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情我愿-暗涌





      他笑了:“六月的天也没你的脸变得快。” 
      我也笑。 
      俗话说,取人钱财,看人脸色。看人脸色吃饭的人是我,不是他。 


      凌达君把我带到一家法国餐厅。为了适时地表现一下他的民主,他问我想吃什么。 
      “随便。”反正我什么都没吃过。 
      还是他点菜。本已受了一肚子气,我也以为胃口会受损,可待餐点一盘盘上桌,我还是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他望着我:“气消了吗?” 
      我正忙着消灭一盘奶油鸡,头也不抬:“哪有空生气?听你说要请吃晚饭,害我留着肚子,午餐都没吃!” 
      他朗声大笑。 
      我好奇地抬眼看他,怀疑他和刚才一脸冷然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 
      “沈斌,我真喜欢你这点!你说话从不绕圈子!”他笑道。 
      我笑:“我最恨自己这一点,舌头比脑子动得快,肚子里有什么条条道道,别人一眼就瞥清了。” 
      “谁说的?我就搞不清你打的那些小算盘。”他眨眨眼睛。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埋头苦干。 
      他没再出声,直到我将食物消灭干净:“要甜点吗?这家的冰淇淋很棒。” 
      “不用了,我吃得太饱,还是下次吧。”我拍拍肚子,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笑笑,买单。 
      去车库取车。灯很暗,一路上影影绰绰的,我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他忽然搂住我的肩,声音低低的:“沈斌,我看不透你。” 
      鼻息吐在我的耳畔,暖暖的,很潮湿。 
      我怔了怔,随及亲吻他的发际。我说:“何必看透?我很卑微也很渺小,请让我保留最后的一分自我吧!” 
      他轻笑:“你想得太简单!我想要得到的东西,纵是只差一分一毫,我都不会甘心!” 
      差不得一分一毫? 
      “我劝你别把我想得太复杂,我有几斤几两重,你还不清楚吗?”我说,“你还想要什……” 
      他的吻突然倾泻下来,炙烈的唇舌迅速攻陷了我的思维。我只得闭嘴。 
      他的手也不安份,慢慢探到了我的大腿根部,轻轻搓揉着。我通体滚烫,在他的怀里呻吟得象只发春的野猫。 
      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达君,回去……再……好吗?” 
      他狡黠地笑:“求我,沈斌,求我!” 
      可恨我意志薄弱,只得低喃:“求求你,达君!” 
      看他笑得放肆,我心中怒骂:王八蛋! 
      也不知骂的是他,亦或是自己。 


      纵欲过度的可怕后果是第二天起不了床。 
      我蜷在被窝里,揉着酸胀的腰间,委曲地像个小媳妇。凌达君摸摸我的额头:“不舒服么?发烧了?” 
      我冷冷道:“倒换你来试试,看看你被折腾一整晚能有多‘舒服’!” 
      他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昨晚你看起来真的很诱人,我太过投入了。” 
      说得好听! 
      “要么这样吧,我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他说。 
      听他洗澡穿衣煎鸡蛋喝牛奶,一切妥当,又对我说:“早餐在桌上,我先走了。” 
      “谢谢。”我朝他胡乱挥了挥手,“再见。” 
      “晚上见!”他走出门去。 
      他妈的,今晚还来! 
      不过,总算走了。我舒了一口气。想起今天还有事,可不能再在床上窝着了。只得翻了个身,起床。 
      出门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已开车离去,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真是的,明明在自己家门口却……唉,遇到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我是小偷呢! 

