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 by幸福的苹果树
杨宁出门去了,留下柏原一个人发呆。空气里仍然流动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柏原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怎样对待杨宁才是恰当的,这和他以前应酬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亲热也好,调皮也好,撒娇也好,保持距离也好,总是找不到一种恰当的面对方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杨宁的感觉有什么变化,此时也没心情去细究自己的感受,只好先任他摆布,看一步走一步了。
杨宁端着粥走进卧室的时候,柏原已经睡意浓浓。他听到杨宁叫他,只哼了一声不想睁开眼睛。杨宁有点霸道地摇他,不让他睡觉。“不吃点东西,明天胃会痛到你没法起床。”柏原只得睁开眼睛,端起粥吃了两口。
等他吃完,又喝了几口水漱漱口,睡意却都跑光了。杨宁好像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一样,还在旁边教训他,说他如果以后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把他关起来,关到自己的别墅,不让他出来。柏原抱着膝坐着那里,不时点头,虚心地听杨宁的教导。过了一会儿,他睡意重新上来,开始小鸡叨米似犯困,杨宁才说了一句“睡吧。”柏原如蒙大赦,躺进被窝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宁等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了,才轻轻地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的东西有点凌乱,看得出柏原这些天没心情收拾房间,但是屋里的摆设很特别,到处都摆满了那些从四处带回来的奇怪的小东西,从云南的东芭文字书法到新疆的黄杨根艺,从尼泊尔的银器到非洲的土著木雕,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杨宁饶有兴趣地看了几圈,发现柏原的兴趣非常广泛,到过的地方也着实不少。在架子上他竟然还发现了摆满一层的泥阿福,大小不等,神色各异,姿态不同,很富足喜庆的样子,杨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他发现了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紫昙花。这种花给他印象很深。在他的新楼盘中,他用了相当惊人的价钱从林海手里买进的,是全国第一个用这种非常贵的植物做园林景观的楼盘。为了那一片美丽的紫神仙一样的花儿,他还把整个小区园林景观的设计和施工,都交给了林海旗下的公司。虽然价格不菲,但是物有所值,那个园林让他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商场上,他欣赏能出奇制胜的人,尽管那个林海用转基因的代用品,冒充了昂贵的进口产品。杨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生意人的本能让他怒不可遏,他很迅速地搜集了证据,给林海发了一纸告票。林海没有应诉,要求庭外和解,赔了他非常大一笔钱,大到足够让林海肉痛。
杨宁非常得意,那些花,虽然是替代品,但是效果一点没差。杨宁觉得这一仗打得非常之爽,他知道这种爽快不来自自己从中获得的利益,而是来自与林海较量中取胜。潜意识里,他好像为柏原狠狠报复了林海一把。
信者得救 69 杨宁
请你请你相信所有人
请你相信恋爱一经热吻
便会终老馀生
漆黑了请你关上灯最好请你不要多理什麼人
再不必焦燥忧困犹如一杯清水吸引(《信者得救》)
杨宁看了一圈以后,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留一会儿。留下来过夜,好像有点唐突,但离开,又有些担心。突然床上的柏原呻吟起来。他开始辗转反侧,看起来非常难受。杨宁闹不清他是在做梦还是胃病又犯了,就轻轻是摇了摇他,叫了两声。柏原对他的动作丝毫反应也没有,但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眉头越来越紧,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杨宁看得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无法再让他在梦里受折磨,便猛力地摇醒了柏原。
柏原醒来的刹那,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且很凄惨地叫了一声。“啊!——”这声惨叫让杨宁非常心慌,仿佛柏原会随着这声惨叫死去。他一把把柏原抱住,用力地摇晃他,想让他清醒过来,平静下来。但是柏原用痉挛的手指拼命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使他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办法放开双臂。在拥抱中,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开始只是抖,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然后渐渐缓和下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过了几分钟,柏原彻底安静下来。他的身体仍然在抽动。杨宁知道,他哭了。
