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五辑)
克拉克有点儿不耐烦地跟着她。她对比比站发出的有些声音远比那些被误导的鱼攻击而发出的声音更为担心。克拉克可以听出疲倦的合金正在放弃。她可以感到海洋正在寻找一条进来的路。如果它找到了会怎么样?整个太平洋的重力就会压下来。把她压成果冻。大洋会在任何时间压下来。
最好去外面。她知道在那个地方会面对什么。而在这儿她所能做的只是等着事情发生。去外面就像被溺死。一天被溺死一次。
克拉克和巴尔兰德面对面站着,潜水“皮”已经密封好,空气闸刚刚能容下她们两个。她已经学会忍受这种被迫的亲近:她眼睛上的玻璃样甲壳对此起了点儿帮助。检查“皮”的密封、检查头上的照明灯、测试注射器、她条件反射地一步步完成整个步骤。然后是那个让她能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有机器存在的恐怖时刻。
她想保持住呼吸,但却不能。当真空形成时,她胸部的某个地方吞没了她体内仅有的一丝儿空气。而当她仍存在的肺皱缩起来时,她的内脏也收缩,长长的呼吸只是让体内的每一点气体消失。这种感觉总是一样的:无法抵抗的猛然恶心,当她将跌倒时,狭窄的空气闸支撑着她站直,海水在各个方向搅动着。她脸向下,视线模糊不清。然后当她的角膜瓣蒂调整好后,一切又清晰了。
她倚着墙倒下,希望自己可以尖叫出声。空气闸处的地板像个绞架般倒下。莲妮·克拉克翻腾着堕落入深渊。
她们从冰冷的黑暗中出来,头上的照明灯闪耀着。进入一个由钠发光体组成的绿洲。在窄路上到处都漫生着金属杂草样的机器。许多地方电缆和管道像蛛网般横过海床。主要的泵竖立起来有二十多米高,那是一大群从任一边都看不到头的水下庞然大物。这些乱七八糟的构造沐浴在高处探照灯照射的灯光下。
她们停了一会儿,手仍放在引导她们到这儿的那条牵引绳上。
“对此我永远也不会习惯。”巴尔兰德咬牙笨拙地模仿着她通常的嗓音说。
克拉克瞟向她腕部的电热调节器。“三十四摄氏度。”这几个字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嗡嗡作响,带着刺耳的金属声。不用呼吸谈话。感觉太失常了。
巴尔兰德随着牵引绳进入灯光里。一会儿后。克拉克无声地跟上。
这儿有太多的能量。太多被浪费掉的能量。在这儿。大陆们自己进行着冗长的战争。岩浆凝结、海水沸腾。这个大洋的海底以每年几厘米的速度孜孜不倦地生长着。在这儿,人类的机器并没有制造能量。在这个巨龙的咽喉上,人类的机器只不过窃取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能量送回陆地而已。
克拉克漂浮过金属峡谷和岩石。明白做寄生虫的感受如何。她向下看:巨石大小的贝类,长达三米的深红色蠕虫拥护在机器之间的海床上。大批饥饿的寻找硫的细菌,把海水层染成乳状。
海水中突然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叫声。它听起来不像尖叫。而像一把巨型竖琴以缓慢的速度振荡着。可那是巴尔兰德在尖叫。通过一些金属与血肉的连接面在叫:“莲妮——”
克拉克及时转身看到自己的手臂消失在一张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嘴里。它的牙就像弯刀一样夹在她肩膀上。克拉克瞪着一张横面有一米半宽的带鳞黑脸。她体内一些细微的冷静让她想从那怪物混合着刺毛、牙齿和粗糙凸起的身体上找到眼睛,但却没找到。它怎么看到我的?她好奇。
然后,她身上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从臂弯上猛扭着。那动物颠簸着,头前前后后地晃悠着。设法把她撕成块。她身体变软。如果你想杀了我就请你一旁永远地干完,只是上帝啊,请你让它快点——她觉得有一种想吐的欲望,可是覆盖在她嘴上的潜水“皮”和她自己体内的虚弱却让她吐不出来。
她关闭痛感。对此她做过很多练习。她听任自己的身体被狼吞虎咽地活体解剖。从遥远的某个地方,她感觉到那个攻击者的扭曲突然变得不稳定。在她旁边还有其他生物。有手有腿和一把刀子——你知遗,一把刀,就像你用皮带捆在你腿上的那把,而你却完全忘了——突然。那怪物跑了,它的钳夹也松开了。
克拉克命令自己脖子上的肌肉运转,那就像在操作一个牵线木偶。她把头转过来,她看到巴尔兰德正同一个像她一样大的东西紧缠在一起搏斗,只不过——巴尔兰德正赤手空拳地把它撕成一片片。它那冰柱状的牙齿猛然折断,裂成碎片。黑暗的冰水随着它的伤口流动着,由于悬浮的血块雾迹而描摹出它垂死时抽搐的痕迹。那动物的痉挛变弱了。巴尔兰德推开它,一群小鱼飞奔进灯光里。开始撕食尸体。位于它们体侧的发光器官就像狂乱的彩虹那样闪烁着。
克拉克就像在世界的另一端旁观着,她身上遥远、稳定的疼痛持续着。她看看自己的手臂还在,她甚至可以毫无困难地转动手指。我变得更糟了,她想,为什么我还活者?
