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五辑)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把手放在火炉上,很自然地我们就会尽量避免被火烫到。这样答案不就很清楚了吗?外界一直拒绝你所做的一切,这正暗示着,现在是时候去问问为什么了。答案早就摆在那,只等着你去寻找。”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人类就是太愚蠢。”
“那不是答案,你知道的。”
“那什么才是?”
“哦,我也不晓得该怎样告诉你!我只知道,做任何事情,别人所关注的比你所做的更重要。如果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如何从这棵树上找到答案了,不是吗?”
“真是叫人吃惊!”他惊叹不已。
“人们生活在世上,也种植植物。你修剪盆景的目的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但是我肯定——你一开始修剪的那棵盆景一定不是最强壮健康的。它弯曲而瘦弱,但长到最后却变成了最美丽的。当你想要塑造人性,你—开始就应该牢记这个道理。对你的过去……我不知道是取笑你那张被打的脸,还是对着你的嘴巴猛击的那—拳!”
说完,她站起身子。这时,他才意识到她是如此的高挑。
“我必须走啦。”她说。
“不要走。过来吧。我说一个比喻。只要你听到这个比喻你就会明白一切。”他挽留她说。
“噢,我不是害怕知道这个‘一切’。但是我必须走。”
“你在害怕,害怕提出下一个问题吧?”他问题提得很机灵。
“是啊!怕得要命!”
“但无论如何,你问吧!”
“不。”
“那我来问。你说我生气、恐惧,你想问我怕什么?”
“是的。”
“我怕的是你,怕你就这样死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艰难地说下去:“你就是有办法让我说实话。我是想说说你正在思考的事情。你在想:我害怕任何亲密的人际关系;我害怕自己不会拆开质谱仪,或者看到余弦切线表就忧心忡忡。我不知道如何应付它。”
他语气诙谐,但双手却不停地颤抖。
她温柔地回应他:“你给盆景淋水只淋一边或者只让阳光照射盆景的一边,这不就证明你懂得如何对待它嘛。你对待它,就像把它当成有灵性的生命、物种,或女人。假如你让它顺其自然,再花点时间和心思,它就会变成你想要的。”
他接着问道:“我觉得你给了我莫大的帮助。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在那棵树下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脑海浮现着一个影像:两棵扭曲瘦弱的树木相互扶持。你觉得它们可以一起塑成完美的盆景吗?”
良久,他鼓起勇气,问了下一个问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漫长的寒日》作者:伊丽莎白·比尔
乃鼎斋无机客 译
1976年2月的最后一个日子里,惹人注目地,克里斯汀·威塔克在这个寒冷的星期三的夜晚神智清醒地爬上了床。威塔克是个直脾气的大块头男人,他青筋暴起,有着一副酗酒者惯有的毛糙皮肤以及粗声粗气的嗓音。他胖得并不惊人,可他的脖间累积下的那一圈脂肪却着实让人称异;他的下颚和双下巴坠伏在咽喉和领口上,在他耳朵下面,脊椎骨的两侧堆着两大块肥厚的皮肉,样子就像肥猪身上的后腿肉。他戴着一枚结婚戒指,因为他的双手肿得厉害;他从没能够脱下戒指。
威塔克拖曳着脚步,沿着枫树大街行走着,一点都没有留意到人行道上几股融化的雪水又冻结住了。云朵像一大把棉絮,累在山脉上面,勾勒出一片广袤无边、撕裂的、大海般的天空。灰色的山上是白色的云彩,白色的云彩上是白色的天空,白雪覆盖的山峰绵亘而下,直到山麓上积满冰霜的众多小丘,围在小丘之中的,是一道低洼而又寒冷的山谷。
他的手套已经陈旧不堪;他把双手紧紧地挤进口袋里,以抵御酷寒。右手手套的大拇指上有个破洞。威塔克在走路的同时懒散地用大拇指抵着皮肤,摩擦着大腿上的脚毛。寒风渗进他穿的工装裤里面,他的双腿刺痛得难受。
