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6年之西行漫记





    “目前,逃向海外的美国人已达到一千七百万。数字还在上升。” 
    “能不能与美国驻华使馆交涉一下呢?” 
    “使馆已成为摆设,完全瘫痪了。” 
    “新苏维埃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他们似乎又不主张呼吁停战了。” 
    “可是,美国人民正在受苦。华裔还有多少呢?” 
    “大部分人在排华时便已回国。还剩一些,洪水时也大部死亡或返回了。” “我还是认为,唯一办法,是催促联合国派遣世界维和部队,以控制美国局势。” 
    “难办呀。虽说联合国作用更大了,但到了关键时刻,各国都为自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这个星球的利益。当初,不少国家都受过美国的欺负,现在巴心不得美国自己打个昏天黑地呢。” 
    “不过,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人,更多从地球和太阳系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 
    “可是,又不能干涉别国内政。” 
    “再站在一边看一看吧。” 
    “另外,查清楚是否还有困在美国的中国人,特别是前段时间派出的那些访问团。” 这些团队是为了帮助美国复兴而派出去的。 
    “我们有一份名单。有影响的人士都在上面。实际上,洪水爆发时,便作了救援他们的努力。大部分人已经救出。但还有少部分人尚没找到。我们怀疑,可能已经罹难了。” 
    就在那张名单上,王主席看到了唐龙的名字。 
    如同上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京剧,这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围棋。 
    “如果这人死了,那真是我国的一大损失呀。” 
    “我听说他叫‘龙子’。龙的传人。” 
    在占领和放弃盐湖城后,战争继续向南方和西方扩展。 
    北军成功地进行了对南军后方的空中轰炸。但在地面战斗中,却逐渐出现僵局。南方采取了更传统的作战方法:游击战与正规战结合,并利用地下工事抗击。高技术反而无可奈何。 
    刚开始时,双方都想打速决战。而现在看来,根本就错了。 
    到七月底,双方大的地面战役基本停止。有大量后勤的问题首先要解决。 
    但外层空间仍然争夺激烈。双方都利用海外基地发射了新的飞船和卫星。新一轮战斗静静地在地月之间展开。 
    而地面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山姆部队也歇息了下来,在杰斐逊山下扎营。同时扎下营的还有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 一切弥漫着一种战斗间歇期的懒洋洋氛围。这就像台风眼过境一样。 
    而军中各种仪式照常举行。 
    这天,尼文突然通知我去见山姆。 
    “我记得你的特长是下棋。”山姆出乎意料地说。除了我到本军的第一天外,没有谁再提到围棋。 
    “那是以前的事。”我谨慎地说。 
    “现在,需要发挥你的特长了。” 
    我愣了半晌。心中那久违的张力一下涌了上来。我犹豫着。 
    “你怎么了?” 
    “谨听您吩咐。”我矛盾地说。 
    “是这样,友军中有一些棋迷。我想办一个棋赛,请他们来下。” 
    “这当然再好不过。” “你有什么建议?” 
    我什么也没说。 
    我心潮起伏。我想,所有的幸运和灾难,是否竟是围棋带来的呢? 
    铃木说,围棋毁灭了日本。 
    余领队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 
    我在洪水围困的楼上下棋。德国人鲁斯很快死亡。 
    还有大船爆炸。 
    李铸城在波士顿发现了尸骨与棋。 
    我不明白山姆的意思。但我按他的吩咐,进行了棋赛的筹备。 
    这天晚上,棋手们真的陆续来到了。有的仍着军服,但有的已着日常的袍服。 
    山姆一一介绍:“这是迈克,业余五段。这是约翰,业余六段。这是施拉姆,专业初段。” 
    我感到很吃惊。美国军中竟有这么些高手。当初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真的有必要么? 
