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五辑)
“他觉得他也认识你。”
“人人都可能像另外什么人。”埃米特说,“特别是那些脑子转不过弯的……上帝啊,又怎么了?!”
旁边立着一个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部白色电话,他毕恭毕敬地说:“有电话找迪克先生。”然后他插上电话,把听筒递给菲尔。
埃米特一把抢过电话,把侍者吓了一跳。不用说菲尔也知道,电话是白宫打来的。
埃米特边听边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隔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他静不下心来。查平是谁?该不会是……不,我觉得不会是他。是哈尔德曼说的?啊,就这么着?好吧,就当哈尔德曼这么说过,但你最好还是核实一下。”说完,他愤怒地放下听筒,转向菲尔,“是艾吉尔·克洛赫从白宫打来的,总统要与你会面,明天下午12:30,我只提醒你一句,菲尔,别把事情搞砸了。”
此时此刻,菲尔就在白宫总统办公室的接待室里。他的胳膊下夹着一本《来自街头的声音》的赠书,跟砖头一样重。他还在用安非他明,他知道埃米特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不在乎。
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坦白地说,是根本没有睡,服了不止两倍剂量的安非他明也没什么效果。他的心跳很快,脑子里一直浮想联翩。他想到了人和机器人,机器人已经控制了全世界,这一点毫无疑问。不信看看流行的衣服和发型,听听谈论的话题一永远就是那么四个:体育、天气、电视还有写作。天啊,我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他给自己胡乱写了个便条,把饭店里发放的免费文具都用光了,他想把那些想法都写下来,而且要写得清清楚楚。愤怒、悔恨和渴望的波涛在胸中汹涌澎湃。
他沮丧地想:也许我才是个机器人,梦想着成为真正的人,哪怕几天时问也好。然后像机场里的流浪汉那样出现幻觉,看见不存在的东西。直到他们来找我,把我带到修理店;或者就像对待一台坏掉的面包机一样,把我当废物处理掉。
似乎连流浪汉都比他真实,那些流浪汉仿佛来自比目前更具活力的现实。假设真有另一个现实存在:另一种历史,真实的历史。也许这段历史已经被政府或者企业或者其他什么的抹去了,目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变成麻木的机器,把世界纳入灰色的全面控制。他们回到过去,把那些可能扰乱他们计划的个人行为全部抹杀了。
在他大量创作科幻小说的日子里,他常常冒出类似想法。但就算这样,这种想法仍然可能真实地反映了现实。也许在以前,他曾下意识地把一些更伟大的真相融人到了科幻创作中,他应该把真相告诉总统,也许这就是他的使命。菲尔突然涌起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读一读自己的小说的盗版,但是小说不在他的夹克口袋里,也不在房里。
“我把书扔了。”埃米特在早餐后告诉他。
“你把书给扔了?”
“我当然扔了。你难道想把它吃了,菲尔?”
“我喜欢加拿大烤肉,我喜欢槭糖浆,我喜欢煎饼。”
“我只关心你的血压。”埃米特说,他正在剥一颗柚子,动作一丝不苟。
“别吃那些柑橘了,果酸对你没好处。”
“可以洁齿啊,”埃米特平静地说,“我替你叫了一杯橙汁,你至少应该喝一些。”
“我只喜欢喝咖啡。”菲尔不屑地说。他走到桌旁,看见桌面上那一大杯果汁似乎在散发着有毒的光芒——辐射一般的光芒。
埃米特耸了耸肩:“我们的早餐都吃完了吧?我去帮你整理整理,你这身衣服根本没法见总统。”
菲尔却破天荒地坚持自己的立场,他就要这么穿,他穿这些衣服是因为它们很合身。就这样争执了十多分钟,他们终于达成了协议:菲尔系上了埃米特在旅馆商店买的那条领带。
他们走出旅馆,等着来接他们的人。这时,菲尔听见一阵音乐传来,他像受到未知的动力驱使一样,迈开步子往前走。他也懒得分析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想跟着这声音走,别因为胆怯而产生什么古怪的联想,只会自己吓自己。相信自己一回。
埃米特气呼呼地跟在后面,责问菲尔去十字路口到底想干吗。十字路口处站着一个流浪汉,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唱着一位民歌手的歌曲——在列尼·布鲁斯去世的同一天晚上,这位歌手因为药物过量而亡。歌词里说的是个改变时代的故事。
