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五辑)
巴顿把传输器的旋钮调到最佳音量,以便能听到哥利的呼唤,随后取下夹在控制板上的纸夹子,撕了一张白纸,连同铅笔一起递给玛丽。
“我要给哥哥写信,”她一面伸手去接纸笔,一面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也许不会马上回到营地。”
她开始写信,手指不住地打颤,铅笔老是不听使唤,从指缝里滑落下来。
她是一个纯真的少女,在向亲人作最后的诀别。她向哥哥倾诉,自己是如何地想他,爱他;她装出饱经世故的口气劝慰哥哥,别为她伤心,不幸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她一点也不害怕。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谎,歪歪扭扭的字体,足以说明一切。
姑娘手中的笔不动了,她似乎在思索、寻找最适当的词汇,向亲人报告自己的处境。玛丽断断续续地写着,当她写完信,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时间是18:37。
她略微感到一点舒心,禁不住浮想联翩。哥哥是太空区工作的人,知道违反空间法律的严重性,他不会责怪飞艇的驾驶员。当然,这样也丝毫不会减轻他失去妹妹的震惊和悲痛……但是,其他人呢?譬如,她的亲戚朋友,他们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势必会按地球上的道德看待外星空间发生的悲剧。他们会怎样咒骂飞艇上的驾驶员,无情地送她去见上帝……
于是她又开始写第二封信,向地球上的亲戚朋友诀别。玛丽抬头看了看航天仪上的时钟,真怕黑色指针在信没有写完时就跳到19:30。
玛丽写完信,指针爬到18:45。她折好信纸,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把信递给巴顿:“你能帮我保存这两封信吗?等回到地球时,装入信封寄出去。”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他接过信,小心地放进灰黑色衬衣兜里,仿佛揣入了一颗灼热的心。
房里又笼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坐了好一会儿,玛丽开口问:“你认为哥哥能准时回营地吗?”
“我想会准时到的,他们说他马上会回来。”
她不安地将铅笔在手掌中滚来滚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多么希望哥哥马上回来啊!我害怕,我疲乏,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住这个折磨!多么孤独,世界上好象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再能关心我的命运。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吧?”
“也许是的。”巴顿下意识地答道。
“那么——”她强打起精神,凄楚地朝舷窗外看了看,说,“我也许见不到哥哥了。我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也许,我根本不用再等,也许我太自私了——也许等到死后再让你们去告诉哥哥好!”
巴顿真想好好安慰一下姑娘,可是搜肠刮肚想不出适当的话。这位性格爽直豁达的宇航员,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轻轻地说:“不,那样哥哥会更伤心的。”
“亲戚朋友们想不到,我会就此不能回家了。他们都爱我,都会悲伤。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这样呀!”
“这不是你的过错,”他说,“根本不是你的过错,他们都会明白的。”
“一开始我非常怕死,我是一个胆小鬼,只想自己。现在,我明白自己多么自私。死亡的悲哀不在于死人,而在于活人。我离开世界,一切欢乐和痛苦,幸福和灾难都象梦一样地消失了;而死亡会给亲人带来无穷的精神折磨和心灵痛苦。我从来没有想得这样透彻过,刚刚走上生活道路的年轻人,平时不会向亲人说这些事,否则别人会认为你太多情太傻了……”
人真要死了,感情会陡然发生变化——多么想把心中的话说尽,同时又会感到多余;于是,思想象脱缰的野马,横无际涯地乱奔。此刻,往昔生活中的琐事,也会突然袭上心头,发出耀眼夺目色彩,特别感到生活的可爱。
玛丽不知怎地想起了7岁时的一件小事。一天晚上,她的小花猫在街上走失了,小姑娘伤心地哭泣起来。哥哥牵着她,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哄说小花猫会回来的。第二天早上玛丽醒来时,发现小花猫果真眯着眼,蜷缩在床脚边。过了好久,她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跑到猫狗商店敲门,把老板从睡梦中叫醒,好不容易买回那只小花猫……
平时生活中不惹眼的小事,这时仿佛都涂上了色彩。玛丽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陶醉在人生的眷恋中,煎熬在死亡的威慑中……
“我仍然害怕,我更不希望哥哥知道。如果他准时回来,我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玛丽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
突然,通讯器的信号声发出“嘟嘟”的呼叫。玛丽一骨碌地站起身,高兴得乱喊乱叫:“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在这一瞬间,她好象忘记了这是死前的诀别,倒觉得象是渴念中的相逢。
巴顿迅速调节好控制开关,发问:“谁是哥利·克劳思先生?请答话。”
“我是哥利·克劳思,有什么事么?”通讯器里传出缓慢沉重的低声。玛丽听得出这是哥哥的声音,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给人稳妥可信的感觉。可是玛丽今天发现这缓慢的声调中分明含有一种哀音。
她站在巴顿背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通讯器大声呼喊:“哥哥,您好!”一声撼人心弦的呼声,穿过广漠的宇宙空间飞向了遥远的星空。玛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刚说完“我想见你……”这几个字,眼泪就哗哗地流出来。
“玛丽!”哥哥发出惊诧可怕的呼唤,“我的好妹妹,你在飞艇上干什么?”
