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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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一直在推波助澜,想让这个案子一直悬下去。你们看……”严世杰冷冷地说了句,指着窗外,此时正见得不远处一群穿白大褂的法医正抬着尸袋上车,门口几位哭闹着的家属代表被武警带着进来了,大院里乱嘈嘈的。严世杰顿了顿,口气里几分苍凉地说道:“十四年前,咱们一位同行跳楼身亡,也是这个样子,我也在场……那个幕后的黑手,其实一直就在我们身边,这些都是他做下的孽。”
胡丽君和张杰互视了一眼,大白天,有点毛骨悚然,冷汗涔涔之感……
第72章 经事知岁寒
……嫌疑人无故身亡、家属跪讨说法……
加黑加粗加大的字在电脑屏幕上格外显眼,点击之后的图片比文字更有冲击力,细细辨识,最起码大原市穿警服的都认得出是刑侦支队,照片上大门前下跪的人中老的白发苍苍、小的披麻带孝,足以令观者心下恻然,油然而生一种愤慨之意,再一看相关链接:某某县派出所所长开枪打死村民;某某嫌疑人当庭翻供,哭诉受刑讯逼供;又是一个某某某刑警队长,酒后驾车撞死路人一审获刑……
大概看不完就要有怒发冲冠的心思了,完了,这丫的多黑暗,真个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今儿这小事只不过又添了一段新愁。
欲说还休的自然是市民了,一个个体在面对国家机器的时候毫无疑问是弱者,即便是冲着孤儿寡母群情也会一边例地支持弱者,谁还有那闲功夫去深究弱者究竟是个前科累累、劣迹斑斑?当天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公开表示,嫌疑人已经法医解剖证实确实畏罪自杀,检察院已就此事介入调查,基本认同这个结论。两个司法机构的结论仍然是无法取信于大众,倒不是有人置疑国家机关的权威,实在是现在的暗箱操作太多了,就跟泛滥的假货充斥于市场一样,偶而就有了真的,也没人相信了。
国家机关公信力的缺乏是个社会深层次的问题,自然不是各位升斗小民解释得了的。此事对于警察却是有另一种不同的论调,从市局到分局、到派出所到治安大队,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件突发的事件,通过自杀、自残逃避刑事处罚的人屡见不鲜,但动静弄得这么大倒还真少见,特别是让好事者网上一传播,受到责难的都是各级警务人员,被市民们戳着脊梁骨、溅着唾沫星的警察们其实也郁闷,薛建庭在南宫街上的恶名是人尽皆知的,这么死了倒去了一个祸害。要是舆论就这么不分清红皂白的支持嫌疑人,那案子还真不用办了。
当然,“被”嫌疑的人例外啊。
真相在众说纷纭中渐渐浮出了水面,市督察对专案组以及前调查组的质询第二天就有了结果,结论是:办案程序基本合法,对于嫌疑人郑奎胜、薛建庭的预审程序及适用方式基本合法。
注意,连用两个“基本”,这东西像现行的公文一般,最经得起推敲,也最经不起推敲。检察院介入调查之后倒没有拘泥于市公安局督察的结论,更注意于查找涉案人员以及薛建庭尸检之后的证据:嫌疑人腕部、肘部以及腹部有多处挫伤、瘀伤,自杀后体表有严重脱水现象,发生了什么,内部人自然一看便知,没准是精神施压,没准是有过肢体冲撞、没准还有过疲劳审讯,只不过这些细节就即便是检方也未见得会深挖细查。真要查究起来,哪一起刑事案件中能多少没有点类似行径?在究竟追不追?查不查?查多深?查到谁?等等这一系列的情况下,检察院和刑侦支队的关系相当的微妙。
凭心而论,对于办案的警察而言,究竟适用什么手法、适用到什么程度也是一个两难选择,对于拒不认罪又不敢轻易释放的嫌疑人,你如果想把他绳之以法,想取得一手证据和口供没准就意味着要以身试法,否则,那只好任凭他逍遥法外了。
到了第三天,市局综合办陪同检方和薛建庭家人协商,在同意一定经济赔偿的前提下,家属默然认可了这个结果。