      回过头,朝桌上热腾腾的煎鸡蛋瞪了两眼,看上去挺好吃的——没想到凌达君还会做早餐——犹豫片刻,再次入室,狼吞虎咽一番,终于出了门。 
      外头天气不错,我却心绪不佳。每半个月一次,去看望他—— 


      我不喜欢医院。视线所及之处,惨白一片;鼻息间充塞着呛人的消毒药水味,间或有几丝黏稠的血腥气。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照常,我先到他的主治医生那里了解病情,顺便去取他在这半个月的医疗费清单。从前我总要把住院费药费等等一项项列出,翻来覆去计算几遍,今天可好了,眼睛都不眨,一并结清。 

      医生叹着气对我说:“他的情况很不好。” 
      我说我知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给他最好的治疗。药再贵,也要用下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我走到床边,望着他——就是这个混蛋,毁了我的生活!他追求我,又抛弃我;他说他爱我,却背叛了我! 
      我咬牙切齿地骂他:你是自作自受! 
      对他,我不会心软,可又忍不住心痛—— 
      他,似离我上次探望时,又瘦了一大圈。面色青白,颧骨突起,连曾经最吸引我的丰润嘴唇,嵌在空洞的脸上,也只剩下了突兀。 
      秦子安!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 
      他从浑沌的睡眠中醒来,看到我,笑了笑:“你来了,真好。刚才做梦,还见到你了呢。”声音很虚弱,笑容依然如同从前。 
      我就是被他这样的笑容迷惑了整整六年! 
      我恢复一贯的冷漠:“是么?吃了那么多剂ddI;也没忘怎么说甜言蜜语啊。” 
      他有点尴尬:“瞧你,小斌……” 
      我坐到床边,剥了个桔子,递给他。说:“医生说,现在给你用的那药,非常有效,就是有些副作用,会影响食欲的。” 
      “副作用倒也不怕,可,听说那药贵得吓人……小斌,我还是不用了吧。”他说。 
      我说:“干嘛不?我买了就是给你用的,我又不能把它拿回去当饭吃!” 
      他低下头,喃喃地问:“小斌,你为了赚钱,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失笑,心想凌达君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该怎么答?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现在工作好,手头宽,也不在乎花这几个钱。”我说着,面不改色。 
      “谢谢。”他哽咽起来,“没有你,我早死了,爸妈不认我,更别提从前的朋友了……” 
      我嫌恶地说:“别恶心巴拉的,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用袖子擦了泪,剥了片桔子放在嘴里。“桔子真甜。”他说,像是要讨我欢心似的,用力嚼着。 
      我鼻子一酸,往病房门口冲,只丢下一句“你自己保重”。我就知道,每次来看他,到最后总以我的落荒而逃来收场。 
      走出病房,又找到负责照顾他的几位护士,塞了点现金:“他想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买给他,少了找我要,多了算你们的。” 
      这么一大叠钞票,买什么不行,又怎会少?护士们都傻了眼,望着我的神情仿佛我是钻石镶嵌而成的。 
      我苦笑。钱果真是好东西! 


      离开医院,我又恢复卑微的身份,在家中等待主人的临幸。 
      倒杯威士忌,窝在柔软的沙发中,懒洋洋的。我半眯着眼,恍然想起自己在刚进大学时愣头青的模样。 
      想我在当年怎样意气风发,怎样踌躇满志,就算有些大大小小的遗憾与不平,可让如今的我来回忆,也早已被记忆粉饰干净。我让自己相信,那时的我很纯净。 
      算是自欺欺人吧。但毕竟也是一种安慰。 
      可我如今为何这般不堪?——真想穿了,其实也不难。只要脸皮厚些,骨头软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呵呵。满瓶的威士忌业已所剩无几,我猜自己是喝醉了,笑一阵哭一阵,眼泪流了一脸。 
      头痛得很。我哭得就象个孩子。 
      忽然有温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为我拭去了泪。 
      “抱抱我吧!”我喊出声,伸出胳膊圈住手掌的主人。 
      他回抱住我。 
      我揪住他的衣领,就象抓住了一块浮木。 
      我大喊:“抱得紧些,不要放手!”——他紧拥住我,温柔的亲吻落在我湿漉漉的脸上,饱含关怀与安慰。 
      我轻颤着睁开眼,是他。 
      “达君。”我唤他。 
      他平静地说:“你醉了,在发酒疯。” 
      我哈哈笑:“你见过有人这么温顺地发酒疯吗?” 
      他微笑:“以前没见过。” 
      我指指他的脸:“快去擦把脸!眼泪鼻涕都抹在脸上,脏死了。” 
      他作势要打我:“臭小子,还不都是你的杰作!” 
      我闭上眼睛任他处置。 
      他无奈,转身去卫生间绞了块冷毛巾,扔在我脸上。我胡乱抹了两下,又盖在额上。 
      “怎么样,好些了吗?”他在我身旁坐下,点了根烟。 
      “头痛。”我说。 
      他伸手环住我的背,轻轻地拍着:“干嘛喝那么多,好玩吗?” 
      我闻着暖热的烟草味,顺势倚偎在他的肩头:“好玩。” 
      他无语。我翻白眼。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聊。 
      “你不开心。”他说,“你已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毕竟那时候你是身不由己……” 
      “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我开心得很,我现在有钱有闲还有高贵英俊的情人!我干嘛要后悔?”我忿然打断他。 
      他笑:“你这样想最好。话说回来,就算你想罢手,我也不会答应。” 
      我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很简单,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可爱的男伴,我舍不得放你走。” 
      “恶心。”我别过脸。 
      他扳正我的脸,直直地对着:“恶心?也不知刚才是谁死皮赖脸地要我别放手?” 
      我老实道:“是我呗……可我当时是神智不清!” 
      他按住我的嘴:“我不接受。” 
      不接受拉倒! 
      反正在没赚足钞票之前,我同样舍不得放你走…… 
      可这头还真他妈的痛。我呻吟一声,再次缩到了他的怀里。 


