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上部)(出书版) by: 罪化






  常留瑟躺尸似的仰在床上,周边一片珠光。

  他竟然把得手的六箱宝贝尽数铺在身边,这其中还有些是能穿戴的对象,于是垂丝君就看见常留瑟头戴獬豸冠、身披紫金深衣,下围湘夫人水火裙,就连足趾上都套了亮闪闪的戒指。

  那模样,非但不好看,反而像足了趣怪的一只大粽子。

  垂丝君心中虽然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做什么?」常留瑟见来的是垂丝君,硬梆梆就要挺着身子站起来。

  无奈身上压的宝贝太重,只能扁了扁嘴,哀声道:「我知道我急功近利,我知道我任性妄为,你要为那些十全大补丹报仇,但请给我留个全尸,我还要拿这些来陪葬,好歹也算是这些月的辛苦钱。」

  说着,乌黑的眼里硬生生蒸出一抹云气来,倒挂眉毛做出我见尤怜的模样。

  垂丝君明白常留瑟性格狡狯,这自然又是一场哀兵之计。

  其实常留瑟应该比谁都清楚,垂死君绝不可能伤他性命,却偏还要得了便宜再卖乖,妄想扮个丑角,将所有的责罚都推掉。

  「我不杀你。」

  男人!开一片宝贝,在床沿上坐了,皮笑肉不笑道,「但也不会叫你好过。

  我看你的伤已无大碍,明天便与我入山,摘了草药赎回过失。」

  又提醒道,「山上蛇虫八脚,过惊蛰就都醒了。

  晚些你去找棋叟要些防护,偷懒是你自己倒霉。

  「这几天来,常留瑟因为亏了功体而懊丧,索性瘫着叫人服侍,甚至连饭都在床上凑合。

  然而垂丝君归来,随手一掂就知道了他的斤两。

  他便也只能乖乖打起精神来应对。

  到前厅吃了晚饭,垂丝君说今夜不讲武学,常留瑟便摸黑回屋。

  他沿横贯宅院的游廊走着,半路上想起采药的事,便要去找棋叟讨防护。

  可到了老头子的屋前,却又听茶叟说人在书房。

  于是再一路寻到书房,老远就看见里面亮着灯,剪出两个人影儿。

  是棋叟与垂丝君。

  从西陵带回的乌木箱子打开摊在桌上,内衬金色漳绒。

  里面再整齐地码着大小扁长六个匣子。

  垂丝君坐在案边的太师椅上,看棋叟一样样清查。

  常留瑟听见了箱子开启的声音,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上。

  正看见那六个匣子被棒出来验看。

  一尊小臂高的翡翠佛像、两盒四十锭十两的黄金,一卷名家字画、一株七宝玲珑珊瑚盆景以及一溜六个琉璃内画小瓶。

  棋奥依依拿来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鉴定了。

  最后带着几分疑惑,拈起其中一个小瓶来。

  「主人,这瓶子并不在酬单上。」

  老头子边说,又掂了掂分量,「里面似乎还有些东西。」

  垂丝君「哦」一声,吩咐道:「仔细打开。」

  棋叟应了,戴上鹿皮手套将琉璃瓶拿出一段距离,瓶盖子很轻松便被拔开,没什么异常动静,常留瑟不知道棋叟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哎哟」地叫骂了一声,道:「安得什么心,竟送这种荒唐的东西过来!」另一边,垂丝君也取了一瓶拿在手里,却只是看了眼内画,就又搁下了。

  他对棋叟道:「你一定是老花了罢,这内容都在瓶身上画着,何必去验。」

  棋奥听了,再眯起眼睛去看自己手上的瓶子,当即「啊」了一声,尴尬地扭过头去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从常留瑟这边看不清楚瓶子上的花样。

  这愈发激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猜想着什么东西才是应该「非礼勿视」。

  这时候,他又听垂丝君道:「这次的雇主,本就是荒唐至极,想来是个要与我搞好关系,却又不幸以己度人的蠢材。

  这东西我留着没有用处,你且处理了。」

  棋臭点头应了,却又勾起了关于另一件事的想法:「主人,您真的还要为陆公子报仇?」垂丝君立刻变脸色,低喝道:「这事我已做出决定,不需再提。」

  屋外,常留瑟听明白了垂丝君是要替一位姓「陆」的男子报仇。

  然而详情却没有再听人提起。

  正好奇难耐之际,书房里的人突然说要散,常留瑟缓慢翻身躲进一旁的树丛里,接着就见书房灯灭,垂丝君与棋叟两人一左一右各自离开。

  棋叟手中正捧着那六个准备处理的小瓶,常留瑟权衡片刻,便跟在了老头子的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门头的竹林里,老头子停下,取了火镰再将瓶子看了看,叹气道:「物是好物,可惜我家主人心中只有一个陆公子,这东西以前不能用,今后也用不着,我老头子更消受不了,你们就且躺在这林子里,直待有缘人吧。」

