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
?br /> 我已觉得百般无聊,这种生活完全不适合我——漫无目的,吊儿郎当,在一个陌生城市中,举目无亲的糜烂下去……
菲腊见到了我,立刻知道我不开心,很知趣的问:〃思家吗?〃跟着说了许多笑话。
他们如此哄着我,也不外是因为占姆士的缘故。
我勉强笑道:〃你们的食谱仿佛只包括鱼子酱与三文鱼及香槟。〃
梵妮莎笑说:〃伊想念杂碎及咕噜肉呢。〃
侍者将菲腊请了过去听电话,菲腊匆匆回来跟我说:〃宝琳,占姆士来了,你快跟我走。〃
〃叫他来这里。〃我抬起眼说。
菲腊先一怔,显得不耐烦,随即按捺这性子轻轻跟我说:〃他不方便露脸,你总得多多体谅他。〃
我无言,因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跟了他去。
梵妮莎笑吟吟地,〃菲腊,别让她勾引你呵。〃
虽是笑话,我觉得非常刻薄,心中不悦。
占姆士在公寓等我,我已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
菲腊知情识趣的退开,临走之前向我们眨眨眼。
我发牢骚,〃你的表兄象一名龟公,他手下的红牌亚姑是梵妮莎,现在几乎要把我也收入麾下,编一部应召的名册。〃
占姆士骇笑,一边轻轻掌掴我的面孔,〃你这张嘴。〃
〃我不想与他们在一起,〃我闷闷不乐。
〃且慢诉苦,先让我看清楚你。〃他握住我肩膀。
我看着他的栗色头发,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他苦笑。
〃你母亲可好?〃我问。
〃她几乎扼杀我。〃
〃不是我?〃
〃她是个黑白分明的女人。〃占姆士笑,〃冤有头债有主。〃
〃你呢,你的马球比赛克顺利?〃我客气的问。
〃尚可。〃他双手绕在背后。
〃听说你是世界十名好手之一呢。〃越来越陌生。
〃我们为何说些这种话?〃占姆士苦恼地反问。
我轻轻问:〃我们应当说些什么?〃
〃宝琳,让我们开开心,渡过这两天。〃他恳求说。
〃你有两天假期吗?〃我问:〃那两天之后呢?〃
〃宝琳——〃他转过身子,我对他那寂寞的背影至为熟悉。
我心软了,〃占姆士,我陪你至你大婚,好不好?〃
〃好。〃
占姆士转过身子来,〃现在连我未婚妻都知道这件事了,有没有大婚这件事尚不知道呢。〃
我瞠目,〃可是纪念品都出来了……瓷碟、金币、邮票……你不结这个婚怎么行?〃
占姆士也瞪着我,〃你们仿佛都忘了一件事,我是新郎,这是我的婚礼,我不爱去就不去。〃
〃我的天。〃
我张大了嘴,这个祸闯大了。
〃我已经告诉她,我不爱她。〃
〃她是谁?是你母亲,还是未婚妻?〃
〃比亚翠斯女勋爵。〃他冷静的说。
〃天。〃
〃别担心,她也并不爱我,我们是纯粹被撮合的一对,伊听了并没有伤感,只是激动生气,伊只是问我,你是否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面色惨淡地坐在一角。
〃比亚翠斯只有十九岁,她尚有许多事不明白。〃占姆士说:〃但她也并没有跑到我母亲面前去哭诉,她是一个有教养得好女孩子,我对她深感歉意。〃
〃占姆士,你真正需要得是什么?是自由,还是我?〃我问他。
〃两者,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
〃占姆士,你有没有看过超人电影?你听我说完,别不耐烦——我并没有把话题扯远,在那部电影中,超人为了爱情,发放弃他的异能,做一个普通人,可是失去武功之后,他彷徨失措,不能适应,终于他回去寻找他大能的父,恢复本来的身份。这个教训太大了。占姆士,我知道你很烦躁,甚至有时候,心情不佳,事事受牵制的时候,你真心情愿放弃皇太子的地位,但是你可曾静心问过自己,你离得开你父母吗?〃
他大声斥责我,〃我千辛万苦抽搐两天时间,并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我的声音也拔高,〃无论你喜不喜欢,你最好听完这篇演词,阁下。〃
〃我们已为这个问题争吵太多次数了。〃
〃那皆因为你不肯面对现实。〃