    山姆告诉客人们说:“都知道了,这位便是亚洲冠军唐龙。现在叫布莱克·唐。” 
    没想到竟在美国前线下起棋来,而且是与当兵的下。我有一种强烈的非现实感。我记起与我的老师——三名中国军人——下棋的种种情形。 
    好像,当时便准备了有今天。 
    军官和士兵们像很久没吃饭了,饿狼般扑向棋盘。 
    我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美国人不在乎输赢,只要连续地下,就兴高采烈。山姆不会下,只冷眼旁观。 这天晚上,我一连下了五盘。但第六盘却被南军的偷袭打断了。他们不允许北军娱乐——更有可能是眼红。 
    南军很快被驱退了。有惊无险。而我却睡不着觉。我在山下散步,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女兵队住营地钻出来。 
    这是尼文。 
    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尼文变了脸色。 
    尼文拔出激光枪对准我。但最后又收了回去。 
    我们便这么死盯着。 
    “你穿这身衣服倒挺合身。”最后,尼文突然笑道。 
    “是你给我找的。”我不敢放松警惕。 
    “是上校让你来跟踪我的吗?” 
    “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说话,不禁掩住口。 
    我和尼文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心怦怦直跳,为刚才后怕。我想要不要报告上校。最后决定不作报告。 
    从这时起,我开始觉得尼文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在我恢复下棋的这天,我察觉了军中的这一个秘密。 
    营地的生活更像一个国家的生活了。上校是国王,其余是臣僚。大家都对上校恭敬有加。 
    女兵队是国王的后宫。上校出入更勤了,而不在乎人多眼杂。 
    与友军的关系也像国与国之间。每天互有宴请,举办晚会,互赠礼品,沉浸在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中。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围棋的点缀。 
    在战斗中,经常有友军叛变的事情发生。不时有南军投向北军,而北军投向南军。部队之间的交往,借助互访,则可探听虚实,联络感情。 
    另外,也是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做。 
    但真是这样吗? 
    从山姆的目光中,似乎觉得他别有深意。 
    我扮演的是宫中艺人角色。不久,我的棋艺,已经全军闻名。有一些高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跟我下。 
    甚至,有一天,有南军的两位棋手,乔装成平民,来要求下棋。结果被尼文识破,双双成了俘虏。 
    他们扮演的无疑是一种奇怪的角色。 
    这天,山姆又找到我。 
    “也许,过两天,你要跟一个大人物下。做一下准备吧。” 
    所谓大人物是美国国防部长兼北军司令。他直到最近才听说我的事。听说,他为此还责怪了上校:“为什不早汇报?” 
    “因为我军的传统是不尚炫耀。” 
    “这是一个好的品质。你叫什么名字?” 
    上校报告了他的名字,并谈起了他的抱负和经历。 
    于是,部长从葛底斯堡飞来跟我下棋。事毕,他称赞我是又一个怀特·林。 
    “你为军队注入了活力。”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山姆上校企望达到的目的。 
    次日,我们陪部长出外观赏风景,并在山中打猎。尼文总把猎物驱到部长和我的枪下。 
    晚上,则举行庆祝酒会,模拟美国复国之日,实行君主制。 
    大家喝得醉薰薰的,军服都脱下了,换了裙子和长袍,好象东方古代服饰。有人专门扮成机械人。 
    这时,长官和士兵也没了区别。 
    山姆对各个军官进行封官行赏。 
    我被封为“文娱大臣”。 
    “这便是‘阿曼多’以后的时代么?” 
    部长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十分惊讶。这时,山姆便向他详尽地解释。部长不住点头。 
    山姆露出了狡黠的眼色。尼文不动声色。 
    不久,北军营地里的这种乐事,南军也传遍了。棋风弥漫一时。 
    刚来美国时,我们一行试图传播棋文化,那是很费劲的样子。现在却人人争下围棋,乐此不倦。 
    但围棋文化与后机械文明的关系,我却一直没搞清楚。 
    我只是注意到,山姆部队的人没有一个下棋。 
    这种醉生梦死的活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因为战事重新吃紧,才作罢。这段时间里,一些知名的军中棋手,如约翰和迈克,均因各种原因而死去。军中术语称为“棋杀”。它运行的机制是什么呢? 
