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钧天






  一片彩光中,人影朦胧,只有彩衣依然招摇得刺眼。“天孙……娘娘?”  

  “是我,看来你伤得不太严重,还不至认不出我来。”天孙咯咯笑着,一拍手,侍女送上了香汤。“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不过你还是先打理一下自己好了,你现在就是扔给狗狗也不会嗅上一口的。”  

  梵自知自己狼狈,但被天孙这么一说实在难堪,瞪着眼。“你要在这看我更衣?!”  

  “不在这也看得到啊~~~”天孙甜蜜蜜地说着,飘然而出。侍女们打点好一切,也鱼贯退出,独留梵一人在内。  

  坐在床沿,想着这些天的经历,有如作了一场大梦,梦醒后什么都不见。眼前华丽的宫殿,光明的视野,总会让梵有着疑幻疑真的感觉。  

  梦中的一切,冥界的一切,地狱的一切……黑暗,绝望,虚无的一切……  

  双手抵在膝盖上,捂着脸,沉重的心找不到个依点。  

  御,澜,烨,浚,幽……人物一个一个,走马观灯般在脑海中不断出现,每一个都牵动他为数不多的感情。  

  对御,对烨,对浚,对幽,对庆奴幸奴,对幻族……  

  深深吸口气,抬起头,也没什么泪水可流。流泪向来是他所不齿的,可是此刻,他倒希望能有些泪来冲冲这郁闷的眼,郁闷的心。  

  心中空荡荡的,似是少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少。  

  桌上有镜子。很少有女人不会在房间里准备镜子——尤其像天孙这样的女人。  

  看着镜中,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满脸血污,有泥,有血,有汗,还有药,都干褪的色彩,粘贴在一起,肮脏无比。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清澈明亮的紫……  

  眼皮上还有浚留下的伤痕,可能是天孙涂了药,看来已结疤,快看不见了。  

  梵伸起手,抚了上去……  

  “没用的,你弄瞎了,我会再把它补好。你该知道,没有紫眸,你还是夜魅。这是改不了的事情。”天孙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梵放下手中镜,很冷静地臭着张脸。“天孙,要偷窥就不要说话,你没学过吗?”  

  “当然有,当然有,失礼了,这次一定不会说话。”天孙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只会听得人激气。  

  懒得搭理,反正被看也没什么损失可言。要长针眼也不是自己。梵干净利落地甩开外套,中衣,内衣,脱下裤子,跳进水池中——也不知这水池是天孙享受的一部分还是临时变出来的。  

  “云与寒怎么样了?”直接对着空气提问。  

  “还只当你忘了这事呢。”天孙嘻嘻地笑着。“比你好得多了。云遇上翼,在翼帮忙下——你知道他一向很热情——他花了五倍的力气才找到寒。”  

  “嗯?”  

  “翼横冲直撞长驱直入,把事务官吓跑了。”  

  “哦。那现在呢?”  

  “当然是回到人间界了。你有兴趣可以去看吧。不过寒很别扭,要说服他真是花了不少力气。”  

  “怜夕呢?”  

  “被圣揪回去了。”  

  “……圣来过?!”  

  “怜夕想等到你回来,我只好通知圣。不然我这转轮宫会被她玩完。”  

  “双绝童也回东天了?”  

  “是的……不过你干嘛连这个也问我。”  

  “你天天偷窥,知道得多啊。冥界怎么样了?”  

