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那么,这些北大边缘人的结果大多怎样?”
  “有的,真的‘蛹蜕变了蝶’,成为真真正正的北大人,但更多的——”张红说着,脸色暗了下去。
  “更多的是没有考上,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不是这样的。”张红略有些激动,“北大的梦想是不会破灭的。一年考不上,两年;两年考不上,三年;三年考不上,四年……只要我还有口气,我就不会放弃。既然我选择了离开,我就没打算回去,北大法学院对我来说,是淝水一战。”
  我不敢搭腔。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与穷乡僻壤出来的孩子讨论“梦想”这个字眼。他们要么对梦想麻木不仁,要么便是对梦想顶礼膜拜、为其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事实上,在我看来,梦想是一个平淡的字眼。人生毫无疑问应该有梦想,可如果为了梦想打破一切现实的幸福,那么梦想最终只可能是幻想、空想,成为人一生精神上的枷锁。
  还好,“北大梦”对于眼前这位倔强的姑娘倒不是空想。张红告诉我,这些年来她一年比一年成绩好。去年仅因为三分之差与北大法学院失之交臂,那么,今年的成功应该是水到渠成了。
  至于我,“北大”是几个月前才想起的字眼。看着张红那堆得满坑满谷的考研书和她熬得通红的眼睛,我不禁觉得汗颜与紧迫。
  正漫无边际地聊着呢,门突然开了。
  一位女子,轻轻地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我的大脑里突然闪过戴望舒的那首《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好看的txt电子书
  眼前这位女子便是这样,像丁香,笼了一层淡淡的紫雾,美丽而隐隐忧伤。
  一时间,我还以为她是从古代仕女图中走了出来,我不由得站了起来……
  女子奇怪地望着我,然后又望了望张红。
  令我奇怪的是,张红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好像那进来的不过是一团空气。
  我自觉十分尴尬,主动走上前去伸出手,笑着对“丁香”说:“你好,我是你的邻居,我叫白青青,以后请多关照。”
  女子十分和气,虽然是标标准准的美人却没有一点儿美人架子。她轻轻握握我的手,微笑着说:“别客气,我叫蓝湄。”
  不知什么缘故,自从蓝湄进来后,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我和张红的对话开始变得艰难。她再也不像刚才那样热情洋溢、言辞丰富,而是拿着一套英语试题反复地对着答案。而我,也只好拿起她的政治参考书翻着。
  蓝湄那边窸窸窣窣的,透过朦胧的花布“三八线”,我看到她好像是在换衣服。
  我不敢吭声,不知为何,她的美丽、她的宁静、她的忧伤让我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帘子终于“唰”地拉开了。
  我一抬头,哇塞!我又站了起来……
  不过几分钟,眼前的女子便和刚才判若两人。如果刚才说她像是丁香,那么此刻她便是午夜的玫瑰,全身上下散发着燎人的妖艳。
  她一袭酒红色紧身长裙,单薄的肩上披着一件亮闪闪的黑丝绒披肩,长长的脖颈任其裸露着,满背华丽的卷发丝丝缕缕地披下,凌乱而妖娆。
  我目瞪口呆地又站起来,在这个炫美得如罂粟花一样的女人面前,连我这个女性都有点儿失态了。
  蓝湄不好意思地拉拉自己的裙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蓝湄,你,你要出去吗?”我结结巴巴地问。
  “是的。”
  “可,可,天这么晚,你——”正说着,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襟被狠狠地拽了一下。原来是张红,我急忙闭上了嘴。
  蓝湄向我笑笑,然后转身离去。一股丁香花一样清新的香气,冉冉而去。
  “怎么样,明白了吗?”待到一辆轿车的发动声远去后,张红正色对我说。
  “明白什么?”
  “唉!”张红捏了捏我的手,长叹口气,“有时候明白太多反倒不好。既然不明白就算了,但无论如何,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方卓是在近十一点钟才回来的。
  “感觉怎样?”看到我,他随口问了一声。
  “感觉好多了,实在太谢谢你了,你的药——”我正要好好地向他表示感激,哪想到,我话还没说完,他便一头扎到“墙”那边,再也不出来了。
  我闷闷地闭上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他第二次向我开了金口:“白青青?”
  “什么?”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往书柜上放书,心中为这种闻所未闻的“异性合租”忐忑不安。
  “我们屋里没有旁人来过吧?”
  “没有啊。”

()
  “那我的方便面怎么少了一袋?我走时还有九包,怎么现在只有八包了?”
  我一愣,立刻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无意中偷吃了他的夜宵!我于是急忙从钱包里掏出五元钱,走到他那边。此时,他正把那箱方便面搬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反复数着。
  我憋住笑,把钱递给他,“不好意思,刚才我醒来时太饿了,就吃了一包。这钱算我买你的吧,多余部分就算付你药钱。”
  我本来以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不会接这种钱。哪想到方卓却看了又看,然后满心不乐意地说:“唉,算了。就这些吧!”听他口气,好像他还吃了很大亏一样。但他终于还是把钱塞进口袋,然后走到过道里去煮面。
  几分钟后,方卓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坐到我面前。
  “你吃不吃?”他十分随意地问。
  我明知他只是客气一下,而他也知道我的回答肯定是“不,谢谢”。但我不想让他承这个人情,恶作剧地说:“呀,那太感谢啦!”