“我想见你。”她重复说,“我想见你,所以偷偷躲进了飞艇。”
“你躲进飞艇?”
“我是偷渡者……我不知道偷渡的后果……”
“玛丽!”哥利发出了绝望的吼叫,“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巴顿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呀,哥哥,我只是想见你。我自己把自己毁了,你不怪我吗?好哥哥,你千万别太难过……”
巴顿感到滚烫的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后颈,他赶忙站起来,扶着玛丽坐下,将话筒调节到座位的高度。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了,尽管她用力咬住嘴唇,还是低声地啜泣起来。
“不要哭,我亲爱的妹妹。”哥利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和温柔,“不要哭……也许一切还会好……”
“不……”她哆嗦着说,“我不要你这样想,我只想告诉你,几分钟后我就要离开了。”
通讯器里传出哥利急切的话音:“飞艇!飞艇!你们难道没有与地面联系?计算机能否提供应急方案?”
巴顿十分内疚地回答说:“一小时前,我们已呼叫过地面中心,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你能确信计算机数据正确吗?每个细节?”
“是的。你能想象我没摸清情况,就让你的妹妹离开飞艇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去努力的,然而希望没有了。”
“哥哥,他多么想帮助我啊,可是……”玛丽稍稍镇静了一下,撩起已被泪水打湿的衣裙,又擦了擦眼睛说,“没有人能挽救我。我不再哭了,哥哥你要多多保重,我永远想念你……”
“妹妹……”哥利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弱起来。巴顿立刻将音量控制器调到最大幅度,仍然如此。仪器显示表明,飞艇的前进方向转了大弯,同哥利的通讯电波超出了有效范围。巴顿赶紧告诉玛丽:“还有一分钟,你将听不到哥哥的声音了。”
“哥哥,我有多少话要告诉你啊,现在不能了,我们马上要告别了。也许你还会见到我,在你的梦中:我梳着小辫,抱着死去的小花猫在哭;我象微风一样,轻轻吹到你的身边,随着你到处飞翔;我会象影子一样,一刻不离地守在你的身边……这样地想我吧,哥哥。我将无法再思念你了,你可要加倍地想念我呀!”