  说着,便蹲下身子扒开一层薄土,将盒子埋了进去。

  踩实以后又看了看周围茂盛的竹林,自言自语地笑道:「不知道那些竹匾会不会生到瓶子里去,若是有更多鲜笋可吃倒也算一件好事。」

  常留瑟听棋叟莫名其妙的一席话,心里已经痒得像猫抓,老头子一走,他就迫不及特地冲出来刨开薄土,抱着那细长的盒子逃回自己屋里。

  回了屋,挑亮灯。

  常留瑟打开盒子看,里面六个琉璃内画小瓶温润可爱,青年先是庆幸捡到了宝贝,再细看第二眼,却将整张脸羞成了通红。

  原来那六个瓶子上的内画是春宫图。

  工笔的假山树木之间,一对对成衣杉半褪,或赤裸露体的人形交抱,以各种姿态行云雨之事。

  常留瑟大骇,终子明白了所谓「非礼勿视」的意思。

  既然装饰如此,那么瓶子里的东西,不用想也就猜得到了。

  青年原本雀跃的心霎时失落,然而少年心性,正是好奇这些云雨之事。

  于是虽然脸红得不行,却还是要看。

  而且看着看着,就全然忘记了脸红,变成了一派忘我的讶异。

  这些春宫图中,除了两幅是男女交媾之外,另外的竟然都是男子间的合欢。

  其私密处纤毫毕现,更有甚者,其中一瓶画着三个男人连缀在一起,常留瑟初时觉得不可思议,待看清楚了其交合的方式,却又觉得新奇而刺激。

  他原本是在江湖小派中长大,师兄弟间嬉闹,也有私相授受一些男女之事,甚至偷偷传阅不知来历的禁书。

  然而龙阳之好余桃之癖,却还算是头一遭撞见。

  常留瑟怔怔地看着,心里突然像被针尖扎了一下。

  刚才棋叟说过什么。

  物是好物。。。可惜。。。主人心中只有一个。。。。。。陆公子。

  只一个陆公子。

  垂丝君心里头有个男人,一个放在心里喜欢的男人。

  那人被尸陀林主害死,所以垂丝君才会不计报酬地要去报仇,甚至是怀着「死而无憾」的心情。

  常留瑟心中那尖尖的针,忽然将所有零碎的片断串联起来。

  他手里捏着琉璃小瓶,看上面画着的员外少年,竟然模模糊糊变成了垂丝君与那「陆公子」纠缠的模样。

  这算是什么情状,常留瑟靠在床边上呆呆地想。

  似乎是应该得意自己聪慧过人,料事如神罢,可胸中哪有半丝雀跃。

  反而觉得闷堵,更胜过那六箱子宝物压在身上。

  定了定神,他再低头去看那内画上的小官娈童,脸皮红了红,又下意识地往桌上的铜鉴里看自己的模样。

  只觉得那画中人一个个如肉剥老鼠那般丑陋,哪里比得上自己神采飞扬。

  他就这样痴痴地坐在床上,一会儿看小瓶,怔怔,再去看铜鉴。

  来回十余次方才觉得荒唐,嗤了一声将手里的瓶子狠狠扔到后窗下水池里,吹了灯蒙上被子倒头要睡。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中,常留瑟都只是辗转反侧,就好像穿起片断的那根针,同样也穿过了他的心尖儿。

  突然间他又摸黑一骨碌下了床,将那剩下的五个小瓶重新装匣,仔细地塞进床下。

  是夜,常留瑟怪梦连连。

  子时后就不能入眠,干脆呆坐着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膳时候,茶叟笑着说,宝库里不欠狮皮豹皮,正想请主人去蜀地捉一只食铁兽来,这宅子里就自己出了一头。