〃我走了出来,你会接受我?〃他喝问:〃你跟牢我,难道不多多少少因为我是皇太子?〃
〃说得好,〃我喝采,〃如果你是个普通洋人,你以为我会跟你来不了来与高级交际花混成一堆吗?〃
他脸色铁青,〃马宝琳,我佩服你。〃
我大声说:〃你要人对你说坦白的话,我就是那个丑人,事情拆穿了,不过如此,两个身份地位家世不同的人在一起,根本没有幸福,菲腊与梵妮莎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他们并不是神仙眷属,那只是小报编来唬人的故事,菲腊连腕表都是镀金的假货,你以为我没看到?你让我做第二个梵妮莎,我不是女伶,我办不到。〃
占姆士一伸手,将房中那瓶花扫到地上。
我怔怔的看牢他,他并未见得爱上我,但是天杀的,我却爱上他。
第七章
我知道,因为我开始对他说真话,我开始伤心,开始在乎。
有人敲房门,是菲腊推门进来,他其实一直在门外窃听,如今进来做和事佬。
不知如何,我忽然觉得菲腊的金发油腻,蓝眼睛再努力也象毛玻璃般毫无神采,但是还那么毫无目的的打扮着,没落贵族的凄凉袭胸而来,他与梵妮莎只适合在夜间出现,白天在阳光的透视下,只觉千疮百孔,完全不象真实世界里的人,只象落魄戏班子里的男女主角。
想到占姆士离家出走,不久也会变成这样,临老靠一本回忆录渡日,我不禁悲从中来,顿时退后两步。菲腊却还陪着笑问:〃别吵别吵,春宵苦短,你们还吵架?将来是要后悔的。〃
占姆士撕破了脸,他不理菲腊,一迳问我:〃你以为我能走到哪里去,凭一张历史系的学士文凭能去到哪里?〃
我说:〃可以象我的未婚夫一样,在中学教书,自给自足,可惜你没有这个勇气。〃
菲腊见我这样侮辱他,苍白了面孔,掩住嘴说:〃呵,宝琳,小心。〃
〃我不必小心。〃我转头对菲腊说:〃因为我对他五所求,我不求他的金钱名望,亦不求他的时间。〃
占姆士紧握着右手的拳头,看牢我。
〃我要走了。〃我说:〃我想回家。〃
似的,即使对牢奥哈拉,与他再来一场职位争夺战,也强过在这里流落,名不正言不顺。
〃我要回家结婚。〃我说。
〃我不准你走。〃占姆士说。
我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菲腊喃喃道:〃天呵天。〃
我说:〃我要回去了。〃
〃我可以没收你的护照。〃
〃占姆士,别幼稚好不好?〃我直视他,〃理智一点。〃
〃我不会让你走。〃他握紧着拳头。
〃如果在我鼻子上揍一拳会令你好过一点,请那么做,〃我说:〃但我走是走定了。〃
菲腊说:〃不来,发脾气管发脾气,他倒是是皇太子。〃
菲腊这个人完全是说不通的,我径自回房收拾行李。
菲腊跟进来,〃你是要威胁他,是不是?你是要逼他离开家庭,是不是?〃他在一边苦口婆心的劝我,〃他离了家,什么也没有,你也跟着失去一切,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看我这个’榜样’,我现在只余一个名衔与一个空壳子。〃
我深深叹一口气,〃菲腊,我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两个人的事,由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你不用插手。〃
〃哟,〃他说:〃狗咬吕洞宾了。〃
〃如果我再在这里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一条叭儿狗。〃
菲腊被我抢白,退在一边,说不出话来,脸上阴沉得很。
占姆士进来,他对菲腊说:〃宝琳不是想威胁我。〃
我心里不知哪里牵动,有一丝绞痛,到底是他尚明白我。
菲腊赌气地走了。他重重关上公寓大门,这会子真的放弃了。
我扶着占姆士的双肩,跟他说:〃占姆士,我不想你离开父母,我亦不想与你混下去,我太明白情妇的生涯,再过一阵子,或许你会把握嫁掉来掩人耳目,但始终我们会藕断丝连……太丑恶了……占姆士,我们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开始,记得吗?史篾夫先生?〃我微笑,〃现在让我默默的走,或许可以留同样美丽的回忆。〃
占姆士双眼发红,〃我看电影,无论戏多坏,都要等到终场。〃
