奇。武林中人来拜访时,多半会笑呵呵的说,多亏你当年……柳兄真是英雄少年,常人所不能及……等等,然后父亲的神色就会极细微的变化。他看过梅袖手的画像,心中想,真像天山下一瓣梅花。
  他恍惚的想,这是父亲的风流罪过吧,不过是风流的太大了。
  那一年,由于父母全丧,他年龄幼小,便有仇家找上门来。他拼命逃跑,以为必死无疑,从悬崖上纵身一跃——却被人接住了。
  梅袖手救了他。
  柳折不知道有什么比积蓄了十三年来报仇,仇人却早已死光更令人狂暴的。梅袖手把两座坟挖空,尸体丢出来践踏。又发狠的揍他,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他道,都死了,怎么能都死了!只剩下你了,你怎么能死!
  他被抓回生死门,软禁起来。
  柳折无论怎样也逃不出去,每反抗一次,就有可怖的惩罚在等着。梅袖手养他,教他,渐渐一切都变味。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暧昧的关系在他成长为男人后更变的混乱模糊。梅袖手对他晏晏的笑,又发抖一般扇他耳光,亲他,然后打他。梅袖手仍然很年轻,有时候看起来,也仍然很漂亮,只是太瘦了,瘦的他怕一碰,就会碎裂。有一次睡着了,柳折摸在他头发上,居然也又细又软。
  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不能接近他……也不能远离他。
  柳折眼前一片白茫茫,他总觉得,事情没有完,所以他不能死,梅袖手也不能死。也许他心里唯一装的人就是梅袖手——他这样想。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心了……
  一声嘶哑的尖啸从包围中腾起,这啸似乎刺破了一切,将所有耳膜撕破,除了啸声谁也听不见任何。
  日月碎
九霄回头,劲气已到耳边。
  梅袖手武功高绝,但一直处在五人压制之下。怀天阁六部除了楚峥嵘先天不能学武,另外五人都有一套配合方法。梅袖手左冲右突,被织在网中。九霄略微安心,想众人也不弱,若能制服梅袖手,姬任好就不用出手。柳折之死搅乱梅袖手心思,再好不过,自己的五弦双杀趁机发出。
  岂知搅乱的后果难定。
  九霄那一霎知道自己受伤了,而且不轻,他把原本攻击的内力拼命回转而防御,才布下一层气罩,便遭受重击。背后是略深的雪谷地,他猛提一口气,想折身飞上崖壁,却一口鲜血喷出,砸倒在半坡之上。其余几人也难幸免,分坠四方!
  梅袖手身周雪地空出两丈,头发四散。一抬头,瞳孔发红,好似一丝血液流转。他全身的骨骼开始急响,从脚下响起,一直响到头上。他的头骨似乎全部扭曲错位又重新恢复,而再出现的人就已不是梅袖手。
  姬任好骨节捏紧,微扯柳折尸身,知道梅袖手这段时间喝饱了人血,魔功已经发动!
  忽然远远一声大喊,道:“都——闪——开——”
  山崖上上官谈笑出现!陪他一起出现的,是一个足有丈方圆的大雪球。
  姬任好反应极其迅速,双目一扫,直奔地势低的九霄,一把捞起。越彩采身体最轻,跌的最远,谈弈秋接招最重,被直打上半壁山崖,呕血不止。温润之反应最快,给楚宣挡了一招,虽然受伤,仍借轻功远遁。就在所有人远离之际,瑄分尘素衣一闪,直接到了梅袖手头顶!就像一颗钉子,钉住了要飘走的纸。
  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那团雪越滚越大,越滚越带起一阵风潮,群山似乎都响了起来。最后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的压来!
  姬任好飞飘中,被冲力挫的向前一倾,冰冷的气息扑盖在背上。他止步急回头,满眼雪末纷飞,只觉得凹下去的地势变高了,其余的都看不清!不知道梅袖手怎样了,也不知道瑄分尘如何!隆隆的声音还在回响,雪球不断崩塌,忽然素衣一飘。
  瑄分尘在关键时刻,露出了惊世骇俗的轻功。
  虽说他与姬任好轻功都极好,但严格来说,瑄分尘还要强一点,姬任好对于下手杀人更擅长。瑄分尘性格和缓,多让人,功夫也学的不那么攻击性,轻功行到极顶,直接点着碎雪冰块,兜旋转折间已经跃上半空!
  下面黑影一闪,一只手往上抓来!