    在新一轮战事开始前,山姆的部队已成为全军楷模,因为营造了良好的意识环境。 
    在此期间,我的地位出现了变化。我有了一定的支配权。上校除了让尼文继续照顾我外,还配了一名黑人勤务兵。 
    军官们对我也愈恭敬了。只有“植物”仍若即若离。这种态度使我很恼火,但又无法渲泄。 
    我渐渐发现了部队的腐败。大家表面尊敬上校,但下面不以为然。甚至有吸毒的人。军中规则每一条都有人破坏。同时,又执行得完美无缺。 
    尼文继续偷偷与女兵来往。 
    上校拥有极大的尊严,但实际上并无尊严。 
    讨好我的人增多。出了事,请求我说情。 
    这其中,也有行贿的。 
    但实际上不用说情,一切又都会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植物”冷漠的背影,便越来越经常地在我脑海中晃动了。 
    作为人,他出生于二零一五年。作为再生人,他出生于二零五二年。这是在他因为车祸成为植物人之后。 
    这个手术仅仅是实性的。但是成功了。 
    在整个部队中,我认为“植物”是有深度的人。他时常注视我,但并不像尼文一样与我有说有笑。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那是在最后的战斗到来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请教。 
    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下棋的人,会产生一种虚拟战斗感。这填补了‘阿曼多’的空白。他们以为是在与棋盘上的敌人作战。” 
    “植物”认为,军中下棋人的增多,这是“阿曼多”后遗症的表现。 
    “这是一种病症。部队整个是由‘阿曼多’薰陶出来的人组成的。在梦幻社会中,人类大脑海绵体已经变异。这在今后还会表现得更明显。” 
    “您说是一种病症?那么我是否也染上了呢?” 
    “人人难以幸免。” 
    我不语了。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未来的新人种。 
    “我见过自称为未来的人种。”我想到了纽曼。 
    “不可能。” 
    “他只是有些像。” 
    “你看上校像吗?” 
    “我不知道。” 
    “你看我像吗?” 
    我打量他。他的机械臂闪闪发光。额头上却是人类特有的皱纹。 
    “有点像。” 
    “我还不是。我们这类人的文明,乐观地估计,最早也应该在下个世纪才能到来。” 
    “您不属于后机械文明?” 
    “有件事情,不久会发生。现在还是秘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微笑着神秘地说。 
 
第八章 亚洲之星  
    战斗又开始吃紧。这回是南军发动攻势。北军出现了溃散。没有迹象表明,这跟这段时期的军中娱乐活动有什么关系。 
    山姆部队也遭到了很大损失。我们只好全军后撤。 
    部队在南军用气象武器制造的大雨中艰难行军。不少战斗单元陷入泥淖。这真是狼狈的一幕。 
    在通过一个谷口时,队伍遇到了埋伏。弹雨从灌木丛后飞来,如梦如幻。这是导弹和枪弹。发射激光束的敌人似乎很少,这是这场遭遇战的一个奇怪特点。仿佛敌人来自更为悠久的时代。 
    这便造成了一种假象。我们在遭遇时间而不是南军。 “游击队!” 
    有人大喊。轰隆的爆炸淹没了他的声音。 
     
不过,整个战斗富有诗意。湿漉漉的机械和弹雨,构成美丽的风景,雨雾迷朦,血肉横飞,点滴为画。 
    所有的人都陶醉在这样的战斗中。 
    部队反复冲锋,但难以冲出重围。女兵队进行了冲击,但损失更重。连山姆也钻出了钢窟,亲自指挥。 
    敌人并不是一支大军。但是我们的溃散开始了,并不可收拾。 
    “要是怀特·林在就好了。”山姆叹道。 
    “可是,不是有布莱克·唐么?” 
    这是尼文。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尼文在阴笑。这句话点醒了山姆。 “对,布莱克·唐。我们的图腾。你过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山姆击掌。他脑中的疾病发作了。 
    尼文把我绑在一根测距杆上,把航母顶盖打开,撑出车外。声浪一下大了起来。空气清新,涌入脑海。我一下被充足的氧气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