〃咱们中国人讲究抽身要早,〃我说:〃占姆士,到曲终人散,脂残粉污,一塌糊涂的时候才放手,又有什么好处?〃
〃你如此就走了,我一辈子也不甘心。〃
我苦笑,〃要令一个男人一辈子不甘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不甘心的应当是我。
〃如果你决定留下来,我会安排你的前程。〃
我问:〃安排我与梵妮莎同住?我知道留下来也不是太大的难题,贵国皇太子哪个没有情妇?只要那女人乖乖地不出声,一切真不是稀奇事,但我真的情愿回家。〃
〃家有什么在等你?〃占姆士问。我拒绝作答。
〃你说你会陪我,直到我结婚那一日。〃占姆士说。
我一边摺衣服一边说:〃我真后悔说了那么痴心的话。〃
占姆士坐下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合上箱子,〃至少让我搬到酒店去住。〃
〃怎么回事?你不喜欢梵妮莎?〃他问。
〃坦白的说,我尚未沦落到她那个地步。〃
〃你有偏见,宝琳,你象我母亲,一听到女伶两个字头就痛。〃
〃伊现在听到’中国女’三个字,尊头恐怕更成顽疾。〃我陪笑,〃自然这一切千错万错,也不会是占姆士太子的错。〃
〃宝琳,任你嘻笑怒骂——〃
这时候梵妮莎一阵风似的吹进来,一边嚷:〃怎么了,怎么了?中国娃娃跟太子吵架?大家先坐下来吃杯茶,有事慢慢说——来人哪,准备蜜糖与薄荷茶——有什么大不了得事儿呢,人生弹指间即逝,至紧要是及时行乐,宝琳,占姆士,快快亲吻原谅对方,记住,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玛丽皇后,而是无情的时间。〃
她那似是而非的这里令我无措,又不便发作,梵妮莎有梵妮莎的一套。
〃啊唷,〃她摔一摔金发,眯着眼睛说下去,〃你们这一吵,岂非乐坏了比亚翠斯女勋爵?我与她虽没世仇,奈何我好打不平,她算老几,不外是懂得投胎哩,一出世就算定是太子妃的命,我不信这个邪,是不是,占姆士?〃她向占姆士抛一个眼风。
我看在眼内,梵妮莎那女戏子的浑身解数完全使将出来了。这么美丽的女人,这么伧俗的举止谈吐,我深深惋惜。
占姆士没有回答,可知梵妮莎已说到他心坎里去,梵妮莎深谙攻心之术。
但我淡淡的说:〃懂得投胎,才是至大的学问呢。〃
梵妮莎诧异了,她心中一定在想:这黄皮肤女人,好不难缠。
下人在这个时候送了茶来,银制的茶具盛在银盘上,银盘搁在银车上,累累赘赘地推出来,煞有介事,不过是吃口茶而已,也这般装模作样,真令人恨恶,茶壶柄太烫手,茶不够浓,牛奶不够新鲜……一切都是有姿势,无实际,象足了占姆士这个人,但不知为什么,我为同样的原因而爱怜他。
我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为我吃了苦,我叹口气。
梵妮莎上阵来把我们敷衍得密不通风。
不过我情愿自己是在家里,我怀念父母亲留给我那间窗明几净的小公寓。
在这里,连台灯都是镀金柄上的一朵玫瑰花,光线幽暗,不知是为了遮丑还是遮皱纹,我无言。
又一次的被占姆士留住,我并不是坚强的女性,也没有再坚持搬住酒店。
我一行四人前往法属维特的碧绿海岸游玩。
白衣白裤的占姆士站在海风中确有一种贵族的幽怨及骄傲。
我们拾了一只网线袋的贝壳,又丢回水中。
梵妮莎把一只骨螺贴进耳朵,格格地笑,说道:〃我没听到海浪声,但我听到沉重呼吸及不能复述的猥琐语。〃
占姆士与我坐在沙上,他说:〃梵妮莎对我们来说,真是一项刺激,菲腊就是如此被吸引的。〃
〃我呢?〃我轻问。
〃你不一样,你是我的爱。〃他吻我的手。
〃难道不是因为我粗鲁不文,给你新鲜的感觉?〃
〃谁敢说你象梵妮莎?〃他说。
我看住海的尽头,浪花连着天,我想家,我真的无穷无尽地想着家。我想回到我所熟悉的城市,坐在惯坐的咖啡室,把大姐找出来,问她什么洋行在聘什么人。
我脸上必然已露出寂寞的深色,我不过是一株小草,一点点泥土露水,就能生长得健康活泼。人鱼公主不知有否后悔,但嫦娥是必然厌倦了月宫中的生活。
占姆士说:〃我想念那个敢做敢为、无忧无虑的马宝琳小姐。〃
〃我可是凋谢了?〃
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