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
这个冬天,充满了温暖。
解除了后顾之忧的林翔,开始成天窝在自己的小屋里,摆弄着从“铁渣城”买回来的各种医用器械。
用消过毒的取血针扎破手指,用力挤出一滴鲜红的液体,小心翼翼的滴入用蒸馏水制成的生物营养剂。几分钟后,黏稠的血珠已经在圆形的培养皿中完全扩散开来,清澈透明的营养剂,也变成葡萄酒一样的宝石瑰红。
锯末填充的药箱里,摆放着六支装有这种液体的试管。
滴进营养液的血经过严格计算,实际配比浓度为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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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一支试管,凑近眼前久久地看着,柔和透明的红色溶液里,仿佛能够看见应嘉那张洋溢着略带羞涩的可爱脸庞。
“从死亡到重生,上帝只花了七天时间。复活我最心爱的人又需要多久呢?”
望着这些用自己鲜血溶成的生物药剂,林翔不禁陷入了沉思。
冬日的旷野,充满了被寒冷统治下的荒凉和肃杀。
近乎黑色的阴云,彻底驱逐了太阳。无所不在的辐射控制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雨带着酸蚀的气味,水苦涩刺舌,甚至就连蒸发升上天空,又变成雪花飘落到地面的堆积物。也被沾染成肮脏无比的灰色。
穿着用巨鼠皮缝成的大衣,林翔在冷硬湿滑的地面上,慢慢挪动着前行的脚步。
这片荒野,距离隐月镇足有两百多公里。按照地表上的标识,从这里往南再走三十多里,有一处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城市。
核爆摧毁地球生态环境的同时,也毁灭了人类建立的所有聚居点。对于这些曾经象征着文明存在的古老场所,新时代的住民不再用原来的名字称呼它们。取而代之的,是单一而落寞表示废墟。
从复活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三个多月。除了熟悉全新世界的各种生存法则,林翔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自己究竟在哪儿?
第二:大战结束后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每一个人,没人知道答案。人类应有的记忆似乎因为某种缘故出现了断层,除了继承必要的各种生存知识,以及这个时代通用的全新地名,曾经的一切,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只有进入废墟,才有可能找到遗留下来的线索。
一条高出地面数米的宽阔道路,从正在上扬的拱起部分断裂开来。几十辆被锈蚀得千创百孔的铁灰色汽车残骸,排列在通向断口的右侧。它们前后拥挤在一起,好像一群牵头衔尾的蚂蚁,被断开的道路永远阻隔在这里。
这是一条与城市连接的高速公路。沿着残骸尾向的路基延伸,可以清楚地看见笼罩在阴霾天幕下的黑色建筑群。
林翔小心翼翼地沿着公路边缘走着,轻柔灵活的脚步没有带起任何声音,用火灰和鞣酸洗制的巨鼠皮衣,涂上了一层所有危险生物都不喜欢的消毒药剂,虽说远远达不到令它们避而远之的地步,却也不会让它们产生主动想要靠近的冲动。
粗大的双管霰弹枪斜插在身后,手里提着一把尖锐的长柄匕首,锋利的刃锋上,涂着一层用煤灰和肉油混合而成的膏脂。这是旧世界特战部队的惯例,既能有效保护刀刃,又能吸收光线的反射,把自己暴露在对手面前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按照王彪的说法,废墟里生物只有一种变异人。
林翔很清楚它们有多么危险,这种可怕的生物会利用每一个角落作为隐蔽,在目标神经最为松弛的刹那间,突然发动致命一击。
匕首,是短兵相接最管用的武器。
高耸的大楼表面,密布着无数规则的方形窗孔,寒冷的风从中席卷而过,发出刺耳尖厉的呼号,弯曲歪折的电杆有气无力地斜靠在残破的墙壁上,道路两边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的主干,表面满是黑灰色的烧燎焦痕,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蒙着厚厚的凝灰,它们把锐利的锋口隐藏在虚浮的尘土中间,随时准备在划破所有敢于接近的物体。
站在空旷街道的中央。林翔只觉得心底有种难以言表的感慨。
这里没有人,只有一堆堆分散在角落里的灰白骨头。稍微用力一踩,就变成零碎的渣末。
走近一辆镶嵌着四个圆环标志的扁长轿车残骸,四扇车门已经脱落,前座上的驾驶者只剩下一截与肋骨连接的脊椎,后座椅垫上满是变形的弹簧,两只圆形的人头骷髅相互拥靠在一起,掉落在底盘上的细小指骨紧密地扣合着。显然,他们直到临死前的一刹那,还彼此紧紧拥抱着。