流浪汉脚下放着一个纸杯,菲尔想都没想就投进去一把钞票,埃米特气坏了,又把它们抢了回来。
“滚开。”他对流浪汉说,然后推搡着菲尔,像对付赖在糖果店的橱窗前不肯走的小孩一样拖着他走。他问菲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天气太冷了。”菲尔说,“像他这样的街头艺人应该吃点热的东西。”
“他算什么人,”埃米特说,“不过是个流浪汉——废物罢了。天气冷是当然的,现在才三月,瞧瞧你,穿成这样,你自己都在发抖。”
他是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冷。
菲尔现在正待在总统办公室的接待室里,思索着:三月——春分时节,正是万物苏醒的时候。尽管接待室光线很充足,但是两张桌子上堆满了电话,整个房间还是显得很沉闷,他的全身又再次颤抖着。埃米特正在跟两个人闲聊——H·R·哈尔德曼和艾吉尔·克洛赫。埃米特抓着哈尔德曼的手臂,凑近他的耳朵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大概跟管理有关吧。他们彼此都很熟,菲尔很想知道埃米特到华盛顿到底谈的是什么生意。
电话终于响了,一个秘书向他们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进到总统办公室里——这个办公室还是个椭圆形的呢。平日里只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总统,没想到总统阁下比在电视里看上去矮小得多,不过比电视里精神多了。总统从桌子后面大步跨出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当他和菲尔轻轻地握手时,他那松垂的眼睛却往旁边瞟去。
“您的信写得非常好。”总统说。
“哦,我并不这样认为。”菲尔开口道,但是总统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相当不错,真的,我们需要您这样的人,迪克先生,事实上,我们为有您这样的人而骄傲。您在年轻人中更有说服力,这很重要,不是吗?”
他朝房间里的其他人笑着,好像在寻求他们的赞同:“您真是一个天才!我想您应该带了一本书过来,是不是?”
菲尔拿出《来自街头的声音》,这是富兰克林图书馆的藏本,绿色的皮革封面,封面上书名的下方是他的烫金签名。这本书是刚才来的时候办公室的助手给他的,现在他又将书转送给总统。总统捧着书仔细研究起来。
“您应该签上您的名字,”总统像对待祭品一样,将书摊开放在桌上,边上放着红色、白色的电话机,“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应该签上您的名字吗?”
菲尔说:“我今天来是想——”
埃米特走上前说:“他当然会签的,先生,这是无上的荣誉。”
埃米特递给菲尔一支笔,菲尔签了,手心里的汗都滴落在了书页上。他说:“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陈述一下我能为美国做点什么。一天前,我获得了一次体验,今天我终于开始明白其中的意义了。”
但是总统似乎并没听他说,好像初次见到他一样,只是看着菲尔。最后他眨着眼说:“孩子,你穿得真有点野呀。”
菲尔穿着自己那件幸运夹克,里面是一件黄色衬衫,明亮的紫色软裤子盖住了他的沙色小山羊皮沙漠靴。埃米特为他买的领带跟总统的一样,都是佩斯利螺旋花纹,系在脖子上像套了个绳索。
他说:“先生,我是来……”但是总统又继续他刚才的评论:“您穿得确实有点野性,不过我想作家的风格就是这样吧,对吗?我是指个人风格。”
总统的眼睛一直在厚重的眼袋中间收缩着,在菲尔的脸上急切地搜索,就像囚犯通过地下秘牢的天井栅栏仰望天空。
“个人风格,是的,”菲尔说道。他已经发现了一个切入口,准备说出他想问∞问题,这些问题是从昨晚的几张便条和散乱思考中提炼出的,“个人主义,先生,就是这个原因,不是吗?即使每个男人都穿西装打领带,但他们仍有办法展露自己的个性。”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带和总统的完全一样,但是他仍然继续往下说,“我体会到美国的许多事物正在发生改变,我想谈的就是这个问题——”
“您想要一枚证章,”哈尔德曼突然打断他的话,很唐突地说, “一枚联邦探员的徽章,对不对?有助于您的道德改革运动?”