  “谢谢夸奖。等下我带你一起去偷窥!”天孙的声音有些悻悻然,大约是牙痒。  

  跳起身,三两下擦好身子,换上侍女们准备好的衣服,一身清爽。“那就走吧。”  

  “干嘛陪你无聊呢……”天孙嘀咕着,惋惜梵衣服换得太快,什么都来不及看到。  

  两人现在就在冥界,不过是在冥界的半空中,用结界遮住身形。  

  有个什么结界都困不住的天孙,等于有张无往不利的牌。  

  梵没理天孙无营养的抱怨,只顾看着下方。  

  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御追随温暖而来的人。  

  那个性烈如火,悍然无惧的元帅,五官与听声音时得来的印象是完全不一致,有着艳丽到尖锐,令人窒息的五官——银发碧瞳,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带着血气的鲜艳。  

  月下美人。  

  红月下的血美人。  

  他不会知道,他无心的举止,牵涉出从未汲世的孩子。不通人情事故的孩子想要得到温暖,努力想帮着他。可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怎么能了解人心的复杂,又怎么能再得到那记忆中的温暖。  

  他身边,伴随着的是澜,不知是不是御的死让秘法消失,又或是御在离去前已屡他解除秘法,澜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虽然容貌还是一样,气质却断然不同,那是威猛霸道的王者之气,不是之前虚堆出的霸气可相比拟。行动之间,与他给人的映象完全一致,刚毅严厉,处理政事雷厉风行。  

  他们的身边站着许多梵不认识的人,但相信其中已没有相国与大将军了。  

  他们已经被御除去了——凡是对翼不利之人。  

  这些身受恩惠的人,没有一人记得御……不,该说他们恨不得早早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早早忘了极地死神曾与他们为伍——包括翼。  

  虽知是无辜,但这些人刺痛了梵的眼。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注)  

  “御,你是太愚蠢了,还是早已看破了?”  

  没有人回答。  

  “真炎怎么了?”  

  “他啊,破坏了一半的地狱,一半的冥界,听说你到了我那,就回东天去了。”天孙还是蒙在彩光中。  

  “……我们去地狱吧。”  

  地狱,依然一片漆黑,天孙也顺应时势,将结界转成了黑色。  

  “看哪?”  

  “……烨与浚。”  

  看到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烨看书,浚练武,并没有翘学的现象。  

  现在,除了地狱,他们也没地方可去吧。唯一能去的冥界,御与自己不在,冥皇已恢复正常,再也不是他们认识中那个可亲可爱的朋友了。  

  寂寞可以写在脸上吗?  

  入骨的寂寞。  

  淡淡地看着,不让一直在窥视自己的天孙看出自己的情绪。梵再次请求。“我想去他们的秘密之地,你该清楚吧。”  

  “你把我想像得太全能了吧。”天孙耸耸肩,格格笑起。“不过,我是从不辜负情人的期待。”  

  再次转移,来到一处平地,黄沙遍地,有着小小的树苗,以及用土堆成的山丘,丘上移植了草皮,湿润润的,显是方浇过水。  

  水在一旁,小小的一个池子,游动着鱼,鱼也是黑色的,小小的。  

  青山,绿水,草地……还有光明。  

  小小的梦想,正一步一步前进着。  

  “很可笑吧。”梵喃喃自语着。“这一切。”  

  天孙瞄了他一眼。“你想打架,我可不奉陪。所以别问我这个。”  

  梵收回目光。  

  “什么都帮不上,或许有一天让他们全死了就可以。”  

  “也许吧。”天孙甜笑。“要回去吗?”  

  “……还有个地方。”  

  血池,已经挪回了原处,十八层地狱之中,波涛澎湃,起伏着不知几多死人骨,却在转霎间消失,只有咕噜咕噜的气泡不住地冒着。  

  漠然地看着,与当时一样,一丝表情也没有。  

  天孙看了他一眼,另张结界,一个人避了过去。  

  ……  

  ……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波澜滚动的血池。梵闭上眼。  

  “走吧。”  

  浮生千尘,一梦幽冥……  

  小小的幽冥界,断碎了几多人的梦?  

  梵的梦?  

  御的梦?  

  烨的梦?  

