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少年时代





在对面的嘴张开之前,田头断然说道。
'你脑子不太好使嘛。' 
见他一副懊恼的表情,田头的心口在一瞬间紧紧揪了一下。 
'什么脑子不好使?这啥意思?' 
看着对方冲过来抓住自己,田头的脑中闪过了刚刚兄弟间激烈打斗的画面。老实说,他根本没想过,在那种状况下,自己会有胜算。三十六策,走为上策,田头转身准备逃走。可是,背后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却追了过来。手腕被紧紧抓住,有些疼,田头被硬拉着转了过去,与对方面对面。
'你根本不了解俺,凭什么说俺脑子不好使?气死了!' 
田头马上开始后悔惹恼了他。 
'放……放手。' 
'你算老几啊?不过就比俺大一岁而已,别给我摆什么架子来说教!' 
无论是被人在耳边怒吼,还是被人紧抓着粗暴地摇来晃去,对田头来说都是第一次。就连父母都极少责骂他。被人近距离抨击的剧烈冲击让田头无法承爱,他狠狠把那只被抓住的手朝后方甩去。大概是田头的这个举动让他觉得烦躁吧,力粗暴地朝田头踹了过去。田头脚下一个踉跄,脸冲下摔在了沥青人行道上。 
'好疼……'                   
田头一边嘀咕着一边抬起头。鼻子里一阵酥麻,鼻孔里似乎有东西在流动。田头急忙擦了擦,但还是晚了一步。某种东西滴滴嗒嗒地落在地面,给沥青地面染上了红色的斑驳。田头从来没流过鼻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捂住嘴,可血液溢满鼻腔、口腔的血腥味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吐出了溢满口腔的血,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田头甚至绝望地想到,自己不会死吧? 
把自己踹倒的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怒涛般的关西腔也哑火了,青着脸一直站在旁边。紧紧抿着的嘴唇既不问“没事吧”,也没说“对不起”。  
原本以为可能会这样一直流下去的鼻血,也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出现了停止的迹象。田头满眼含着泪水站了起来,低着头迈开了步子。优的弟弟没有再追上来。田头在路过的公园里洗了洗脸和手,又向路过的带孩子的女人询问了去车站的路。z  
回到家,看到自己的脸,田头才发现右脸和鼻头都擦破了。光看自己带伤的脸就很郁闷,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和优的弟弟扯上关系。  
……暑假结束,九月,这是第二学期开学仪式的早晨。离早上的朝会还有一点时间,田头坐在优前面的座位上,一起看着昨天刚发售的音乐杂志。 
'Heads果然很不错啊……' 
优在暑假时效仿喜欢的歌手剃了一个大光头。可是因为后脑勺平得像峭壁一样,他很不适合光头,要说他潇洒,还不如说像个“和尚”。现在头发稍稍长出了些,样子比较接近“棒球少年”了。 
'田头。' 
回过头,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站在旁边。 
'有个学弟来找你,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学弟?田头歪了歪头。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走廊,一晃眼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学生,吓了一跳。 
'咦?力?他找的不是吗?' 
听到优的提问,同学疑惑地皱起了眉。  
'可是,他说是在小日向优对面的人,我觉得应该是说田头……' 
优歪起头,问道:“你们两个说过话吗?”田头没有对优说过在路上被力踹倒的事,也没有打算要说。一方面是觉得告状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知道,只在你家见过一面,没说过什么话……'  
优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走廊走去。然后,马上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田头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理会哥哥的制止,弟弟闯进了二年级的教室。他丝毫不介意这里是高年级教室的胆量让田头感到一阵头痛。力径直走到田头面前,用右手“啪”地拍了拍桌子……田头的后背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
'你为啥不肯到走廊来?'  
遭到对方吊着眉凶神恶煞的怒骂,田头回答的声音颤抖了。  
'不为什么……' 
'啥叫不为什么……?俺不是说有话跟你说吗?又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优抓住了不停怒吼的弟弟的前襟。 
'真一说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赶紧给我回自己的教室去!'