类似的预审事故或者冤案、错案基本都是这种出于人道用赔偿解决方式,协商进行得挺顺利,基本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正义和非正义的界限从来都是模糊的,甚至于维护正义的一方有时候也不得不被放置到非正义的位置接受谴责。这次也是如此,不了解实情的人觉得孤儿寡母实在可怜,而了解薛建庭是个什么货色的人倒觉得,这么一死换得十几万公家赔偿,倒也死得其所了,只不过公安实在冤大了。
又过了一天,根据检察方面的调查报告,市公安局就此事处理达成了一致意见,市局综合办的忙活了,开始准备对外发言的措辞以及付印第二天的会议资料,处分的名单长长拉了半页A4纸,这次,也真算得上一次小小的地震了……
真相似乎已经大白于天下,对于这个畏罪自杀的定论已经无人置疑。只不过都在关注着嫌疑人自杀事件的处理,另一个真相,却被淹没得更深了……
或许,严世杰看出来了,却是撒手旁观,不愿意再牵扯其中;或许,还有一位看出来了,却被隔离在一个不为外界知道的地方,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
◇◇◇◇
纷纷扰扰的到了周五,筹备了一天的局党委扩大会议正式召开了,会场的主席台上聚全了局长、政委、两名副局长。来自市局各部室、各分局、派出所的负责人汇聚一堂,除了每年的工作会议,还真难得见公安系统这么着上上下下聚得如此全。检察院调查人员在宣读调查报告时给予了此事最后定论。
……因涉嫌抢劫被刑侦支队专案组临时羁押的嫌疑人薛建庭,于11月6日凌晨趁看守换班的空隙,将衣裤撕成布条拧成绳,吊在钢筋窗棂上自缢身亡。经查,该嫌疑人在押期间专案组先后对其审讯十二次,所适用程序基本合法,且嫌疑人在受审期间精神压力过大,有过多次撞墙自残的行为,试图通过自残行为逃避刑事责任的动机明显……尸检还发现,嫌疑人薛某的肘部、腕部以及胸腹有多处挫伤,经查为抓捕时被围观群众殴打所致,最终的结论是: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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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检察院的是两位年纪不小的检察员,声音铿锵有力,每每听得下面的警察心惊肉跳,这行里的行话叫“内怕督察、外怕检察”,现在是督察检察一起上,焉能不怕。听到了最终的结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最起码让涉案支队的参会人员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一俟到政委宣读对涉案人处理的决定,又开始倒吸凉气了。这个处分结果即便是让旁观者也觉得心里有几分恻然……原晋原失窃案专案组组长吴镝,对于预审事故负有领导责任,给予行政降级之处分,调离专案组。专案组副组长高志国同志,对于预审事故负有直接责任,调离专案组,撤销行政职务。预审员王强、许立明等四位同志分别给予严重警告之处分、暂时停止预审工作。临时羁押所看守娄立军等三位同志,因为玩忽职守,致使嫌疑人畏罪自杀,且未及时发现并予以阻止,经局党委决定,给予清退之处分……
两位中层的骨干、四名预审以及仨名看守都因此背上了罪名,还有直接清退的三名责任人,张政委的嗓门很大很脆,每念到一个人名,总是不自觉地抬眼看看下面,其实今天念到的人名都不在场,不是被隔离审查着就是被禁足在原单位,朗朗读来,数十人的会场鸦雀无声,一脸肃穆之色。
与会惋惜者有之、漠然者有之、无动于衷着亦有之,处理结果是一回事,大家心里认定的结果又是一回事。或许是贪功心切,对嫌疑人施压过大所致?抑或是嫌疑人牵涉过大过重,别有其他隐情?想归想,结果当然还是以认定的为准。只不过不少了有点可惜的是,那个升得最快的科长,怕也要成为跌得最快的科长了。
坐在后排的伍支队长和嫡系重案队的陆坚定俩人几次互视了几眼,听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俩人的脸都不那么好看了,等到了梁局长开始长篇大论强调队伍纪律,强调依法执法,俩个人咬上耳朵了,专案组里挂名的陆坚定好歹没被扯进去,翻着手里的处分决定,不无诧异的小声问着支队长道:“支队长,怎么没听着简凡的小名?不是把他也隔离了么?”
