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烟(原名百年之约)





  我怔住,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来顺,这关来顺什么事?”我慌张的问,顿了下,脑中忽又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他怎么了?”
  四阿哥从我身前错开两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侧头俯视我,缓缓地说出一句话。
  “两天之前,来顺已经净身入宫了。”
  “什么?”我猛的晃晃头,‘不可能!’三个字冲口而出。
  他盯着我的眼睛,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意,转瞬又化为绝决的神情:“在我四贝勒府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心中一颤,终是前功尽弃了。
  “爷是在哪抓到来顺的?”我心有不甘地问,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了!
  “在我书斋门口!”他淡声道,见我满脸不解,又是一笑,“他逃走之后的第三天就自己回来了,在我书房跪了一夜,说自己诚心入宫,求我恕罪!” 
  又是一阵猛烈的振颤,惊得我无法自持。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来顺……”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这是为什么呀?”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经历了这么多矛盾,挣扎才作出的决定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推翻了!
  “你不明白吗?”他冷冷的看着我。
  我颓然的摇头。
  他冷笑一声,探过身子,在我耳畔说道:“来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我一手提携的,他的性情,我了若指掌,否则府里这么多下人,我也不会偏偏选他入宫!”顿了顿,他又道“他知恩重义,即不愿辜负我,更不忍连累你,所以才会中途折回!”
  我呆滞在原地,青石砖的冰冷透过掌心一直传入心头。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听了我的建议才选来顺的,也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人会为了尽忠而甘心做太监。我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四阿哥了,从始至终,自作聪明的人是我,只有我!
  思绪在这一刻打结郁积,我一时想哭,一时想笑,挣扎良久,却既没哭也没笑,只是愣着,发呆!
  “现在你明白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的声音冷冷响起。
  我强撑着爬起来,跪正了身子,直声道:“明白了。奴婢该死,请贝勒爷责罚!”
  他起身,在我面前停了一下,未发一言,错身离开,衣角带起一阵轻风,扫乱了我鬓边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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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里,我默默地走着,本该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可一颗心却不知好歹的愤恨起来。我在恨什么?恨来顺的愚忠?恨自己的自作聪明?还是恨四阿哥那句绝决的‘你就真的以为我不敢办你’?我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一句回应,混乱之际,只觉得自己要疯了,禁不住飞跑起来……
  回廊,池塘,竹林,水榭,我飞快地跑过这些场景,寒风凛冽,呼吸急促,双腿酥麻,喉咙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长久不运动的身体已明显不支,可心却愈发轻快!我笑想着,自己活了二十一年,还从不知身体上的苦痛也可带来这般的享受和刺激!当下兴奋起来,一咬牙,硬撑着加快了步子,准备畅快淋漓的飞跑一场!
  可惜天不遂愿,就在我劲头十足的时候,突变不期而至——绕过假山的一瞬,我毫无防备的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既是没有防备,脚下的速度自然是一点儿也没减,所以,这一撞,非常突然!
  “哎哟!”那人应声倒地,我更是连喊都没喊出一声,便被弹了回去,仰面摔在地上。落地的一瞬没感觉有多疼,心里倒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这清朝果真郁闷,连跑步都不让别人跑痛快了!
  半躺在地上,我恍恍惚惚地朝对面扫了一眼,心中又不由一惊,那个被我撞倒,摇晃着爬起来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十三阿哥!
  虽说我是女子,急驰中的冲击力也不可小觑,他显然是被这一撞惊着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立稳脚跟,顾不得掸落身上的尘土,他径直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
  话说一半,看见地上的人是我,他立时怔住。
  “你……你不是雨霏……我四哥的乐师吗?”
  我双手支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腿太软了,根本动不了,开口想说话,喉咙却也沙哑地发不出声。只得撑在原地,一边倒气,一边点头。
  他见我这样,退了怒色,向前一步,倾着身子问:“你怎么了?”
