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幸福无关

湘北朝里让了让，把被子分出一半来。　
“我刚才看见晓风了。”骁骐小声说。　
湘北侧过脸看骁骐一眼，眼睛黑白分明，眼神镇定，骁骐一下子安心了。“你太累了。”　
“可是是真的啊，我看到晓风爬到上铺……”　
“爬到上铺睡觉啊。”湘北阖上眼。“很正常。”　
“我跟你说真的……”骁骐摇摇湘北。“啊……”　
“？”湘北睁开眼睛询问。　
“如果他要睡觉，上面连被子都没了。”　
“你床上有。”这种没知识的对话让湘北想笑。　
“哦……”骁骐想着湘北这句话，忽然寒了一下，下意识往里面凑了凑。湘北也下意识往里面让了让，这下子湘北就贴着墙了。　
“我……我害怕……”骁骐终于承认。　
湘北看着骁骐，后者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魂不定的闪烁着。湘北突然很想亲亲这样的眼睛，并且已经凑近了骁骐的脸，但一瞬间又惊觉不妥。最后湘北只是握住了骁骐的手。　
“不怕。”　
“湘北……”　
“恩？”　
骁骐打了个呵欠，慢慢闭上眼睛，咕哝了一句。　
“恩？”湘北凑过去想听清。　
“湘北的眼睛里有月亮……”骁骐说完就睡着了，还紧紧抓着湘北的手。　
湘北睁着眼睛看床顶，再也睡不着。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下去，到了三月中旬，504才渐渐从失去室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场争吵。　
起因是选修课的报名。学校规定每个人必须修满18个学分才能拿学位证书，其中12个必须是靠选修课来拿的，其余则是通过听讲座、交论文等等来补足。一年级的选修有医学史、美术鉴赏、文学等等，有的热门课报名的人太多，只好被迫分流，一部分人这个学期上，另一部分想学的下个学期再来，所以各人是被平均分到各选修课的。文学和美术鉴赏都开了两个大班，也有人同时报两个选修课（一热门＋一冷门）。电影欣赏之类的热中之热是规定名额的，先到先得。选修课需要交钱，每门三十元，只有医学史不需要交钱，因为是本校老师上课。就在提到美术鉴赏课时，争吵爆发了。　
上官拿了报名表回来，问大家都要报什么科目。凤南就报了医学史，骁骐报了电影欣赏，湘北也报医学史，罗映初报了文学，上官报了美术，简穆臻报了文学。　
“简穆臻你不报美术鉴赏吗？”上官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个，上次不是见你抱了本书看嘛。”　
“我已经上过那个课了。”简穆臻翻着有机化学随口应着，“挺有意思的……”　
别人倒没觉得什么，上官停了动作看简穆臻。“你已经上过了？什么时候？”　
“上学期啊，报选修的时候……”　
“上学期有选修报？”　
“有啊，跟大二的一起报……”　
上官唰的扔了手里的报名纸。“你就自己报了？”　
简穆臻眨眨眼，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你就没跟大伙儿说，自己去报名了？？”上官火冒三丈。“什么人啊你！”　
简穆臻本来觉得自己理亏，但一听这话，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我干嘛要告诉别人！”　
“你是想早点修满学分，然后还可以比我们多修几个学分是吧！”　
简穆臻的确是这样想的，他不希望别人超过自己，跟在考试前拿到资料只留给自己看的那些人心理是一样的。“那又怎么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你是不是504的啊！”这种事，换了别人可能会在背后跟宿舍人一起抱怨几句，而不会当面起冲突。可一来上官是爽快直接的性子，二来他总觉得一个宿舍的就该团结。如果简穆臻不是本宿舍的而这么做了，上官可能只会一笑了之。准确的说，上官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你怎么说话的？！”简穆臻也火了。　
“你真对不起晓风！”上官说。“如果他知道一宿舍的人居然还瞒这瞒那的……”　
“别吵了！”罗映初大吼一声。“晓风是希望看到我们一家人一样开开心心的，还是希望看到你们吵架啊？！”　
于是上官和简穆臻都不吭声了，简穆臻站了一会，拿了书就出去了。　
上官恨恨坐下来。　
“你跟他吵什么呀。”罗映初数落。“这有什么好吵的。况且都是去年的事了，有什么好追究的。”　
“知道他是这种性格的人就行了。”凤南说。　
“是我期望值太高了吗？”上官把报名表捡回来，“我总觉得处了这么久，而且又是一宿舍的，要像一家人一样有什么都想着宿舍人……”　
罗映初拍了拍上官肩膀。“没想到上官你的想法这么单纯。”　
“算了啊，反正我们六个这么想就好。”骁骐顺口说，说完才想起该改口说“五个”。　
上官重重叹了口气，朝晓风空空的铺看了一眼。　
“宽容点吧，老吵架也不像一家人。五个手指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何况各人有各自的想法，不要太强求一致。”罗映初又说。　
这件事让宿舍人别扭了很久，每个人看到简穆臻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尴尬。　