  方卓显然一愣,接着跟老母鸡似的抱着那碗面条,指指自己那边的箱子:“要吃自己煮去。”
  “是不是还要付你钱呢?”我讥笑。
  “不,不,不——”他一连声道。我惊讶地望着他,哪知,他又加了一句,“以后你买了记得还我一包就行了。”说完,我俩同时笑了起来,而气氛也一下子轻松了。
  方卓是一个十分注意形象的男子,这点儿光从他吃面条的样子便看出了。他不像普通男生那样要么恨不得把脑袋埋到碗里面,要么把面条吸得稀里哗啦。他则是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束,然后慢慢地往嘴里送,姿态十分斯文,好像是在“品”。
  一个男人,在这样的陋室里,以这样的姿态吃面条,我不禁啧啧称奇。
  品着,品着,方卓慢慢悠悠地问我:“白青青,你是不是打算正式在我这里租下来了?”
  “唉,只能如此了。”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嗬,你好像还有点儿不情不愿的呢?”方卓十分自负地说,“告诉你,现在在北大附近找房子的人比蚂蚁都多,你遇上我算你运气。”
  “那你干吗找上我呢?”
  “缘分呗!实话告诉你,我这张床位已经空了一个多月了,我才不情愿自个儿独自付房费呢!”
  “为什么不早点儿租出去?”
  “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与其找一个互相妨碍的室友,不如自个儿多掏点儿钱换个平静。”
  “这倒是。但你为什么要选择异性合租这种方式呢?”
  说到此,方卓沿着碗沿吹吹汤的热气,面有得意之色,“我看到好多研究报告表明,异性合租这种方式对男性的身心健康非常有利。因为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室友会激发男性的工作、学习热情,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
  “哦,有这个说法?”我十分好奇,“那么,对于女性呢?”
  “对于女性也一样,但前提是不要滋养爱情。在双方前途未卜的情况下,爱情大多数会起反效用。”方卓说着,目光复杂地望着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爱上你的。”
  “呵呵,彼此彼此!”我轻松地说,只是再仔细想想他的话,又好笑道,“怎么觉得你的话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是吗?”方卓竟然十分紧张。他把面条碗一推,跑到自己书桌边,拎来纸、笔,一板一眼道:“要不,我们订一个异性合租协议?”
  “为什么?”
  “口说无凭啊!”
  “好吧。”我又笑了,心中觉得这个男生真逗。
  在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争执、辩论、协商后,我与这位男士居然还真的像模像样地签订了“异性合租协议”,协议如下:
  合租人:

()免费TXT小说下载
  甲方:方卓
  乙方:白青青
  为保证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和平共处、共同前进,双方达成共识并愿意谨遵以下规则:
  1.讲卫生,讲文明,衣冠不整者不得在房间公用地方进出。
  2.乙方每月付甲方房租三百元,按季度月初支付。乙方未住满当季度甲方不需退还余款。日常水、电、煤气由双方AA支付。
  3.日常公共卫生工作以周为期限由甲乙双方轮值。
  4.严禁大声喧哗、争论,提倡安静、协商。一切以为双方营造安静的学习、睡觉氛围为活动前提。
  5.严禁甲方对乙方有“性骚扰”之嫌的举动或措辞,一经违反,乙方保留驱除出境乃至扭送派出所的权力。
  6.双方有在对方需要帮忙时给予适当帮助的义务,但仅限于学习、生活上的帮助。精神安慰不在此范畴。
  7.双方合租的前提是共同前进。坚决杜绝一切与爱情有关的苗头,一经发现,爱情滋长一方即刻搬走。
  8.甲、乙双方如欲搬走应提前十五天通知对方并征得其同意。
  ……
  甲方签字:
  乙方签字:
  公元 年 月 日
  当我们俩郑重其事地在白纸黑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我们互望了一眼,接着,同时意识到它的严肃与郑重。不过,这样也好,它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们不得不相互冷淡或躲闪。虽然,这种关系不那么讨人欢喜,但没准儿,它真能长“住”久安。
  于是,在这张协议的“保护”下,我开始了自己作为一个“北大边缘人”的异性合租生涯。
  说实话,很多事情做起来远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当我真正开始与方卓的“异性合租”后,才发现这种合租方式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用佛家一句话便是“明镜无尘、菩提无子”。对于考研生而言是不分性别的,大家一个性——中性。更何况,正如方卓所言,在某种程度上,这对于异性还是一种刺激与动力。
  方卓虽然有点儿斤斤计较,但总体来讲,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合租伙伴。
  他比较安静、整洁、彬彬有礼。作为男士,他身上没有许多男性的缺点——他不抽烟、不臭脚、不打呼,姿态文雅、举止文明。虽说同住一室,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衣冠不整过,更别提什么言辞暧昧了。他也十分注意保持室内卫生,轮到自己值日时,从来没有因为种种借口推脱过。经他手打扫过的房间,窗明几净,地板干净得可以用舌头舔。
  然而,异性毕竟是异性,在日常生活中,“异性合租”的诸多不便还是令我十分为难。
  最难解决的也是最基本、最重要的,那便是厕所一事。
  由于是居民区,蔚秀园里没有公用厕所,最近的一个也是在北大西门附近的招待所里。于是,如何在夜间解决这种最基本的需求成为我最发愁的事。
  张红曾经告诉我,用夜壶。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身边小便,我更不好意思于清晨端着自己的秽物,旁若无人地往美丽的荷塘里倒。
  于是我每天晚上临睡前总是不敢喝水,不敢吃太多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便背着书包冲进学校教学楼里方便。久而久之,北大西门的门卫一看到我总是会满心佩服地冲我微笑,在他们眼中,我是多么勤奋的一个学生啊!殊不知,我勤奋的动力全是因为“内急”啊!
  虽然方卓曾不着边际地提醒我,我完全可以把他当作同性,但怎么可能?他可从来没把我当作同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夜壶”,也没有听到他在屋里大小便。有时半夜三更时他会蹑手蹑脚地出去,我想他肯定是去“方便”了。至于地点在哪里,我不得而知。事实上,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敢去。
  除了“方便”的不方便外,与方卓这个“异性”合租,最令我困惑的便是他的态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