杨宁如释重负。他相信柏原的病,和这心里的结有关。能放心地哭出来,至少能够渲泻一些压力出来。他宁可看到柏原在自己面前生病、衰弱、发脾气、痛哭,也不愿看到他隐忍不语,或者强颜欢笑、没节制地糟蹋自己的健康。
“别怕了,杨大哥在这儿。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听杨大哥的话,别哭了,好吗?”杨宁轻拍着怀里的身体,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慢慢停止了哭声。
然后柏原开始低声地说话:“杨大哥,你快走吧。我很脏的,不要喜欢我。”杨宁被他的话给震呆了,他没想到柏原在心目中是这样定位自己的,忍不住怜惜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把眼睛对着自己,但是柏原不肯看他,眼睛只是低垂着看自己的鼻尖。
“从前我以为,只要付出感情,付出责任,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他的感情。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感情。认真地付出,认真地爱对方,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一次又一次,什么都给出去了,身体、尊严、爱情,现在什么都不完整了,连心也残缺不全,也许我快死了吧?”柏原喃喃自语,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带泪的脸、低垂的双眼,在杨宁的眼里看来充满诱惑。他的双手沾上了柏原无数的眼泪,已经无法承载。他像被妖精迷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张脸。泪水是咸涩的,心里也是像被盐搓揉着一样,酸酸痛痛的。那些吻先是浅浅密密的,继而深入,然后变成了用力的啃噬,两具身体也像彼此在寻找依靠一样,自然而然地拥紧了对方,纠缠在了一起。
自从生病以后,柏原的身体有非常长的时间没有接触过男人了,此时变得异常敏感。他们的唇交错在一起,身体相互挤压着,身体的温度从一方传向另一方,渐渐融化在一起。
杨宁被手中赤裸的身体挑拔得非常急迫,他突然放开柏原,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物撕去。当他下身暴露在柏原面前的时候,柏原突然像被吓住了一样,往后退缩。半遮着他的身体的被子滑落到地上。杨宁用一条腿跪在床上,伸出双手想把他拉近自己。在他的双手接触到柏原身体的同时,柏原又是一声怪叫,而且双手一齐用力,把杨宁推下了床。
柏原自己也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瞪着杨宁的眼睛有些发红,脸上也升起了一层奇怪的潮红色,那眼睛瞪着杨宁,虽然一动不动,但是里面却慢慢腾起了火苗,包含着许多意义不清的情绪,但最多的,是绝望。
柏原在床上,杨宁在床下,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具赤裸的身体就这样默默相对静立,谁都没有动一动。
惨然一笑,柏原突然说:“杨大哥,你看清楚,这个身体很脏。你看清楚,你还想要吗?”他的双手抚过苍白的皮肤,很光滑,什么痕迹也没有。“你看清楚,它看起来很干净,但其实很脏,你还想要吗?连我自己都不想要它了……”柏原突然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软地坐下,然后又轻轻地滑倒身体,躺了下来,“它不过是个交易的砝码,被出卖过很多次,像市场上的猪肉一样,交换了很多东西。”
柏原突然变得很平静。他就这样裸露着身体,躺在深蓝色的被子上,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杨宁轻轻走过去,用手指细细摩擦他的皮肤,很缓很慢,一寸一寸不漏分毫,仿佛在欣赏手上瑰宝般的认真专注,直到柏原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说,虔诚之至:“哪里脏了?柏原……一点都不脏,我检查得那么仔细,都没有发现任何瑕疵,这身体是上天的杰作,不准你再侮辱她,不准再你侮辱你自己。”杨宁吻上他的额头,装作没有看到柏原眼角边的晶莹。
然后,杨宁为他仔细盖好被子,“睡吧,你应该好好休息。”然后他镇定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在床边坐了下来。柏原一直不解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怀疑和迷惑,杨宁点了点他的额头,说:“我不打算这样草率地占有你的身体了。它应该像神的恩赐一样被膜拜和重视。不准再这样自轻自贱了,好好睡觉,好好爱惜这付美丽的躯壳。”
那天晚上,柏原又开始低烧,杨宁一直守在他身边,一直到天亮。柏原的体温降不下来,人也一直昏睡。杨宁摇醒他喂他吃药,和他商量:“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柏原喝完了水,依旧蒙头躺下,嘴里还语音模糊地说:“我不去医院。张达也在医院,他身边有季扬,我有谁呢?”