  我猛喘了几口气,嗽嗽嗓子,断续着挤出几个字:“站……站不起来了……”
  他看着仰在地上的我,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摇摇头,伸过手来。
  借着他,我踉跄着爬起来,立正之后,只觉得两条腿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勉强走了几步,扶着一块半米高的石头,费力地坐下。
  十三阿哥既没阻拦也没帮扶,立在我身前,颇为不解的瞅着我。
  丫环坐着,主子站着,我知这极不合规矩,但眼下有心无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缓了半天,呼吸渐畅,我张口赔罪:“十三阿哥,方才奴婢……”正说着,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低头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右手腕上,从手背到手踝,好大的一片擦伤,皮几乎全被蹭掉了,伤口和着沙子,渗着血。
  我下意识地发出‘咝’地一声,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从怀中抽出帕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慌张地包扎。一只手本就不利落,再加上帕子磨擦刺痛伤口,我‘咝咝呀呀’的又叹了几声,一不留神,松了手,手帕掉在地上。
  十三阿哥拧着眉头看了我哆哆嗦嗦的举动,无奈地撇撇嘴,弯腰捡起帕子,在我身边坐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我来吧!”
  我忍着疼,径直把手伸给他,他抖抖帕子上的土,三两下帮我包好了伤口。我抽回手,小心的抚了抚,又上上下下的看看自己还有哪受了伤,待确定一切无恙之后,我才记起自己还没道谢,忙侧头对他道:“多谢十三爷。”
  他看着我,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似的,乐呵呵的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吹笛子,讲故事,倒不知你一个弱女子,力气还挺大,居然能把我撞倒!”
  我想起他刚才的狼狈模样,也觉得有趣,就附和着笑。可才笑了几声,又觉察到自己太放肆了,赶紧闭了嘴,低声道:“刚才奴婢太不小心,冲撞了十三爷,还请十三爷恕罪。”
  他摆摆手:“你也摔得不轻,还挂了彩。罢了,罢了。”笑了笑,又道,“你跑得那么快,要干什么去?”
  我低了头:“奴婢……刚才……办完差事,正要回去。”想到偏厅,心情忽又沉重起来。
  “十三爷若没事,奴婢就先回了!”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全身都恢复自如时,我起身告退。
  “嗯,行,你走吧!”十三阿哥仰头看看我,也随着站起来。
  我行了个礼,捂着擦伤的手转身离开。
  “哎——”才走几步,他又叫住我。
  “你家爷呢?”
  我顿了顿,道:“刚才在偏厅,现下不知去哪了,大概在书房吧。”
  他点点头,扭身道:“嗯,我去找找,你回吧,那个手……上点药!”说罢,轻快地走了。
  我目视着他沾满灰尘的后身消失在假山一侧。心中怅然若失,二阿哥,史载性格怪僻暴躁,但眼下我还没从秦风身上看出来,三阿哥,专心著书,文雅谦恭,十三阿哥,虽参与了夺嫡之争,现今倒也率性随意,康熙皇帝这么多儿子,入我心的为何偏偏是那个最冷,最狠的他呢?
  晚上,烛台前,小秋帮我上着药,嘴里小声数落着:“雨霏姐,你最近怪得很,要么就好多天不出门也不言语,要么就突然出去瞎跑,撞了十三爷不说,还把自己剐伤了,你这都唱得是哪出啊!”
  我愣愣的盯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喃喃道:“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唱得是哪出!”小秋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唉,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近心情不好,萧大夫也是这样,每回来去都闷不吭声的。你们俩准是遇上什么恼人的事了!我一个小丫头,不方便多打听,但今日见你终于肯出门了,我这心也安生了不少,现在我只问一句,雨霏姐,这烦心事可是都过去了?”