过了几天，骁骐叫上湘北、凤南，约了韩樱一起打球。　
“上官不是最爱打球吗？没叫他？”韩樱有点奇怪，看着上官径直从篮球场外经过。“上官！”　
上官听见了，点了个头算是招呼。　
“这么冷淡。我看他这几天火气满大的嘛。”韩樱诧异。“怎么了？”　
骁骐把事情说了说。　
“哦。”　
“我也觉得一宿舍人嘛，应该互相关照……”　
韩樱笑了。“这世界上‘应该’的事儿多着呐！”　
骁骐愣了愣。　
“所以别指望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没人有义务替别人做什么，各人想法也不一样。自己管好自己是最重要的。”韩樱拍了拍篮球。　
“你这话跟老大说的一样。”骁骐说。　
“我们要成熟的思考问题。”韩樱笑嘻嘻的，“来，开球了~”　
韩樱照样是三分球例无虚发，凤南有点心不在焉，跟韩樱配合得不大好。　
“韩樱你的三分真厉害。”骁骐由衷赞叹。　
“练啊练的就会了。”　
“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这不是教的啊，主要靠练。陪你练倒是可以。”　
“真的？”骁骐认真。　
“恩。我们可以下了自习来练球。”　
“那说定了啊！”骁骐说。凤南在旁边偷笑，湘北没说话，也没表情。湘北想起那天晚上骁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神闪烁不定。　
“没问题，你到时候来喊我就行，我随时奉陪。”韩樱爽快的答应了。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骁骐和韩樱每天晚上在篮球场打球，韩樱主要的任务是传球。凤南下自修的时候总会经过球场，看见他们就开玩笑说你们又在约会了啊，韩樱就会说是啊是啊，你是不是嫉妒了。凤南就说我好嫉妒啊，你知道我暗恋你的嘛。　
湘北下自修比较晚，那天回宿舍时被韩樱拉住也当了骁骐的陪练。　
“骁骐你该让湘北陪练的，让他也多锻炼锻炼，你们一个宿舍的，可以同进退。”韩樱笑。　
湘北看了看骁骐，骁骐忽然就有些愧疚，“湘北……”　
“美女陪练比较赏心悦目。”湘北瞥了瞥骁骐，嘴角一弯，微微一笑，手里的球划出条弧线进了篮。　
骁骐忽然就觉出了湘北的寂寞，自责感排山倒海的上来了。但骁骐就没想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自责，因为就像韩樱说的，没人有义务替别人怎么怎么着，可骁骐就觉得自己怪对不起湘北的。　
“你们慢慢练，我回宿舍了。”湘北进了球之后拿起放在篮架下的书拍干净，挥挥手回去了。　
“湘北比以前开朗点了。”韩樱说。　
“是吗？”骁骐依然在愧疚中。　
“过年那会儿，他妈又发病了，居然拿东西砸他。”韩樱皱着眉头。“我让他回奶奶家去住，要不就来我家住，他死活不肯。”　
“砸着哪儿了？受伤了？”骁骐紧张起来，一边更觉得惭愧，因为过年的时候一家子到处跑着拜年，他没给湘北打过电话。　
“好象是腰那儿吧，倒没什么大碍。”　
“哦……”　
“我妈可能要结婚了。”韩樱突然说。　
“啊？？”骁骐眨巴着眼睛看韩樱。　
“我爸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出车祸走了。”韩樱坐到地上，抱着篮球，下巴搁在篮球上，声音里也没听出什么伤心。“人家说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是最值得伤心的两件事，怎么我没觉得呢？”　
“……”　
“多好，我妈终于有人依靠有人照顾了。可其实我一点都不希望她结婚，我不希望有人来取代我爸爸的位置。一点儿也不。”韩樱反手撑在地上，篮球骨碌碌的滚开了。“我想我不会结婚的，也不要喜欢上什么人，不然如果对方突然不见了，会非常伤心。想想看，那只猴子本来活蹦乱跳的，一眨眼居然没了。世事无常吧？”　
骁骐没想到韩樱今天会突发感慨，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有时候又会想，快点结婚算了，那就可以离开家，不管这些事。”韩樱笑，“啊，也许找湘北结婚吧，我们两个可以互相安慰，我也很喜欢照顾他。”　
骁骐想说我也可以照顾你，可觉得唐突，何况也扯得太远了。　
“其实最可怜的还是湘北。我不明白当初他爸妈为什么要结婚，然后又开始不停的吵架，最后还到今天这个地步。”　
“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啊。不过听说是湘北出生之后开始的。我们家那时候住他们家旁边，老能听到他们吵架。”　
“是吗……”　
“你多陪陪他吧，他虽然独来独往惯了，可其实有别人陪陪他他会很开心的。”　
“恩。”　
“几点了？该回宿舍了吧。”韩樱站起来拍拍裤子，走过去捡球。　
“韩樱，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怎么了？”　
“我想追你。”骁骐脸红红的说了。　
韩樱惊讶的望着他，好半天才笑出声来。　
“好啊，你追吧。”　
“骁骐是幸福的小孩来着。”韩樱最后说。　