杨宁心里五味翻滚:你有谁呢?你不是有我吗?难道,我还不算一直守在你身边吗?没良心的东西!不过,这可爱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会看清楚我呢?……而且,睡着的柏原很漂亮可口,很像窗台上那株美丽的紫昙。
劫数难逃 70 柏原
错误悔恨畏罪
厌倦错愕眼泪
每日要渐进的年岁
退步困难顾虑
决裂挂念畏惧
错误对待对的伴侣(《劫数难逃》)
醒来的柏原,第一秒想的是糟糕迟到了,第二秒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用眼光四处搜寻杨宁的身影。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柏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听听客厅里有没有动静,可是听了半天,也没有一丝响动。
柏原心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失望。他慢慢地撑起身体,光着脚下了床,披上一件晨褛。身体里有一种熟悉的高烧后的酸软和胀痛。他眯着眼睛扶着额头站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出了房间。这一刻,他自己也不知道,期待在客厅里找到什么。
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柏原有点伤心和自怜,孤独感油然而生,而且愈发地觉得自己可怜得要命:病成这样,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季扬、韩杰、张达、杨宁、甚至自己的父母,都一一闪现在脑海里。柏原的鼻子酸酸的,他把自己的身体瘫在沙发里,把两只胳膊交叉着搭在额头上,顺便也遮住了双眼,让自己看不到眼前的无边的空白和孤寂。
眼泪流出来,很多很多,一股股地流到衣袖上。他仍然用手臂搭在额上,任由泪水打湿了双袖,久久也不肯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沙发边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慌忙用衣袖把眼泪擦干,用力的清了清喉咙,才扑沙发边上,拿起了电话。
“喂,原原吗?”母亲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端响起。那温柔的声音让柏原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妈,是我。原原。你们还好吧?”柏原努力地想控制住眼泪带来的声音的变化。
“原原啊!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样?”母亲语速有一点加快。
“……就是有点小感冒。还有胃痛。我想你们了。”柏原不由自主地嘟起嘴唇。
“你要不要紧啊?吃药了没有?有没有去医院啊?”在电话那头,声音像一阵连珠炮一样飘过来。
“没事了。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两个身体还好吧?”柏原说。
“爸爸出去了。我们都好。原原,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今年广州也很冷,你有没有被冷到?你两年了都没回家看看,本来过年前说得好好的要回家,结果一个电话说忙就不回来,也不管我和你爸爸多想见你啊。过几天爸爸又要回芬兰了,他说会从广州出发,先去看看你。”
母亲的语速越来越快,柏原的眼泪也越流越快。他使劲点着头,哽咽着说:“哦!嗯!我等他过来……妈,对不起,我都没在你们身边孝敬你们,还让你们担心……”
“唉!你这孩子,自小就任性得很。我和爸爸都没时间陪你,否则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方的声音哑了一下,柏原连忙擦掉眼泪,强笑着说:“妈,瞧你说的,我现在挺好啊。工作也不错,同事也很好。你看我现在小有名气啦,算是很红了,你们不要瞎想了。昨天我就是有点着凉,不怎么舒服,才想你们了,你要这样我不和你说了。”
“原原,妈妈还不知道你吗?犟得很,最会自作主张,乱要强。遇上合适的人,能照顾你的,就好好在一起……”母亲终于说不出话了,电话里只剩下隐隐的抽泣声。柏原默默地听了一阵,才说:“妈,我真的挺好,别担心了。我有时间就会回去看你的,我挂了啊。”
柏原挂上电话,就把双膝抱到胸前,低低地哭起来,连大门上的锁响起来,也没有听到。
突然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搂住了。柏原吓得用力一挣,却没有挣脱出那双手的控制。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来的人是杨宁。
杨宁低声呵斥道:“病还没好,你就穿成这样跑出来,想再找病是吧?”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把柏原抱起来,准备送他回卧室。
一个大男人,这样被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