'别碰俺!呆子!' 
弟弟甩开哥哥,顺便踹了他的小腿一脚。一瞬之间,兄弟之间便飘出了打斗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小日向家里打斗的那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田头的脸白了。在家里不过就是普通的兄弟内战,但这里可是学校。  
田头抓住马上就要扑向优的弟弟,走出了教室。旁人的目光让他觉得丢人。把力带到走廊的尽头,又走下台阶来到平台上,田头才把手放开。   
'不要大声嚷嚷……' 
田头的额头和后前都渗出了尴尬的汗水。 
'你要说的是什么?'   
田头低着头问道。而之前还喋喋不休的力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尴尬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预备铃响了。   
'你真让人火大。'
就像是配合电影中渐暗的余韵般,力低声道。一想到力是因为想对自己说这么无聊的事才把自己叫出来的,便开始冒起火来。力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田头以为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准备回教室,可手腕却被紧紧抓住了。知道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田头开始烦躁。 
'虽然让人火大,不过你和优不一样。你和那呆子不一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猪头,所以不会像你这么说话。'   
被人用这种方式作比较,田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和优的成绩……差不多。' 
弟弟歪过了头。 
'成绩好不代表他一定不是猪头。' 
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很重。 
'现在这个年代,老师也会做援助交际,政治家的贿赂和逃税根本是司空见惯。看看周围全是一大堆猪头,学校里也全是猪头,压根儿透不过气来,快弊死人哩。'  
不止是关西腔让人郁闷,田头根本找不到他说话的意图。因为担心时间问题,他瞥了一眼手表,离上课铃还有三分钟。 5mM#W:r  
'朝会快开始了……' 
就算跟他说了,抓着自己的手却还是不肯放开。不止如此,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田头的话,自顾自说了起来。 ' )+^4^  
'把你踹倒,俺一直都觉得很抱歉。可是却没能马上跟你道歉,所以才到教室去找你。俺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心里很不爽。为什么你说不可以去说,俺还是想不明白啊。   
'没有时间了,以后再……'
即使用力甩手臂,紧抓着的手指还是没有松开,反倒抓得更紧了。 
'俺说你很吵、说你的歌烂得要死也都是真的。俺只会说真心话。这样哪里不对?' 
'我不是说你说真心话不好。'  
'那……'田头盖过了这个声音。 
'我只是觉得你不懂得体贴。' 
感到讶异的眼睛反复地眨着。           
'被人家说自己的歌烂得要死,不管是谁都会受伤的。' 
弟弟似乎生气了,用力跺了跺脚。 
'可是,这是真的呀!因为你和优都很烂,所以……' 
田头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对一个小学生说话。 
'所以……你说话就只顾自己,完全不顾及对方……所以我说你不懂得体贴。' 
上课铃终于打响了。田头硬是掰开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指头,留下一句“拜拜”便走上了楼梯。原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非……”,田头回过头,力果然追了过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追上来,田头还是准备先跑回教室再说,却在到达教室后门之前被抓住了。  
对面,在教室前门处准备开门的班主任女老师正盯着这边。 
'俺、俺想和你做朋友!' 
力喘着粗气,一脸认真地说道。但田头可不想和这个自我中心,脾气火爆、年纪又小的男人做朋友。 
'俺想和你多说些话呀!'
班主任轻轻笑了,她的笑让对面的人脸红到了耳根。这纯情的表现和之前的豪言实在不太协调,田头觉得有些怪异。 
这家伙怎么回事……他想。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头想道。  

手机铃声把田头从睡梦中惊醒。缓慢地从温暖的被单中钻出来,从乱扔在地板上的皮上衣中拿出了声音的来源。 #MAg’  
是徒有其名的经纪人打来的电话,说是有话要说,要他马上到公司去。这样的联络已经半个月不曾有过了。从这个旅馆到公司大概要走十五分钟,于是田头急忙冲了个澡,套上了昨天的衣服。 
'你在干什么?'  
