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得到这个承诺,也就罢了……等再过些年月,揭露出那人还活着的真相,归晴愧疚自责尚来不及,对定川的仇恨杀机,也就自然化解。
他和那人的赌局,时间每推移一分,他的赢面就大一分。所以,他还要等,等到可以彻底胜利、全无后患的那一刻。
他,有的是耐心。
绛瑛想到这里,眼中忽然生出异常明亮的光彩,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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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奴病了,咳血的重病,日日卧床不起。这一病,转眼间就又到了冬天。
自那日找大夫过去之后,归晴再没有看过他。
一方面,是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另一方面,太忙,也没有这个必要。好衣好食,好药好用物,却是不断差人送去。
求个心安。
这天,归晴坐在书房内,一边捧个裹着貂皮手笼的白铜手炉,一边看着信简。心里偶一分神,想起天冷了,北奴还没有手炉,过会儿要吩咐小纳买个新的,给他送去。
是啊……离收他的去年冬天,已经过了一年。
刚想到这里,却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扣门。归晴收起信简,道:“进来吧。”
原以为是小纳。没想到,进来的是北奴。
“大夫说,北奴的身体情况,已经可以来殿下这里侍候。”北奴掩上了门,来到他面前垂手站着。
“你们这些轩辕奚的臣子,为了国家倒是不惜一切。手段用尽不讲,性命也不顾。秦大学士是这样,你是这样,连……”归晴说到这里,忽然停下。
不得不承认,连从前在军中的拂霭,也是这样。
北奴垂下眼帘,慢慢开口:“我不是轩辕奚的臣子。”
从前也许是。但,从放弃了过去开始,便只为你一人而活。
“那你是谁,为何到我身边,为何有如此心机谋算,为何奋不顾身救我?”归晴诧异地望向他,一连串的问出。
“北奴前任主人是风雅之士,虽不会写,却看得懂文字。殿下的那些密函在北奴面前从未遮掩,北奴自然慢慢明白。”北奴又抬眼望向归晴,目光柔软,“心机谋算怕是天生的……至于救了殿下,是因为,殿下救过北奴性命……再加上,爱慕殿下已久。”
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
是从初见时,琴案间飞上双颊的桃花嫣红,还是从烟波潋滟间、扁舟上,那嚅嗫的表白、生涩的亲吻?
年深日久,无法可考。真真是,爱慕已久。
“北奴,你……”归晴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此事,殿下可以不必有回应,更不该心怀愧疚。”北奴轻轻浅浅的一笑,又道,“北奴爱慕殿下,愿意付出,原是北奴自己的事。”
归晴,你可知……当你对我怀有愧疚,再无法面对我时,绛瑛的这场赌局,我们就真的输了。
绛瑛赌的,是你的心。但一开始,我赌的就不是你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我不会对你放手。无论事态发生到什么程度和地步,也绝不放手。
“……我知道了。”听完北奴的话,过了半晌,归晴脸上的惊愕方渐渐散去。接着,有些尴尬的清咳一声,将话题岔开,“既然大夫说你身子无碍,从今天开始,就来书房侍候着吧。”
对不起,不能给你任何希冀。
这颗心,在眼睁睁看着拂霭被斩首的那刻,就已经死了。无法再爱上任何人,无法再为任何人欣喜跳跃。
“是。”北奴神色渐渐黯然,却也不再多说。走到一旁,开始为归晴沏茶。
北奴沏茶的手艺非常好,用水异常讲究,而且舍得花费功夫和时间。
冬天梅花瓣上落的雪水、春夏天清晨草尖上的露水、秋天枫叶上凝的霜……他得空便去收集,泡不同的茶,用不同的水。
印象中,只有江南的名士才有闲暇精力和金钱,如此考究细致。他的前任主人,该是如何精致风雅的一个人。
未离开江南前的拂霭,应该也过着这样的生活才是。
醇厚的茶香,带着丝淡淡清苦气息,在书房中弥漫扩散。