飞艇毫无情面地按着航线前进,通讯器里的声音渐渐模糊。玛丽断断续续听到哥利的回答:“永远想你,丽丽,我永远牵肠挂肚地思念你……”
“哥哥……你再……”玛丽预感到不幸的时刻终于降临了,她用手使劲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冷酷的通讯器里,传出最后一声温情柔声的“再见,妹妹”的时候,玛丽张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不,不是再见,是永别了。她仿佛听见天宇中不断传来哥哥的呼喊声,她慢慢站起来,向着“空气封闭室”走去。
巴顿茫然地拉起背后黑色的杠杆,封闭室的门露出一间小屋。玛丽抬起手,撩开披散在额前的一绺金黄色的秀发,脸庞显得苍白端庄;一双大眼却完全失去了青春的光辉,好象是刚刚熄灭的一盏明灯,暗淡而深邃。
巴顿没有上前,他让她一个人走进去。他知道此刻任何同情、相助,价值都是等于零。
她走进“空气封闭室”,回过头朝巴顿望了望,暗淡的眼光里透出无穷的深意,象是致谢,又象是怨恨;象是绝望,又象是圆寂。
巴顿的心好象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猛地把杠杆向前一推,门关上了。控制台上的指示灯闪着各种色彩的灯光,开闸、冲气、弹出……一切都由计算机在操作。
巴顿呆呆地坐着,神不守舍地凝望着封闭室的铁门。过了不知多少时间,门又开了,里面空荡无人。
飞艇在前进。巴顿望了望面前蔚蓝色的仪器板上,白色的指针又跳到零位,冷酷的平衡又实现了!他把速率阀开到计算机规定的指标,就颓然地躺倒在卧椅上。
巴顿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过寂寞。他眯着眼在遐想:一个多好的姑娘,偏偏遭到命运捉弄似的上了这条飞艇,匆匆抛掷宝贵的生命,多么令人追惜!
巴顿想着想着,耳畔仿佛又听到玛丽的呼喊:“哥哥,我爱你!我没有做错事,我是无辜的姑娘,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死呢?”
《梨园学者》作者:'美' 安妮斯·谢泼德
这是一篇关于艺术和死亡的故事,女作者描写的很残忍。有一种扭曲的恐惧。(《美国历年获奖科幻读物丛书》-南方画报出版社)
作者简介
安妮斯·谢泼德,51岁,曾在世界许多地方生活过。她生于印度,一个兄弟在外国武装部队里,另一兄弟从事狩猎,她在澳大利亚呆了很长时间。安妮斯在欧洲许多国家接受过教育,她一直是位多面手教师,既能教特殊教育又能教速成课。目前她是亚利桑那州麦沙的一位五年级教师。她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获得了“突克森小姐”称号,将继续参加美国小姐竞选。安妮斯16岁时在瑞士开始写作,当时是因为不会讲瑞士语,很孤独。几年后她丈夫使她对科幻小说产生了兴趣。总之,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学者伊太郎正等着拥有他灵魂的人,那人会以老样子准时到的,笑容可掬,充满自信,永远是伊太郎世界的主人。因为那个人清楚,学者也清楚,钱已经买到了一切。
伊太郎转动着弧形靠背椅,从侧面看,黑色的和服罩在他那苍白的身体上就像个的框架。他看着门口,一边用很高的假声哼着歌。
门打开时,一瞬间他会看到没有玻璃或石头相隔的外部世界。一个多世纪以来,博物馆一直是他的监狱,他惟一见得到的现实世界。
他,歌舞伎大师,是国家珍藏的杰作,新亚洲联盟现存艺术的权威作品。至今他还在被展览着。在这所精致堡垒的某间内室里,计算机控制并检查他的健康状况,判断他的感情,监督管理这个被保护的环境。器官银行向他提供必要的替换品,基因更换使他长生不老。
他,梨园学者,是无价之宝,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是他把古典歌舞伎由古日本戏剧形式变成了人和宝贝昆虫间的一场艺术性战斗。这些昆虫,伊太郎知道他们也在等待着他现在正寻求的解脱。他们的巢是他们的监狱,正像博物馆是他的监狱一样。这些昆虫是他的一部分,甚至现在他们也正等着和他一起在追求享乐的窥淫狂面前表演。
学者挺直身子,想起了他的合同和那个以财富为交换向他提供长生不老的人。
“我要请求他,”伊太郎想,“我,伊太郎要求他让我到外面呆上一小时,只要一小时就行,去闻闻空气,摸摸花草,感受一下夏天,只要给我一小时,我再也不会向他请求了。”
伊太郎每年都提出这个请求,回答也总是一个,你是我们的,我们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他还要请求,因为只要尝试就会有希望。
伊太郎伸出手,并不注意基因操纵下曲线的那种不自然的美。他的手指在空中有节奏地伸屈着,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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