大概是被动作声吵醒了吧,床上的夏田支起了上半身。   
'刚来了个电话,我要去公司一趟。'   
男人慢悠悠地招了招手。田头缓缓向床靠近。 
'我们难得才能在一起……'  
夏田撒娇道,拉过田头的右手。田头就这样被裸露的胸膛抱住,吻住。委婉地制止了想要再次拉下自己衬衫的男人,他与这个欲望强烈的男人拉开了距离。  
'已经过了中午了。'   
一个微笑之后,夏田耸了耸肩,说道:“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离开旅馆,外面的天气非常糟糕,天空好像被烟熏了一般乌云密布。像这样时不时和夏田过夜已经快三年了。开始时田头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但交住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就是不情愿,他也早已看清夏田真正的目的了。自己不过是个游戏的对象,是个随时可以方便使用的工具。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一样。
偶尔的交往可以换来一些工作。这段时间,供求关系的平衡一直保持得很好。对于上床,田头并没有什么罪恶感。自己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虽然有时也会感到无比空虚,但一段时间之后,那种感觉又会渐渐淡去。  
到了公司后,田头被三十岁便显露出秃头迹象的微微发福的经纪人松川带进了小会议室。从事音乐事业的十年间,田头的经纪人换了三次,和松种合作也进入了第二个年头。不过两人并不是很合得来。 
田头在椅子上坐下,松川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想不想试试出演电视剧?”那张脸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泛着红潮。
'现在来了一个秋天开拍的电视连续剧的出演委托。好像是一部爱情轻喜剧,广海先生你出演的是女主角的前男友,是男二号的角色哦。'   
和松川的兴奋完全相反的是,田头的热情却在逐渐冷却。他并不是特别高兴,因为以前也曾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委托。 0W|4》g/8  
'我不想演电视剧。' 
田头低声说完后,松川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劝说道:“这可是连续剧哦。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像样的工作了。” ;_8RY )  
夏田照顾给自己的伴唱啊、演奏之类的工作非常少,加上公司给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或许出演电视剧就能混个脸熟,之后大概就会连续有工作找上门来,但那可不一定和音乐有关。  
'我怎么说也是个歌手……' 
松川难掩无奈的表情,他的叹气声让田头听到耳根子疼。  
'现在这个正业处在休业状态,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田头并不是自愿让它休业的。不管写多少歌,公司都不会给自己出CD。从几年前攒到现在的歌,足够出五张唱片了。田头也知道公司为什么不愿意给自己出CD,公司并不是做慈善事业的,它绝不会刻意在一个卖不动的人身上浪费金钱。   
田头十八岁时出道的乐队“SUNDAY BREAD”虽然是乐队的形式,但无论是歌曲的水平还是技术都只是俗话说的“偶像”级别。出道曲目大受欢迎,单曲唱片也还卖得不错,但那之后却没有再掀起任何波澜,乐队也在三年之后解散。田头以“广海贵志”的名字单飞出道,但出的CD却远远没有达到公司的期望值,销量低到笑死人。第三张单曲是五年前出的,那之后田头就一直持续过着类似于乐手的生活。  
'可我还是想做音乐……'  
六年前,在为CD销量犯愁的时候,田头曾在公司老板的半强迫下接拍了一部电视剧。田头随便演了演,正好和那角色“颓废青年”的形象非常吻合,评价相当不错。那之后,倒是有好几个演戏的工作找上门来,但都被田头拒绝了。演员的工作虽然新鲜,但却很没意思。没有意思的工作,田头不想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会议室被沉默的空气压着。田头垂着眼,不敢看松川。明明卖不动还敢对工作挑挑拣拣……松川一定是这种表情吧,田头想。可是从松川口中吐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我认为‘广海贵志’还是很有可能性的。但那并不是作歌手,而是作为一个演员。这个工作来了之后,我看了你以前出演的电视剧,真的很不错。老实说,我想这应该能行。所以……请你再好好考虑一次。我并不是让你‘放弃音乐’,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想应该还有两边同时进行的路可以走。做演员嫌了名气之后,偶尔出张CD不也很好吗?'   
田头只是低着头,咬住了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