      我们互拥着,许久才放开。 
      “我好多了。”我把顶在额上的毛巾扔到一边。 
      他瞧着我:“别逞强。” 
      我摊摊手:“我饿了。” 
      “想吃什么?”他问。仿佛我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吃吃喝喝,外加“那个”的。 
      我想了想:“昨天吃的是法国菜,今天换换口味吧。” 
      他点头:“好。吃日本菜?” 
      我贼兮兮地笑:“不,我领你去个地方。先说好,要么不去,若去了你可不能后悔。” 
      他说好。 
      我带他去吃路边摊。 
      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只要看出他有一丝不满,就可以顺当地打发他回去了。可他,竟毫无反映,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还问老板娘有什么好招待。 
      老板娘笑嘻嘻地奔出来:“两位先生喜欢什么,小店都有,只差了鱼翅和鲍鱼!” 
      凌达君笑道:“老板娘真幽默。”又来叫我,“沈斌,过来坐啊,老板娘让你随便点!” 
      我急忙坐到他身旁,低声道:“凳子都油腻腻的,你的Gucci……” 
      “无所谓。”他又笑,“奇怪,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嘛,现在倒是先嫌起它来了。” 
      我只好噤声。算我看走眼了,堂堂公司总裁还真不讲究。 
      他推推我:“吃面吗?” 
      “随便。”我无精打采。 
      “那我帮你点了。”他说,“老板娘,来两碗卤鸡翅面,再加几个贵店的拿手小菜。” 
      待老板娘去张罗,他拉住我的手:“怎么了?脸色真难看。” 
      我心里用剧集中常听到的妓女口吻说:凌大爷,今天我太累,怕是不能伺候您了。 
      他紧了紧我的手:“你身体不舒服,不如早点吃完,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一愣,抬眼看他,说谢谢。没想到他还真看出了我的心思。 
      热气腾腾的面条一上桌,我迅速生龙活虎起来,呼哧呼哧大口嚼面,找老板娘拿调味酱。凌达君时常专注地看着我,微笑起来。 
      “沈斌,我有事要和你谈。”他望定我。 
      “什么事?”我用纸巾抹抹嘴唇。 
      他答:“我下周要去趟意大利,你陪我一起去。” 
      “是公事吗?”我不解,他该不会是找我解决财务问题吧。这么些天无所事事,手早就生了。 
      “不是公事。”他说。还好,我拍拍胸口。“我母亲现在定居在米兰,她快生孩子了。”他接着说。 
      我差点把刚才吃的照样吐出来:“你老妈生孩子关我什么事?” 
      他叹气:“事实上,那也不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