林翔没有惊动亡者的遗骸,顺着路沿,转进了右边的通道。
一块长度超过三米的铜制门牌平躺在人行道上,表面漆皮剥落得所剩无几,用手指在不规则凹刻的痕迹中来回摸索,林翔很快辨明了其中文字所代表的意义。
“平顶山市第七职业中学”。
巨大的震惊,充斥了他的全部思维。
林翔记得,核爆来临的瞬间,自己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中京市南面郊县的军事管制区。那里距离平顶山,何止超过千里。
狂暴的辐射气流,把自己推送得实在太远了。
他默默地搜索四周,希望能够找到更多的证明物。
“平顶山市粮油食品公司”、“中国建设银行平顶山市XX区营业室”、“平顶山物资公司”
没有完全烧毁的纸片、刻印在建筑表面的残存字痕、车辆残骸两边门上模糊不清的半圆形喷漆字面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脚下这片死寂无人废墟的古老名称。
在一面倾倒的残墙下,林翔拨开覆盖在表面的厚厚泥石,捡起一只被烧得只剩半边的书包。掀开渗满水印霉斑的人造革包口,露出一摞发黄的书本。风一吹来,脆化的纸页纷纷飘散来开,丰富一群刚刚从茧壳中脱出的食死蝴蝶,在阴沉的天幕下迅速飞远。
一堆瘦小的枯黄尸骸横躺在旁边,弯曲变形的臂骨紧紧压在书包的上面。没有发育完全的头骨从中裂成两半,无法连接在一起的拗黑眼窝中,似乎在诉说着可怕的遭遇和死亡的恐惧。
林翔很想大声狂吼,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愤怒全部释放出来。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样做非但无济于事,还会引来徘徊在废墟间饥饿的食死生物。痛苦的挣扎和混乱的大脑思维,使他只能捏紧手里的匕首,站直身体拼命咬紧牙齿,怒目悲望着灰暗朦胧的道路尽头。
那具尸体,明显还是个孩子。
整个国家,整个世界,有多少像他一样的遭遇?
“骷髅骑士团”
压抑的嗓音,在喉咙里形成刻板机械的沉荷。无法高声咆哮的林翔,只能一字一顿咬出留存在记忆中的对手名字,用最强烈的执念,把简单的五个字狠狠刻印在仇恨的最深处。
他们毁掉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
毁掉了我所爱的人。
毁掉了全部、所有、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我我我要杀,要杀光你们”
一道道暴起的青筋,从林翔的脖颈两侧向上飞快扩张着。就好像拼命吮吸土壤养分的树根,由下自上密集地扎入面部和头顶。透过被撑得几乎破裂的薄薄管壁,可以感受到急速流转的血液。它们在狂暴的情绪支配下疯狂涌动着,滚烫得仿佛能够达到沸腾的顶点。
“哐啷”
突然,左侧街道一家商店的门被推开,随着锈蚀的金属把手掉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音,一个高大佝偻的黑色身影,也随之出现在林翔眼前。
变异人。
和旧时代相比,它们的身材还是那样高大干瘦。细长的胳膊和腿部保持着弯曲的姿势,随时准备爆发出强大的反弹。黑色的锋利骨刃斜拖在地上,锋利的刃口依然放射出刺眼的寒光,深陷的双目中,妖异的红色虽然淡化了许多,却同样充满了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林翔脸上,已是一片狰狞。
他把匕首缓缓放回鞘中,龇着牙,来回握伸手指活动着关节,未等对方有所反应,看似随意的脚步突然加快了速度,闪电一样冲近变异人身旁边,拽起变化成骨刃的手臂狠命反拧,不堪挤压的皮肉纷纷破裂开来,从中绽出雪白的骨节和麻花一样的韧带。巨大的痛楚使变异人张大嘴,脸上的表情像人类一样痛苦扭曲着。
“你们,不该来这个世界。”
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林翔反手扳紧它的脖子,右手五指张开,用力狠插进对方深凹的眼窝,狠狠扯出两团拖拉着血线的黏稠晶状物。
就在那一瞬间,变异人大张的口中,突然喘息着爆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低沉嗓音。
“求别,别傻(杀)窝(我)”。
第五十一节 时间
强劲的手指,把脆弱的喉骨捏得粉碎。
望着横躺在地上抽搐的黑色尸体。林翔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恍惚。
变异人不会说话。病毒似乎剥夺了它们使用声音器官的权利。旧时代死在自己手上的所有变异生物,根本没有说过一个字。
眼前这个濒死的变异人竟然会说话?这实在令他难以想象。
林翔很希望这只是自己无妄的猜想和愤怒导致的错觉。潜意识却告诉他这是真的,是发生在自己眼前,被耳朵捕捉到的事实。
黑色口唇中释放出来的呻吟模糊不清,听起来就好像刀子滑过唱片时发出的扭曲音调,所代表的意义却明显得如同滴落在白纸上的黑色墨迹。
“别杀我”
它在求饶。
求饶?