伍支队长卷着手里的资料看也未看,像是早知结果,笑着回道:“上这会他还不够格。把人都处理完了,我使唤谁去?这小子能量不小啊,差点把梁局长的侄女也扯进去。”
“哦,那就好。”陆坚定一听,看着支队长似笑非笑的表情,稍稍舒了口气,不过跟着担心上了,又是小声问道:“支队长,一正一副都被捋了,人心散了,省厅督导也躲得远远的,就剩我一光杆司令了,案子怎么办?这次没处理简凡这小子,是不是准备留着派大用场呀?”
“你说他怎么样?”
“我看成。这小子鬼机灵得紧,要不是市局横插这么一杠子,没准案子都快有眉目了。”
“那好,把他给你,你继续接着办,怎么样?”
支队长这么一个顺水推舟,陆坚定吓了一跳,还以为要不了了之了,一听要扣到自己身上,不无紧张地说道:“支队长,我可是您老部下了,您不能也巴着我倒霉吧?再说把个停职审查的再调进专案组也不合适呀?”
支队长笑而不答,像是已有定论,陆坚定可就有点心慌了,一想今儿这事、今儿这人处理得实在有点让人心寒,自己却是如何也不愿再步入这事的后尘了,看着支队不动声色,弱弱地建议道:“支队长,我觉乎着这案子有点倒霉,谁沾着谁晦气,十四年前把晋原分局搅翻了个,今儿把专案组上上下下又翻了个,我提个建议怎么样?直接把案子塞给一大队,让秦高峰办去?”
“那你的意思是,想看着高峰倒霉?”支队长愣了下,一侧头瞥得陆坚定一张肥脸正是幸灾乐祸地谑笑,没好气地说道。
“没那意思啊,不过我觉着这事除了神经大条的,一般人受不了这刺激,再说简凡这小东西胆子越来越大,又敢假传命令,又敢私自出警,我怕到我手底下我也收拾不住,秦高峰好歹能镇住他。”陆坚定实事求是的说道,前调查组的一系列事从张杰处获悉详情,既惊讶于案子转机这么快,更惊讶了数月不见简凡的胆子居然会这么大,把队伍私自带出去两头动手,就这动作这么利索,让支队组织行动也不过如此。
“秦高峰也未必镇得住呀……这小子越来越野了。栓着晾过一边吧有点可惜,放开吧又怕脱了缰,哎……”支队长轻叹了声,不知所云,只不过语气里有点不确定的紧。
抬眼目光搜索了半天,才看得着高个的秦高峰几乎的把自己陷在椅子里低头正看着手里的资料,一直以来,连自己手下这两员大将也是消极应对着这件悬了十几年的案子,现在又出了这事,怕是要更难了……
会继续着,很快就结束。只不过心里郁结的案子什么时候也能有个结束就未见得可知了,伍辰光再细想辛苦一年准备的事就这么着流产了,心里的黯然之意却是更浓了几分。
◇◇◇◇
会开的时候,专案组解封了,嘈乱了几日的支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听得检察院对事故的最后结论,参案的人员暗自舒了一口气,当然,是没有摊上处分的人员,包括CCIC的一干年轻人、包括重案队的外勤,督察撤走的第一件事,都急着往家里奔,禁足了几日,最想办的只有一件事:回家。
市局的督察处,李督察进了办公室找在此久待的江义和的时候,见得督察杨红杏正和老头攀谈得起劲,笑着招呼了句:“江师傅,劳您久等了啊,走,我带你去。”
去哪?当然是去领人了,一听这话江义和杨红杏几乎是同时高兴的起得身来,刚刚俩人谈到的最多倒是那位一直被督察隔离审查着的简凡,处理结果杨红杏却是已经知道了,悄悄的给等在这儿的江师傅一说,俩人的自然是喜出望外,就等着见人呢。
“小李……哎等等,我们一队那位,没有想不开吧?”
江师傅叫着快步跟上来,要说一队走得最近,自然是俩个大师傅关系最近了,秦高峰一早上这么一说,连饭也顾不上做了,直接就守在督察处等着放人,直到快中午才见得结果。
李督察一听这话,倒奇也怪哉了,要是别人问肯定没好话,不过一队这位年纪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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