  (幽冥梦  终)  

  ——还有尾声,稍安忽燥  

  (注):引自老子。  

  释:众人是那样的欢乐,就像参加盛大的宴会、春日登台赏景一般。而只有我一人淡漠无味,无动于衷,如同一个还不会笑的婴儿一样。我是如此狼狈不堪,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第四部尾声




  转轮宫  

  把玩着手中晃悠悠的光焰,由一个增为两个了。  

  “真是多事啊~~~~~~”绵绵叹息一声,天孙开始烦恼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小子,真要在转轮宫住上百年,那我的青春,我的情人,不全都没了。”  

  又一声幽幽叹息。天孙考虑要怎么踢走梵。  

  漆黑的宫殿  

  “这次失手,造成的麻烦还真不小,只好暂时停兵了。”先生不悦地声音让下跪众人从头皮凉到毛孔。或许比先生的笑声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他不悦的声音吧。  

  “臣下……失职。”不敢再说万死了,被自己臣下说得多了,一时顺口说来,差点没命,皇对此话敏感程度足以令他的臣民们都回去翻查辞典,研究要怎样才能不再触动逆鳞。  

  “哼,说得好听!”先生阴沉沉地说着。“那你负责补充这次损失的人材!”  

  咬着牙,苦苦吞下难以下咽的‘是’,皇瞪了另一边的昊。果然是多说多错,不说没错。  

  “昊,你就负责让南天也归到我怀中来吧。”嘿嘿的笑声。“容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手下。”  

  一半惊讶,一半愁眉苦脸。昊与皇也不知谁的脸比较难看。  

  转轮宫。草坪  

  不知从何时起喜欢坐在草坪的上梵正咬着根草根,秀长的眉毛皱了起来。  

  一路回来起近来的回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想不起来。  

  一步一步倒退……来转轮宫前……双绝童,还有那个叫孤的家伙……卖画,也有那个叫孤的家伙……更早前,是南天,容,仪,玄,重天之流……还是有着那个叫孤的家伙?甚至最早以前,在魔界……在人间……奇怪,为什么都有那个家伙的存在?  

  自己跟他感情很好吗?不然为何会一直让他跟着?可是为何一点深刻的印象都没有?模模糊糊,就算个剪影,连样子都不太记得,只记得……他好像喜欢笑?  

  是这样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就让他跟了?  

  那他现在呢?  

  “天孙,天孙,那个叫孤的家伙呢?”在外面就大声叫,反正那个看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美德’娘娘是从不会错过他任何一声呼唤。  

  “孤?你把他扔下那么久,他说他也受够你的无理,已经走了。”飘渺的声音有如圣谕,以骗人的威严自天际浩浩荡荡地传下。  

  “哦!我很无理?!”  

  “不是我说的。”反正人又不在,死无对证之事天孙最是拿手了——到时出事自有孤出来背黑锅。  

  关于孤的对话就如风过无痕,散于空气之中。梵既没什么印象,也不再深究。  

  反正,不论梵愿不愿意,在未来的某一天,两人还是会再次相逢的……命运也无法控制的重逢……  

  百年后……  

  千年后……  

  ——完  





                                                 番外 悦己者




  据说,神在死亡前那一霎间,释放出的灵力能够让时间停止一秒。在那一秒,将会出现他的生平……在坠向血池的那一刻,御不知为何想起了这句不记得是谁说过的话。然后,就如同一个开始指令一般,他下坠的身子真的停了下来……  

  那一刻,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喜怒哀惧爱恶欲,纷至沓来,难拒难掩!  

  ————————————————————————————————  

  虚无,纯粹的虚无。  

  自虚无中,生命诞生了,小小的,跳动的。  

  周围围着的长者们惊叹,赞美,以至诚之心,歌颂着小小的银光。  

  一只手伸出来,举起了小小的生灵。“这是法,是极地之裔的法!”  

  极地绝域,极绝之处。生存下的人,也是极绝之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存在,不需要亲、友、爱,不需要怨、嗔、欲,相伴的只有极绝的孤独。  

  虚无黑暗的生命无法融入众体,却并不在意始天的拒绝。自逐于极绝之地,不过是因为——极、绝!  

  黑暗也是需要法则的,我,是因法而诞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