他喝醉了酒。依着威塔克的标准,这还不算是醉酒熏熏,但也醉得足够让寒冷没法像它本有的那么伤人。他看见一个女人从身边经过,女人的小孩走在她的前面,可她们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的。那小男孩外面穿了件破旧不堪的灯芯绒外套,这点温暖还不够抵消那铁一般的酷寒,他的母亲于是把她那裸露在外、冻得发青的手指掩在了儿子的耳朵上。
威塔克扭动着公牛般粗大的脖颈,转过脑袋,目视着她们离去。那妇人迅速低下了头,不敢正对他的目光,由于寒冷抑或是害怕,她的肩膀朝着耳朵紧紧地缩起。
威塔克想起了他自己的小孩,托尼。他想起托尼在一间半数时间里都没暖气供应的公寓里瑟瑟发抖,然后他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双手在口袋里拧成了一团。酷寒。那房间总是冷冰冰的;他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在人行道石板缝隙里见到棵金凤花是在什么时候,他记不起自己上次用拇指甲掐下朵蒲公英的花冠是在何时。威塔克迷迷糊糊地想到那些事纯属想象,是些从童年一直带到成年的幻想——就像是复活节兔子和圣诞老人。
但温暖必定会来而又返,难道不是么?“暖和”得足以融化冰雪于大地之上,从而让融化的雪水曲曲折折,流过坑陷,顺势而下,涓涓细流淌过人行边道,在看似坚硬、实则不堪踩踏的山脊冻结成冰。“暖和”得让屋檐下垂下根根冰锥,就像加速放映的缩时效果下的钟乳石。
威塔克但愿自己能够记起上次看到太阳是在什么时候。他转动了下左脚,动作并不平滑流畅,而是次跌跌撞撞的转身,然后他抬头凝视着山脉,云朵聚拢在一起,缭绕在重重山峰的周围。威塔克在他那件小得可怜的外套里不住地打颤。
托尼会很冷的。愈加的寒冷。威塔克在直面寒风的同时低下自己的头颅;风像玻璃片一样刺割进他的身体里。他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头处几乎都磨穿了。零星的盐渍像结霜的花,散布在皮革面上,密布在他的袖口上面。
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停靠在路边,发动机仍在工作。从尾喷管里缭绕地冒出缕缕绵延的尾气,让威塔克不禁窒息的同股寒风驱得烟气直往前冲。威塔克他做着偷车的打算,将车开回家,让杰西卡坐在乘客位上,把托尼安置在后排座位,然后一直开着车,直到他们到达某个温暖的地方。如果他凝神细听,他几乎就能听见杰西卡的声音。克里斯,放手干吧。做你必须要干的事。
他有时听到点东西。他对此早已适应。
威塔克费力地穿过坑坑洼洼的积雪,走到了汽车边上,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戴着手套的手来。必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舒展开紧握的拳头。一根肌腱跟着一根肌腱,一块骨头接着一块骨头,他的整个身体想要绷紧。威塔克伸手摸向乘客位那侧车门的把手,也就是正对着路边镶石的那扇车门。铬黄的涂料在一撞之下落到他的手套上;当他猛缩回手时,他的手指被卡住了,格嘣一声冰块从把手上四裂落下,然后车门忽地打开了。犁雪车早让白雪累积作了冰,尽是些有点发黄、脏兮兮的大块冰,然后车门在撞上泥迹斑斑的墙堤时“砰地”发出了厚重的一记响声。
车子里头很暖和。洋溢着雪茄烟味的空气扑鼻而来,舒缓了他五脏六腑内的疼痛,真像夏日里的清风啊。威塔克朝前俯下腰来,嘴里咕哝着,手先是放在膝盖上,后又撑在座椅上,由此将他的肥胖的躯体挤进了车内,同时伸出手用指尖去勾取钥匙。他蜷身越过乘客车座,一条黄颜色的百衲被垫在他膝盖下面,他的裤子直缩到小腿处,从而任由寒风这位北极来的贵宾肆意爱抚他顿生的鸡皮疙瘩。
他没法容身于车内。仪表盘紧紧挤着他的屁股。变速杆猛戳他的大腿。他应该从驾驶员那边进去。他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
“嗨!”头一声的叫喊有气无力,可第二声就强硬多了。“嗨,你这狗娘养的。嘿!”