  第二章

  「啊呀,我忘记拿防护了。」

  看着垂丝君手上的竹棍,常留瑟拍头,「我把上山的事忘得干净,你且等我一会,我去要了来便走。」

  说着他便要跑去找棋叟,却被垂丝君一把捏住手腕,阻止道:「我昨日就知会你了,你不理会是咎由自取,不需要准备了,就这样上山。」

  言毕,不由分说地将药娄塞进地怀里拖着就走。

  而仅仅被捉住了手腕的常留瑟,则破天荒地红脸,乖乖儿由他摆布。

  垂丝君说起宅外的山中有机拓,但后山却没有。

  因为后山的另一头是百丈断崖,崖下云缭雾绕,传说是老龙潭|穴,从未有人靠近。

  山上一条小路,垂丝君走在前面道:「这山上不常有人走动,药材生得极多。

  你这次跟着我走,若有下次便一人上来。」

  相对于常留瑟的寻常穿着,垂丝君则显得审慎很多。

  他头戴竹笠,扎紧了领口袖口,加厚了绑腿,并穿了特制的厚鞋。

  「这山里的蛇喜欢上树,也就容易从树上掉下来。

  所以才需要戴斗笠,以防它们挂在脖子上。」

  宝剑换成了柴刀,顺手砍下一裁细竹让常留瑟当拐杖,垂丝君不动生色地吓唬道,「我这里有点雄黄,你先抹在脖子上罢。」

  说着拿出一代金黄|色粉末来。

  常留瑟是极怕蛇的,一听如此,便立刻夺过袋子将雄黄粉和着叶片上的雾水抹匀。

  不仅仅脖子,便是脸上也照顾周全,好端端一个精致神气的青年成了花脸猫。

  看得垂丝君既好气又想笑。

  二人在山里向上走着,这路本就是采药时所开辟,通向的便多是药材丛生之处,垂丝君让常留瑟将常见的草药记在心里,他本来没有认真期望能采到什么正儿八经的草药,反倒是常留瑟,左一块何首乌右一条野山参,将那野番薯与土萝卜装了满满一篓,压得自己走三步喘一喘。

  垂丝君也正想教训一下他的贪婪,于是决定下山之后再点破他。

  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山上,眼前便没了路,多迈几步净是氤氲的浓雾。

  垂丝君说那雾气是从崖底龙|穴里起来。

  时辰算来正是晌午,常留瑟的肚子准时叫了起来。

  他背上的药篓里放了几块糕点,便不待垂丝君吩咐,直接找了块岩石坐了大嚼起来。

  垂丝君见状也不去阻止,只是同坐在岩石上,取了鹿皮水囊喝水。

  常留瑟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棋叟书叟吓唬他的那件事,没头没尾地问道:「你真的杀了那个琴叟么?」「什么?」垂丝君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什么禽兽?」常留瑟撇嘴一笑,道:「果然是他们匡我的。」

  于是将那棋叟骗人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岂料他说得来劲,垂丝君却看穿了他的把戏,淡淡道:「你这状告得倒是巧妙。

  若不是看过你如何对待仇人的脑袋,还真的要以为你是个隐忍委屈的角色。」

  被他不着痕迹地数落,常留瑟却也不生气,只是在嘴里嘟囔道:「谁说我不良,只是有仇必报而已。」

  又在岩石上坐了一会儿,垂丝君起身,常留瑟原以为总应该可以沿路下山,却没料到男人反而又朝雾气深处迈近了一步,回头让常留瑟跟上。

  「把药篓留在这里便可,你人过来。」

  常留瑟虽然有些狐疑,却还是站了过去。

  那边雾更大,但还是看得清楚一步开外便是悬崖,他正猜想垂丝君葫芦里卖什么药,却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揽进怀中紧紧箍了起来。

  「这、这是。。。。。。」他还来下及做出联想与反应,耳边就传来呼呼的风声。

  垂丝君竟然抱着他,一跃翻下了深崖!因为疾速落下而产生的痛痒在身体里爆发,常留瑟难以控制地发出叫喊。

  与此同时。

  他竭尽全力扒住垂丝君的肩膀,最后甚至连双脚都要缠上去,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在周围霭霭浓雾之中,这积极的求生动作,却给垂丝君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危机。

  男人本是想要运起轻功下到谷底,百余丈的深度,即便使高手也需得三、四个转承与落脚的基点。

  然而常留瑟此刻蛇一样缠住了垂丝君的双脚,即便有再上乘的轻功,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垂丝君蹙眉,低头去看那埋首于自己胸前的青年,看来解决之道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