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域_到你终止,不会再是别人
翀霆从外面进来,身上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雪花。
雨夹雪连续下了几日似乎仍旧没有停的意向,天依旧那样阴沉,让人心里也不免跟着闷下去。他在走廊上甩了甩身上的雨雪,才开门走进病房。
瑾汐依旧坐在床上,保持着望向窗外的静默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门吱呀推开的声音,她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转过头来。
这样的状态,自从沈母来过之后,已经维持了两天。在这两天里,她好似又被某种情绪拽回到刚刚苏醒过来的那段记忆里去,原本微微复苏的某种希望再次幻灭。
只是,不同于之前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掉眼泪。
翀霆将怀里夹带的盆栽轻轻在床头放下。
那是盆雪梅,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绿色的枝桠上,若隐若现开着几朵小花,更多的位置,缀满了花骨朵。叶片上的雪花因为室内的温暖融化成一滴滴露珠样的水滴,微微看上去,竟有些清晨的清爽之气。
大概也是闻到了这梅花的清香,原本望着窗子出神的她慢慢转过头来,目光似近似远地停留在上面。
“路过一家花房,看见还不错,就买下了,”翀霆打了盆热水将手上的泥土擦洗干净,“看样子,再过几天就会开了。”
瑾汐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碰了碰缀着水滴的叶片。
翀霆看在眼里,笑笑,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半晌,才听得她在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会很漂亮吧……”
“嗯,会开满了花。白色的,大大小小的,就像雪一样。”
“……真好。”
“还会有扑鼻的香气,一进屋子,就能闻到。”
“嗯……”
“所以,”他言笑晏晏地转头,眉眼间的神情却微有些不够轻松,“等到花开的时候,要笑啊。”
她微微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要看看花,看看那些有生命力的,美好的事物。看到它们在默默地,坚强地生长,一点一点抽出枝丫,奋不顾身地开花……那种生命力,莫名地就会让人心情转好。它会让你觉得,有时候,承受住苦难的折磨,也是值得的。”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其实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再看到瑾汐笑呢,什么时候,这场苦难才会终结呢。我向来认为,苦难不该是人生的常态,就像幸福也不是。但也因为这样,它才来的可贵。”他坐在床边,认真地给她把被角捂好,才抬眼,目光微微带水:“可是,如果纵容自己在苦难和悲伤里沉溺太久,即便幸福来临,也是看不到的吧。伯父……如果看到这样的瑾汐,他会放心吗……”
她耸着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下去,慢慢就着床头躺下。
“……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吧……现在这样,太难看了……”她愣愣睁着大眼,似是自言自语的叹道。
她疲惫地用手捂住眼睛,长久地静了下去,只有紧锁的眉头和微颤的唇角,昭示着她在某种两难的抉择中,激烈而绝望地做着困兽之斗。
过了好久,终于见得她松开手,脸上呈现出斗争后的疲乏,和无可奈何。
“……告诉沈涉,我要见他……”她哑着嗓子,抬手拭去眼尾不小心滑出的一滴泪,平静地说道。
***
接到电话的时候,沈涉正与税务局的领导在酒桌谈判。
说是谈判,可对方却半句实在话都不讲,兜来兜去,讲话像打太级,避重就轻,滴水不漏。
连日来无数的会议、应酬,原本就让沈涉休息不足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人眼看着就瘦下去一大圈,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更不必说。他觉得胸口就好像烧着火,恨不得怒吼一声好让这些杂乱的事情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不来烦他。可是,烦归烦,他所作的却只能是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淡定模样,让自己心安,让员工心安,同时,也让那些等着瞧好戏的人,全都不能得逞。
企业在兼并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困难和风险,这一点,他不是没有考虑到。原本,这个项目虽进行的并不顺利,却也按照原计划拖拖拉拉地在进行着,再挺一挺,总会成功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父一向嘱咐他要有耐性,要稳妥,他不是没有记住。他觉得自己可能把半辈子的好脾气都搭在这个上面了,可它却别别扭扭,慢慢吞吞,还横生出那么多的事端。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大概是该要权衡利弊,考虑放弃的时候了。可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心和不甘狠狠地挠着他的心窝。好像一旦他放手,失去的不只是一笔生意,一次一振雄风的机会,还有一些让他一想起就心悸的,有关理想。有关誓言。
那大概是,关乎到他曾暗下决心要给她的生活,一点一滴的,在心里慢慢泛起酸意。
“我大概……会晚些到。”在电话里,他有些无奈地沉声回答苏敏的要求。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磨磨蹭蹭的!”苏敏颇有些小愤怒,在电话里嗷嗷吆喝着。
“我公司,真的有事。走不开。”他声音几乎闷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靠,公司公司公司,你怎么不跟公司结婚算了,到底是公司重要,还是瑾汐重要?”她几乎发飙。
“我晚些到。”他打断她,直接挂断电话。站在酒店走廊的窗口前,冬天的风呜呜灌进来,抽在脸上,就像响亮的耳光。
是公司重要,还是瑾汐重要?