巴尔兰德来到她身边。她那镜片覆盖的眼睛就像动物的发光器官那样闪闪发光。
“耶稣!基督!”巴尔兰德以一种扭曲的低语叫着,“莲妮?你好吗?”
克拉克对这一愚蠢的问题踌躇了一会儿。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她觉得自己完整无损。“是的。”而且即便感觉不好,她也明白那是她自己的错。她只是呆在那儿。她只是呆在那儿等死,她在寻求死亡,她总是在寻求死亡。
回到空气闸,她们周围的海水退去。在海水中,克拉克偷偷地吸。然后呼。让气体沿着内脏通道疾走,让肺、内脏及自己的精神再度膨胀起来。巴尔兰德分开密封在她脸上的皮,她的叫喊声立刻在船舱里回荡着。“耶稣,耶稣。我无法相信!我的上帝。你看到那东西了吗!它们在这儿变得这么大!”她手交叉着捂在脸上,角膜瓣蒂散开,“想想它们通常只有几厘米长……”
她开始脱衣服,沿着前臂拉开她的“皮”,同时不停地喋喋不休着:“不过它几乎是脆的,你知道吗?用力打它它就会碎成片!耶稣!”巴尔兰德总是在室内才脱衣服的。克拉克曾猜如果她可以她会撕开自己胸腔里的再循环,把它同皮肤和眼睛瓣蒂一起扔在角落里,直到下次需要时再装上。
或许在她船舱里她能找到另一个肺,克拉克沉思着。或许她把那个肺保存在一个瓶手里,晚上再把它塞回胸膛里……她觉得有点儿迟钝:或许这只是无论什么时间她到外面时,体内的植入都会释放的神经抑制剂的延后影响。
巴尔兰德把“皮”脱落到腰部。就在她左胸下,电解器入口刺出她的肋间肌。克拉克含糊地盯着巴尔兰德肉上那个圆形穿孔,想:海水是从这儿进入我们体内的。我们把它吸进身体,价走它的轧气,再把它生出未。
刺刺的麻木感在扩散,通过肩膀渗入胸和脖子。克拉克摇摇头,想摇去麻木。她突然顺着舱口下跌。
我休克了?我昏迷了?