突然出现在大脑中的惯性思维,催促着林翔的身体神经质地发抖。他无法控制这种纯粹由激素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只能龇着嘴,死命咬紧牙齿,把身体像石头一样拼命绷直,用近乎僵化的肌肉和骨胳,死死压制住短暂神经的抽搐。
如果连变异生物都能像人类一样思考,这个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弄错了”
面色惨白的他喃喃着,脸上古怪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带着无数种拼命纠缠混乱的思维,摇着头,慢慢离开被变异人尸体占据的人行道。
林翔下意识地加快了行进速度。一幢幢青灰色的水泥建筑从身边倒退着掠过。灵活的身影道路中央的汽车残骸间飞快穿梭着,充满强大爆发力的腿脚,反蹬地面从倾倒的建筑上方高高跃起,冰冷的风迎面吹来,在耳畔响起尖厉的呼啸声。
他必须尽快找到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在自己“死”后,这个世界究竟过去了多久?
林翔发疯似地冲进每一间房屋,野蛮地翻找着所有能够和时间有所关联的物件。沉寂在时间下的狭窄空间扬起浓密纷乱的粉尘,隐藏在其中的小虫子慌忙四散逃开,朽旧的木板在突如其来的暴力摧残下,无力地断折成一块块散乱的碎片,勉强粘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的石灰涂层,也在挤压和碰撞中大片脱落下来,与掉落在地面的各种残渣搀和在一起,形成一堆微凸的黑白粉末。
走进一间门板歪倒的临街铺面,看了一眼橱窗里只剩下大半个脑袋,却依然高高抬起性感的大腿,在霉斑和焦痕侵蚀下露出迷人微笑的塑胶广告女郎,伸手从落满灰尘的货架上拿起一件被塑料薄膜罩起的毛料大衣,还未拎到面前,腐朽的织物已经像粉尘一样散开,只留下几缕瓤化的纤维挂在衣架上,随着扰动的气流来回飘转。
隔壁电器商店的卷帘门半掩着,透过从地面折射的光线,可以看到几台摆在玻璃壁柜上屏幕早已印出水渍的电视,十几台整齐排列的冰箱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一群蚂蚁大小,叫不出名字的黑色爬虫在地面来回蠕动。仿佛是在向所有外来者宣称自己对这里的唯一占有权。
各种物品的条形编码和商标旁边,勉强可以看出生产日期,却找不到任何有关时间流逝的信息。
林翔烦躁地走上街道,灰暗的天幕阴沉沉的压向地面,云层稀薄处透出不规则的朦胧光团,仿佛一块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烂棉被。
忽然,一个镶嵌在远处水泥建筑表面,直径至少超过两米的残破图案,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蓝底红心,边缘被金色穗叶半围包裹的警徽。炽热的火焰把图案周边烧燎成残缺不全的焦黑色,一道巨大的裂缝把中央的盾牌分成两半,钢筋固定的三角架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红色国徽,就在它下面的大理石横梁上,还悬挂着“平顶山市警察局”几个早已无法分辨本来颜色的铜字。
林翔脸上露出略带意外的期盼,转身朝着道路尽头飞奔过去。
十几辆警车残骸拥挤在大楼前的空地上,绕过这些没有停留价值的障碍,林翔快步冲进落满垃圾石块的大门,顺着通往地下的楼梯,依序在所有房间里认真地翻找着。
“访问人员接待室”、“投诉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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