埃米特、哈尔德曼和克洛赫咧开嘴笑了,好像刚刚开了个私人玩笑。
“证章并不重要,”菲尔说,“事实上,就像我说的,问题就出在这里。”
总统眨着眼睛说:“奖章?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可以找找看,当然——”
“你没有证章。”哈尔德曼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总统弯下腰在桌子抽屉里找着,眼睛一眨一眨的。
“但是我们可以订做一枚,”哈尔德曼告诉埃米特,“是的,我们专门去订做一枚。”
他们之间彼此交换了某种信息,菲尔对这一点很有把握。空气闷热而沉重,他觉得像被裹在床垫填料里似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他感到咽喉不舒服。
哈尔德曼对总统说:“你记得那个创意吗?关于那本书的创意?”
“当然记得,”总统说,“就是那本书的创意嘛。”
他的眼睛似乎还在不由自主地眨动,就像有点轻微失调的机械一样。
“那是个巧妙的创意。”哈尔德曼指出,好像对一个顽固而害羞的孩子说话似的。菲尔现在明白了,他完全确信总统已经不再是总统了,即使他还是总统本人,却早已被变成了一个傀儡,一个躯壳,一个机械的木偶。菲尔想:直到那道白光之前我还和总统一样,也许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我身上,除非我让事情发生改变。
“不错的创意,”总统说,他的嘴巴微微翘起来,看似一个微笑,却更像脸部肌肉痉挛,“是的,你可以为孩子们,为你所认识的年轻人写作,主题就是,就是——”
“让生命更精彩。”哈尔德曼说。
“对,让生命更精彩!”总统说,“就是这样。”然后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演说:真实的和持久的天才是自励和自律的结果。他也许是迪斯尼乐园的机械木偶中的一个,只顾喋喋不休地演说,却不管台下有没有听众。
“好了,”总统终于停止演讲(说他表演累了可能更合适一些吧),哈尔德曼长舒了一口气,“我想今天就这样吧。”
“等等,还有礼物!”总统叫住他,然后弯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没有人可以批评我迪克·尼克松待客不周。”他把东西一个接一个放在桌上:包括一张还泛着光泽的照片,还有几颗纽扣、一个烟灰缸和一只蚀刻着白宫图案的高脚玻璃杯。
埃米特走上前说:“谢谢你,总统先生,迪克先生和我真的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
但是总统似乎没有听见,他仍然在桌子抽屉里找着,嘴里还在嘀咕:“这里还有一些小巧的别针和翻领针,非常精致。”
哈尔德曼和埃米特交换了下眼神,哈尔德曼说:“我们的时间就要到了,总统先生。”
“别针,就是这个。”总统说着,一面还抚摸着他的外套的翻领,“再配上美国国旗,我确实有一些——”
“好了,总统先生,我们会找到的。”哈尔德曼的声音又恢复了严厉,他把总统从桌旁拉开,走到菲尔身边。
总统和菲尔站在缀着白星边饰的蓝色地毯上握手,身后是卷成一束的国旗,艾吉尔·克洛赫给他们拍照的时候,照相机的闪光灯不断闪烁,让人很不舒服。菲尔的眼睛受了闪光灯的刺激,一直眨个不停。埃米特带着他穿过一间间办公室,通过空旷的走廊,一直走到白宫外面。空气里充满了寒意,天色灰蒙蒙的,他们的车早就恭候在此了。
“一切顺利。”埃米特很兴奋,然后开着这辆菲尔租来的车回到旅馆。
菲尔说:“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我是你的经纪人啊,菲尔!照顾你就是我的工作。”
“而那个家伙——你的朋友哈尔德曼,他的任务就是照顾总统先生?”
“总统?他可是件艺术品,不是吗?他会赢得第三次选举,接着又是下一任。这样的人大有用处,我们绝不能把他放走了。不像你,菲尔,他还能帮助我们。”
“1960年,”菲尔说,“他在选举中被肯尼迪打败;1962年竞选加州州长又再次失败,于是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