“我的意思是——”巴尔兰德停下,带着突如其来的关心看着克拉克,“耶稣,莲妮,你看上去很糟。”
麻刺的感觉抵达克拉克脑底。“我——很好。”她说。“没有破皮的地方。只是点淤伤。”
“废话。脱下你的皮。”
克拉克努力伸直身体,麻木减退了点儿:“没事,我能照顾自己。”
别碰我,请别碰我。
巴尔兰德一言不发地走向前,拉开克拉克前臂上的“皮”。她剥落“皮”,露出丑陋的紫色擦伤。她扬起一只眉毛看着克拉克。
“只是擦伤,”克拉克说,“我会处理的,真的。谢谢。”她从巴尔兰德的服侍中拉开手。
巴尔兰德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
“莲妮。”巴尔兰德说,“不用觉得不安。”
“不安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得不救你。那东西攻击你,你会被撕成碎片。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很多人得经过艰难的时间来调整,我只是个幸运者。”
对。你总是走运的那个,不是吗?我了谇你这种类型,巴尔兰德。你在任何事上从未失败过……
“对此你不用觉得害羞。”巴尔兰德安慰她。
“我没有。”克拉克真诚地说。现在她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多感觉,只有麻刺感,还有紧张,甚至还有活着的茫然。
墙壁在流汗。
深海就像放在金属上的一只冰冷的手。而金属里面。克拉克可以看着湿润的空气冷凝成水珠沿墙流下。暗淡的荧光灯下,她僵坐在床铺上。小房间的每面墙都伸手可及。天花板太低。房间太狭小。她觉得海水在压缩她周围的站。
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
她伤口上的合成代谢药膏温暖而舒适。克拉克用手指熟练地探查着手臂上粉红色的肉。
医疗舱里的诊断设备已经对她做出确诊。这次她是幸运的。骨头没断,表皮层也没破。她拉上“皮”,隐藏起伤处。
她在又硬又窄的床上翻个身,转而面向里墙。她的倒影通过就像起毛玻璃似的眼睛回瞪着她。她看着那影像,赞叹它完美地模仿了自己的每个动作。血肉之躯和幻影一起移动,身体伪装起来,面无表情。
那就是我,她想,邢就是我现在的样手。她试图理解隐藏在冰冷面容后的东西。我是不是很无聊,硬邦邦的,让人心烦?眼睛隐藏在这些不透明的角膜后,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她没有一点儿紧张的痕迹。我可能是恐怖的,我可以在我的皮里面小便而没人会知遣。
她身子向前倾。影子也向她倾来。她们相互瞪着对方。白眼珠对着白眼珠。有一会儿,她们几乎忘了比比站正同压力进行的对抗战争。有一会儿。她们不在意紧紧掌控着她们的易于引发幽闭恐惧症的孤独。
多少次了?克拉克惊奇,我就想要这种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小房间上面的走廊里拥挤着比比站的金属内脏,克拉克几乎无法站直身子,没走几步就是休闲室。
巴尔兰德。已经换回衬衫,坐在一个书库终端前。
“软骨病。”她说。
“什么?”
“这儿的鱼得不到足够的微量元素,它们因微量元素缺乏而腐烂。不用在乎它们有多凶猛,它们咬得太猛。它们的牙就会在我们身上崩断。”
克拉克压下食物处理机上的按钮,机器在她的触压下轰隆作响。她说: “我不以为裂谷里有各种食物。要不这些东西为什么会长这么大。”
“这儿是有很多食物,可是品质不太好。”
从处理机里流出的模模糊糊的可食用的菱形软泥漏进克拉克的盘子里。她盯了它一会儿。
“你打算穿着‘皮’吃东西?”当克拉克坐在休闲室桌子边时,巴尔兰德问。
克拉克对她眨着眼:“是。怎么?”
“噢。没什么。只是同别人交谈最好能直视他们的眼睛,知道吗?”
“对不起,我可以脱了它们,如果你——”
“不用。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忍受。”巴尔兰德关了书库,坐在克拉克对面。“那么。你怎么会喜欢到这么远的地方?”
克拉克耸耸肩继续吃。
“很高兴我们只用下到这儿一年。”巴尔兰德说。“只要在这儿呆一会儿,这个地方就能控制你。”
“可能更糟。”
“噢,我不是在抱怨。毕竟我是在寻找挑战。那么你呢?”
“我?”
“是什么让你下到这儿来的?你在寻求什么?”
有一会儿克拉克没有回答。“我不知道,真的。”最后她回答。
“我想是个秘密吧。”巴尔兰德抬头看着她。克拉克面无表情地回盯着她。
“呃,我会让你保守你的秘密的。”巴尔兰德愉快地说着。
然后,克拉克看着她消失在走廊里,听到小房间嘶嘶关上的声音。
放弃吧,巴尔兰德,她想,我不是你真正想了解的那种人。
差不多要开始早上的转换,食物处理机喷出克拉克的早餐。巴尔兰德正在通信舱接电话,片刻后。她出现在舱口。
“管理人员说——”巴尔兰德猛然停下,“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克拉克含糊地笑着:“你以前见过的。”
“我知道。只是惊奇。从我看到你不戴瓣蒂的模样已经有一阵子了。”
克拉克拿着她的早餐坐下:“那管理人员说什么?”
“我们已经排在日程上了。其他人员会在三个星期里下到这儿,我们会第四个联机。”巴尔兰德坐在克拉克对面, “有时我好奇,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联机。”
“我猜他们只是想确保一切都能运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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