归晴揉揉鼻子,忽然觉得心头酸楚难当。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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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许昌皇宫,勤明殿,深夜。
轩辕奚放下手中北毗摩归晴送来的密函,望向鹤形铜灯内燃着的火焰。
从那次冒险刺杀定川未遂之后,归晴似乎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方方面面滴水不漏,屡出奇谋……做事的手法思路,变得像极了拂霭。
难道说,真是拂霭的魂魄附在了归晴身上?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对己方有利。攻克北毗摩的时机,比自己预想的,还可以再提前很多。
“陛下,臣妾煮了冰糖燕窝,请尝尝味道。”
想到这里时,听得勤明殿的大门被轻扣几下,进来一位端着彩瓷盅的宫装美少妇。她轻轻巧巧的走到轩辕奚身旁,将瓷盅放下后,望着他温柔微笑:“夜了,陛下虽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早些安歇才是。”
“梓童,你怀有身孕,让宫人们送来便是,怎么好亲自来呢。”
轩辕奚也对她笑笑。语气中,三分责备七分怜爱。
自他登基以来,谏议立后立妃的奏折不断。他身为一国之君,留下后代,也是必须应尽的义务。
但他,还是坚持在三年的时间内,令后宫空备。直到近些日子,方迎娶了右相女儿青青,册立为正宫。
右相家族门阀势力庞大。一方面,巩固了政权统治;另一方面,鲍女无论德言功容,皆无可挑剔。
老实说,轩辕奚并不爱她。他身上本就不多的激|情热爱,在得知衍真死询后,毁灭性的燃烧殆尽。
但,她却爱她。她为他怀胎,为他操持整个后宫,竭尽心力。所以,对她尽到丈夫的体贴温存,同处理其它国事一般,也是应尽的义务。
“才两个月,不碍事的。再说,臣妾就是想陪着陛下、看看陛下。”青青走到轩辕奚身旁,偎着他坐了,巧笑嫣然。
“最近国事繁忙,好久没去你那里。有些委屈冷落你了。”轩辕奚站起身,将她温香软玉的身子打横抱起,笑道,“其实,奏折已批得差不多。今夜,朕亲自护送梓童回寝宫,如何?”
青青轻点臻首,笑靥如花。
秋至,夜深露寒。
几名近侍太监,提着琉璃宫灯,跟在朝东宫行去的皇帝銮驾两侧,不时互相偷偷交换个眼色。
明日,又将是一段帝后恩爱佳话传开。
青青幸福地偎在轩辕奚怀中,和他说着话:“陛下说,这孩子到了出生时,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这么急。”銮驾车辇中,轩辕奚轻轻吻了下她光洁的小圆额头。
“臣妾一定能为陛下,诞下皇子!”青青急切道。
转瞬,她看见轩辕奚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略带调侃的望着她,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臣妾近来爱吃酸,嬷嬷们都说酸男辣女。再说,臣妾和陛下都还年轻……纵然这回不是,将来也总会有皇子的。”
“梓童,你说得没错。”轩辕奚伸出修长手指,微笑着,轻轻撩开她面颊上零落的一缕秀发。
一心想诞下皇子的青青,不是为了巩固地位,不是为了争权夺势。只因为,她单纯的爱着轩辕奚,想要他满意、讨他欢喜,想要拥有两人最珍贵的结晶。
她却无从得知,在轩辕奚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可以为之舍弃全部的人存在。她纵然为他诞下皇子,为他付出一切,也永远得不到那样的爱。
轩辕奚,向来是个感情淡薄,再理智不过的人。
一生,大概也只得那一次,失去理智、几近疯狂的迷恋。
銮驾行至半途,静谧夜风中,飘过尾声悠长的破碎歌声,带着隐隐的异国情调——
……殷殷遥望,不见君回……新人颜色好,红绡帐里度欢笑……旧人徒伤悲,钗乱形销容尽摧……
“陛下,她又在唱了……臣妾有些怕。”青青朝轩辕奚的怀中缩了缩,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是先帝的郁妃紫枢。在青青大婚当日,她便疯了,被关进冷宫严加看守。
紫枢每日里痴痴傻傻,只知道反覆唱着这歌。
轩辕奚三年未立任何后妃。虽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却给了她种种旖旎幻想。