骁骐回到宿舍的时候，还觉得心咚咚直跳。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敢把话说出口了，也没想到韩樱会做这种回答。他有些害羞，又很高兴。　
宿舍里只湘北一个人，正在换衣服。骁骐进来的时候，他的T恤正套了一半，左腰那一大块乌青在日光灯下面清清楚楚。　
“靠！！”骁骐吓了一跳。　
湘北把头钻出领口，见骁骐一脸震惊，“怎么了？”　
“哇靠，好大一块，痛不痛啊？”骁骐跑过去撩湘北衣服，露出乌青后拿手按按，“痛不痛？？”　
湘北吸了口气，笑起来。“痒……”　
“你怕痒？”骁骐不信，“上次在我家我挠你你不是不痒吗？”　
“痒得不厉害，可以忍耐。”　
“嘿嘿嘿嘿……”骁骐贼笑起来，朝手指呵口气，“我要挠你痒痒~~~”说着开始攻击湘北，湘北笑着避让，最后被按在凤南床上，骁骐直挠他腰眼。“你怎么没啥反应啊？到底怕不怕痒啊？！”　
“不怕。”　
“啊，真没劲！”骁骐也倒下来，盯着湘北看。　
“怎么了？”湘北被看得不自在起来。　
“疼不？”骁骐拿手捂上湘北那块乌青的位置，感觉到手心下湘北平稳的心跳传过来。　
“已经不疼了。”　
“你妈还真下得去手。”　
“她无意识的。”　
“我要追韩樱。”　
湘北顿了顿，轻轻应了声表示知道。　
“她说：好吧，你追吧。”　
湘北转过脸来看骁骐，骁骐苦恼的回看他。“怎么追呢？她喜欢什么？送她喜欢的东西比较好吧？”　
“恩。”湘北看着骁骐的眼睛，黑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两弯下弦月。　
“湘北，你眼睛里有月亮。”　
“恩。我想起一个谜语。”　
“哦？”　
“上边毛下边毛，中间是颗黑葡萄。”　
“是眼睛嘛！”　
“恩。”湘北依然想亲亲骁骐那样盛着月亮的圆圆的眼睛，但最后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摸摸骁骐的眼睛。骁骐下意识的闭上眼，睫毛掠过湘北指尖，奇异的暧昧透过细细的麻痒传到空气里，渐渐扩散。　


三十五　

动物房对面那棵巨大的樱树开花的时候，学校里也搞起了革命，给每个宿舍安上了另一台面包机，真正可以打电话的那种。虽然必须用201、300卡或者9989卡才能拨外线，但至少跟外界联系方便多了。宿舍楼下那排IC电话前大排长龙的情景也不复再现。　
“这下好了。”罗映初挺高兴。“上次去下面打电话，一女生跟她honey热线，我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排上号。”　
“老大你也真是的，要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好了。拿我手机打就是了。”骁骐把新安的电话听筒摘下来看看。“就这么个破电话，还收我们一百二！外面就卖十几块钱。”　
学校安完电话后收了每人十八块钱的押金。　
罗映初乐呵呵的，把新买的300卡拿出来，“有电话就好。”说完开始拨号，是往家打电话报号码。　
“组胚老师挺逗的。”骁骐翻着组织胚胎学回想那个老太太。　
“6796466，对。”凤南也给家里打电话。“是66，恩，你打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