  我抬眼看她,笑着说:“小丫头,跟了我几个月,可是越来越机灵了!”停了一下,我又淡淡地说,“事都过去了,现下雨过天晴了!”嘴上是这样讲,心中却暗想,这事真的都过去了吗?恐怕没有,于我,于四阿哥,来顺的事都不可能这么简单,表面上了了,心里却始终留下了点什么。
  萧烈对于四阿哥的怒而不罪表示出极大的不理解,他反复追问我好几个来回,也没有得出个结论。不过见我安然无恙,这个结果他到也乐于接受。
  来顺已然进宫,是不可能见面了,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不断地萦绕在我脑子里,有好几个夜晚我都独自跑到假山后的围墙边坐着,想着他告别时说的话,和跳下墙头时的轻快样子,那时的他应该是义无反顾,充满向往的吧,可为什么三天后,他又缩回原来的样子,向命运妥协了呢?我想了好久,仍是没有答案,只怕是自己太浅薄,始终看不懂他和四阿哥之间的那份情谊。
  生活总在波折中渡过,一个大浪之后,我迎来了暂时的风平浪静,眼下除了秦风,再没什么事要我忙的了。
  正月二十八,赴约的日子。
  我较之前提早了两个时辰出门,天还大亮着就到了成心亭。第一次在白天来到这里,感觉颇为不同,拱桥上不断有行人走过,桥下还有个卖货郎,摆了一地的杂货玩意不停的兜售着,
  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摸摸这个,动动那个。一派热闹的市集景象!
  在这种气氛的映衬下,成心亭也显得不像往日那么残破了。我四下看看,秦风还没到,傻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凑到杂货摊旁,在那几个小孩中间挤了个空子蹲下。
  货摊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布偶,风车,泥塑等小物件。乍一看,个个做得都挺精致,我随手拿起一个布做的小狗,问那摊主:“这个狗多少钱?”
  摊主还未答话,身旁的一个小孩就朝我嚷开了:“那不是狗,是猫!”我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嘴两边的几根须子,和身子差不多宽,尾巴也是细长的,可不,还真是个猫,当下惭愧的笑了笑,自己也真糊涂,长了这么大,连狗和猫都分不清了,还不如小孩呢。
  就在傻笑的当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喜欢吗,我买给你?”
  一回头,秦风正笑盈盈的站在后面,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布猫,直起身来。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笑着说:“刚到。”又指指货摊,道:“你也喜欢这些小玩意?”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走到一边之后,我又问他:“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嗯。”他点头,抬眼看看天,拉起我:“算起来也不早了,快点走吧,要不就赶不上开场了。”
  “开场?什么开场啊?”我跟着他紧走几步,问道。
  他侧头看我,颇神秘的笑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解的皱皱眉,没有多问,跟着他走。
  他拉着我穿街过巷,七拐八拐的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在一个热闹的茶馆门口停住。
  “到了,就是这儿。”
  我仰头看看,这茶馆搭了二层,规模不小,崤曝腋吒吖易牛鲜槿龃笞帧袼劸印?br />   “竹藙居?来这儿干什么?品茶吗?”我好奇的问他。
  他看样子今日心情极佳,到了门口还想卖个关子,笑着摇摇头。
  “来,先进去!”
  “二位客官,里边请!” 我还来不及回话,一个跑堂的便抢先替我俩掀开了帘子。
  茶馆内的气氛,比外边更为热闹,几乎可以用火爆来形容。楼上楼下几十个桌位,个个都是围满了人,跑堂的穿梭在各桌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大堂的正东位置,搭起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从那上面的道具摆设看,是个戏台。
  秦风正四下张望,像是在找着什么,我扯扯他的袖筒,说道:“绕了这么大弯子,原是邀我来看戏的!”
  他收回目光,朝我笑道:“是啊,是个有名的秦腔戏班,一年只在京城演这一次。”他带着我向里走了几步,又道:“不过,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全是……”
  “哥——”清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们来了。我刚才还在门口等你们呢!”
  他说着绕到我们面前,正是秦三公子——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