三年建构的幻想,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一朝破灭,足以击垮这个温柔懦弱的女人。
“别怕,她在冷宫出不来的。”轩辕奚伸开双臂,将青青力度恰好的揽在怀里,“她喜欢唱,就让她唱去吧。”
她是牵萝与天朝友好的证物,先帝的妃子。无论从天朝礼法还是伦常上来看,他都永远不可能和她有交集。
这女子,为何总看不清。
天水城,程知府官宅。
在皇后怀了身孕,举国同庆的时候。另一个小生命,也同时在机心腹中悄悄孕育。
“到底是嫁了你啊……还怀上了这么个小东西。”机心与程怡平漫步在开满菊花的篱间,抚着微隆的小腹,轻叹一声。
“怎么,娘子如今要悔婚?却已经迟了吧。”程怡平搀扶着他心爱的妻,笑声朗朗。
“……去,谁却要悔。岂不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比鸡狗稍稍强些的程大知府,也就罢了。”机心佯嗔的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神色又渐渐黯然,“先生在三年余前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那般惨……却不知归晴,流落到哪里去了,找了这些年,也没找到。我这当姐姐的,终究是没照顾好他。”
“娘子,这并非你的错。时运交替,各有其造化变数,非人力所能及。”程怡平停下脚步,握住机心纤细柔滑的手,幽幽叹息。
机心点点头,一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虽说还是有些难过……但程怡平的掌心,坚定而温暖,足以令她安心。
这一生,从千里之遥的江南来到天水城,遇见他、随了他,也正是她的造化变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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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毗摩,落城,获王府书房。
“你看这前殿将军之职,我们该如何为他争取?”归晴坐在案前,遇到难题,习惯性的开始问在身旁侍立的北奴。
“依北奴看,殿下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做了,反而在旁人眼中着了痕迹。”北奴轻轻浅浅的一笑,“轩辕奚派来的人,必有其长才与独到之处,本身能力就足以担当此职。让他以实力胜之,岂不更好。”
“你说得是。”归晴信服的点头。
这北奴,竟像是天生出谋划策的料子。他平时倒不多说,偶尔提点一两句,必是关键要害。
实在是难以相信,他在来自己身边之前,仅仅是个性奴。
对这一点,北奴的解释是,前任主人学识渊博,对谋略兵法也有浓厚的兴趣。平素听的多了,也学了些在心中。
胸口一块大石,被北奴轻轻几句话卸落。归晴站起身来,苦笑一声:“北奴,我的资质,真的太过平庸,却身处这般位置……你天资过人,却沦落至此,岂不是造物弄人。”
“不,每个人身上,都有别人无可替代的的长处。殿下,也是一样。”北奴目光柔和的望向归晴。
两年过去,他已经可以和自己平视。却,再不会孩子气的与自己比高。
今年,归晴年满二十,完全脱了稚形。容貌只觉俊美坚毅,身上再看不到当初的半分柔弱。
读诗书、学礼教、习剑法,样样都比照一名真正皇子……虽然资质仍旧平平,却薰陶出了一身矜贵之气。
停住思绪,北奴轻声建议:“殿下,小王爷送了新的衣裳料子来,各种花色都有。偶尔,殿下也该换身别的颜色。”
“这倒……不必了。”归晴看了看身上的白衣,眉头轻蹙。
这些年,绛瑛和北奴,都是极爱护自己的。但自己……始终对不住他们。
心一旦交付出去,便再收不回。这一生,他注定要为那个人、那句承诺生死挣扎。
“殿下,外面有客来访,说是殿下旧年好友。”
北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小纳在外面扣门。
归晴想了片刻,却始终没想起那旧年好友是谁,于是应道:“你们先在花厅好生招待着,我这就去瞧瞧。”
“你也过来吧。”他现在已经非常依赖信任北奴。一转脸,又对站在那里的北奴吩咐。
“是。”北奴应着,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