威塔克畏缩了下,朝后退却,皮靴在棱条状的冰凌上不住地打滑。他在扭身出车门时又蹭伤了髋骨、手肘、肩膀和屁股。他没有坠倒在地,但却一直滑着脚步,弯扭着身体,扭动着他的膝盖。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脚;当他伸手去抓时,他的双手在惊惧之下紧紧地攥作了一团。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喊叫。
不住地喘息,胳膊臂抖得厉害,他手中所攥的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后像蝙蝠侠的披风似的不停扑动,威塔克连忙逃跑。他的膝头刺痛不已,脚踝嘣嘣作响,每一步子都像一次打击回响遍他的周身。他跑进一条小巷,在他大口喘气时,冷风刺得他的嗓子直发疼,每次呼吸都让人痛苦。他在三个街区开外的一座空敞敞的公交候车亭里面停下了脚步,靠着开裂的树木他瘫倒在地,鼻涕和黏液从鼻子中滑落而出,砸在人行道上,发出噼啪的响声。绯红色的闪光萦绕在他视野所见的一条漆黑的地道的四周;他的心脏扑嗵扑嗵跳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他的双手也合着节奏而晃动不已。他听见一辆巴士正在驶来,却无法抬眼去看。
他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零钱,五指由于磨穿的皮手套而被冻得发僵。随着液压机发出的咝咝声,驾驶员停下了都市巴士。威塔克将自己拽上了阶梯,气喘吁吁,汗珠子在脖子上凝结作冰。他付了车钱,开始不断地咳嗽,接着他在车头的一张破旧的长椅上勉强跌坐下来。他弯叠着躯体,直到腰腹紧压着大腿,他不停咳嗽,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脏几乎快要被咳得变粉色为止。
他的手指紧抓着片布,透过他戴着的手套传来一股暖暖和和、无比柔软的感觉。他朝底下望去。一条黄色的被子——一条四分之一大小、孩童用的被子——紧紧攥在他的左手里。
威塔克在几乎要走到巴士过道末端时,才意识到他所将去往的那个家已不复存在,他才记起杰西卡正即将死去——明显地濒临死亡的边缘,除了在整形医院枕头上的那具昏迷不醒的躯体,她所剩无几——而托尼在七年里面从没对他讲过一句话。
不管怎样,巴士正在开往错误的方向。
……
当托尼。威塔克从外面的黑寂里急匆匆地奔进这家名叫金鹰吧的酒馆时,格雷琴和塔玛拉正在里面一边打台球,一边品饮着‘龙舌兰反舌鸟’鸡尾酒①。每次那扇木头门开启,门上的水化玻璃嵌板都会在寒风中颤悠几下,酒馆里面那股闹烘烘即刻凉爽下来,提供了些许的解脱。一支水平平庸的布鲁斯四重奏乐队正在糟蹋着《地狱恶犬穷追不舍》②这首歌曲,而美乐牌海莱芙③就是这个酒吧所能供应的最高档次的啤酒了。
托尼侧身穿过大门,涌进了温暖、挤满酒馆的人群以及喧嚣吵嚷之中。他的喇叭裤绕着皮靴摆动着,剥落的墙漆不断落到他的手指上。他拉下外套的拉链,将衣服打开,这样音乐和湿润润的暖意就可以溜进他的身体,之后他将蒙上水气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了下来,将它们在套衫上擦拭干净。
格雷琴有着一副更为敏锐的嗅觉。当托尼的体味在她们身边缭绕而过时,塔玛拉看见她姐姐身体线条突然绷紧。她循着格雷琴抬起的下颚和她那双褐绿色的眼睛瞥视的角度望去。猎物到了,那副眼神说道。
塔玛拉拿起了她的台球杆,将它笔直地撑在地板上,然后挺直了她的脊柱。他,格雷琴喃喃道。他已经动过了那样他本不该碰的东西。他已经横断了曲线的角度。他现在在这儿,和指示所说的一模一样。
喔,他样子难看极了,塔玛拉回答道。他体内是不是充满了汁液?
呣,的确。格雷琴默默地笑道,边点头边咧嘴微笑,露出了她的犬齿。她整整了肩膀——她这具苍白无力、体态婀娜的异星人躯体的肩膀——然后将她那杯啤酒抵着嘴唇倾倒下来。在她一饮而劲之时,双唇在杯沿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唇印。这是件好事情,因为我现在渴得很呢。
大门看护者一旁等候
酷寒与冰雪
抓住他,塔玛拉说着。抓住他,让我们变得强大。为主人开启通道,为所有可以盛宴一顿的姐妹们打开通道。格雷琴将空空如也的酒瓶放在一边。我会过去看看他打不打台球。当她看到托尼。威塔克挤到吧台边上,要了一瓶百威低卡④、一瓶波旁威士忌,调制了份强力酒⑤时,格雷琴噘起嘴唇,露出一个微笑。她顺着托尼的体味,穿过挤迫的人群,抖索地离开那些轻轻擦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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