  瑄分尘大袖疾挥,猛的一蓬雪扫过去!雪地里有些雪鸟漫步一边,被这个大雪球吓的扑棱翅膀疾飞而起,直掠过一边。他再无立足之地,轻吸一口气,脚尖旋出一个小气旋,无声的附上鸟背。
  雪鸟一翻一转,绕了半个大圈,飞上天。隐者素衣飘飘,踏禽而遁走。
  上官谈笑气喘吁吁的从一边谷里绕出来,道:“他死了吧?他死了吧?”
  死了?
  漫天的雪末渐渐落下,深谷变为平地。
  平地上没有梅袖手的踪迹,连柳折的尸体也一块埋了进去。
  震天响后是诡异的寂静,无人说话,无人动作。那一地平雪安静的好像从亘古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姬任好第一个开口,道:“等一个时辰,然后叫人回头挖掘,死要见尸。”
  瑄分尘一挥衣袖,扶起谈弈秋,替他疗伤。谈弈秋用力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只好靠着不动。越彩采等人也各寻坐地,自我调息。
  上官跳的离雪地远点,道:“难道我真的很厉害?他是不是死太快了?”
姬任好又观察了半刻,替九霄调理真气。
  伤的很重,那内气阴毒。
  姬任好席地而坐,身下雪冰冷松软。他认为梅袖手死了,如果是他,在雪崩下也无法幸存,但是……总要步步落到实处。
  那片白雪平地似乎有些下陷,本也是正常,雪下有空隙,加融化之类,就会一点点下沉,最后压实。
  姬任好忽然站起来,喝道:“彩采,楚宣,温润之,退到山石上!”
  九霄一声惊呼,姬任好天阙出鞘!
  九霄的招式以乐为主,乐舞相成,且舞且歌,其实和越彩采某种程度上有相似。越彩采穿的漂亮,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招式。九霄也是,衣服长摆,足踏彩线,脚踝是赤裸的。
  一只极瘦极白的手,透出无数盘缠的血红细丝!从雪里探出来,抓在这脚踝上!
  妖利剑锋先发一瞬,点在脚踝之前。那手若抓实,必然被切成两半。九霄被腾空抱起,姬任好出剑,抱人,收剑,均在电光石火,而脚下雪地突然陷落!
  雪地下的动作极快,姬任好步法的速度,慢了一步,但他出剑的速度却不慢!
  一指,再指,三指,姬任好疾退,每一剑都指在步伐之前。雪地上什么都没有,杀气却一透,二透,三透,一路狂追过来!表面看只是一人动作,实际踏错一步,就是生死之交。
  姬任好脖颈后面紧绷,微微渗出汗。他想到了姬流光,想到了姬流光的死。他心中不知是紧张还是痛快,还是狠毒的报复!
  脚后一硬,踩上黑色石块。姬任好飞身旋上半空,要将九霄远送!石块前白雪里爆出一阵血红,刺眼的像一滩溅出的血!
血中一道精光射出,满是吞噬之气。九霄借姬任好之力飞旋,袖中绰出一管箫,回身就射。啪的一声,箫管爆裂。姬任好趁这一阻之机,一翻再翻,飘上身后高高山石。
  一个人头从雪里探出,但不是梅袖手,是柳折!
  那直直睁着的眼睛,分明是一个死人。
  但死人又怎么会动?
  柳折慢慢从雪地里升起,姬任好看见他除了胸口的洞,脖子上还多了一个血口。这具身体的血已经流尽,变的苍白与干枯。
  梅袖手的脸,从尸体后面露出来。
  姬任好原以为那是一泼血,但那是梅袖手的头发,他的发全部变成了红色,好似注入了鲜血。他脸上现出一道道蛛网般纹路,都是血红的。偏偏其他地方又是惨白,看起来比柳折更像一具死尸。
  “你吸了他的血。”
  姬任好道。
  梅袖手咯咯笑了两声,道。
  “我还要吃他的肉。”
  瑄分尘在一边推上官谈笑,道:“快去,去缠住他!”
  上官谈笑见梅袖手一变再变,简直不似人形了,死蹭着不走,哭丧着脸道:“我会被你害的死很惨……”
  瑄分尘一根一根把他指头掰开,道:“乖,我们在旁边掠阵,只要你缠住就行,绝对不会死……”
  上官实在抵赖不过,一抬头,视死如归的道:“瑄分尘,你记住了,如果我死了,就要赔给我一百个美人!”
  嗖的一声,没影了,瑄分尘默默的捏着下巴,想,真是纯洁的人呀……  
  “梅——袖——手——”
  上官谈笑一路飞奔,直接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