他抬手一拳闷闷捣在墙上。
***
“可能……路上耽搁了吧。”苏敏挂了电话,调整调整表情,才能回头若无其事地冲病床上的瑾汐笑笑。
“你也知道,B市离这车程三个钟头啊,再加上这风雪天,搞不好一封路就更耽搁了,呵呵。”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几乎是沈涉挂断电话的同时,她就暗下决心撒出这个谎,谎称他在外地开会,需要时间往回赶。不然,要怎么说?说你死过去醒过来,或是想见他,都抵不过他公司的事重要吗?这种话打死她她也不会说的,尤其是在瑾汐目前的状态下。
“要喝水吗?呵呵,是不是这暖气烧的太旺了,我怎么口这么干呢。”她说完就不敢去看瑾汐的眼睛,径直朝一边放着的一箱矿泉水奔过去,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下去大半瓶。
瑾汐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床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可那瘦弱的身形,却让人看着心都跟着扭起来。
“那个,吃水果吧?”苏敏拿起个苹果抛了抛,问道。
瑾汐摇摇头,起身拉开被子就要下床。
“怎么了?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没事。我想……洗把脸,换身衣裳……”手术后,下身的伤口大概还是会疼,她走的很慢,步伐蹒跚,苏敏赶紧上前扶住她。
“啊,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来。”她笑了一下,轻轻避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苏敏站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会儿,但是仅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苦笑一下,她靠在门外,轻声问道:“想他了?”
她在门的那头,没有说话。
“在一起住了那么久,彼此最狼狈的样子都看过了,可还是不想让他见到你现在的状态是吗?虽然平日里觉得他千般万般的不好,霸道、别扭、暴脾气,可是,关键时刻,心里最挂念的,最想依靠的,还是他吧?”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慢慢的,就转化成亲情了,过日子说白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所以,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她又笑笑,“刚才,翀霆已经去找过大夫了,说是……可以办出院了。所以,洗把脸,换身衣服,等沈涉来了,就跟他回去吧。”
“只是,这一次,别再整出些幺蛾子了。好好地跟他走下去,我就一门心思地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
洗手间里长久地都没有声音,苏敏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是真的连点滴的水声都听不到,终于推门走进去。
瑾汐就坐在马桶盖上,身影虚弱的像朵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花瓣,听得苏敏进来唤她的声音,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一半,惶恐一半。
“我发过誓,不会再掉眼泪了……”她哽咽着,拼命往下咽着眼泪,语调几乎抖不成段,“我发过誓……即便没有他,我也会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我就像要死了一样……”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从她眼眶里滑落,她堪堪抓住苏敏的胳膊,似乎下一秒钟,她就会溺毙在这该死的泪水里,再也无法呼吸。
chapter 29
沈涉赶到医院的时候,已近黄昏。他风尘仆仆地上楼,开门。然而,打开门后,他却顿在门口,保持着握门把手的动作,一步都动不了。
瑾汐就坐在床头,门一开她就抬脸看过来,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许是他带进的一阵冷空气冻住了屋里的气氛,一时间,他们竟都怔了一下,长久地看着对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盯着她憔悴的面容,她瘦弱的身形掩在宽大的针织外套下,更显出一种令人揪心的弱小。心里跟着狠狠抽了一下,他沉声开口,“我来了。”
这本是句废话,是他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下信口胡说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却不料她竟也怔怔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讪讪关了门,走了几步,在距她床尾还有几米的地方停下,搓搓手,“公司……有些事。”
“我知道。”她也低下头去。
屋里又静下去,一边,苏敏揉揉发红的眼圈,起身道:“我去看看翀霆干嘛去了,你们聊吧。”
待她出门后,沈涉又不自在地拽了拽领带,才道:“苏敏说……你要见我。”
她咬咬嘴唇,应了一声。
他坐下,大手撑着双膝,保持着英武的坐姿,像个慷慨赴死的武士,眼睛却偷偷瞥了瞥她的脸。
她又瘦了,原本有些嘟嘟的双颊凹下去,露出颧骨的突起。脸色苍白,杏核样的眼睛下方竟被生生逼出了眼袋,看上去十分憔悴。她的表情却很镇定,但他知道,她越镇定,越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在人生最艰难的时日,他却不能陪在左右,她一定在生气吧?
她一定,打从心底恨死他了吧?
她一定,对他感到失望吧?
她跟着他这些年,其实过得并不开心吧,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再也不能有孩子的结局,她一定伤透了心吧?
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的难过,其实并不比你少。
我的幼稚,不成熟,无能,日复一日地侵蚀着我原本残存不多的自尊,这样的结果便是,我困惑,不知道今后,要如何去爱你。
可是,即便如此,我却不能再放手。
他低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黑色丝绒的,表层埋着深深浅浅的抓痕。
深吸一口气,他像个傻子一样,突然从椅子上站起,直直看着她的脸,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去。
“你干什么?”她被吓一跳,直起身来斥道。
他却用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她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看着他坚毅的眉眼。
“十八岁的时候,我就想过要跟你结婚。虽然那时候你根本不搭理我。我每天在校园里看到你,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要的女人,总有一天,她会跟我结婚的。没想到,转眼我就二十八了,却还没把你娶回家。我不知道其他的情侣是怎样的,我只是有点害怕,是不是时间过的久了,让我们都忘了当时在一起的初衷。我知道,我可能不是最好的,不是……最值得依靠的那个,但是……卢瑾汐,我爱你。”
“我爱你,不会比任何人少。”
他定定看她一会儿,才低头,打开盒子掏出那枚银光闪闪的戒指,几近颤抖地拿过她的手,将那枚指环套进她左手的无名指。
“我们走了很多弯路……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保证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曲折。你什么都不必怕,只要让我拉着你,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几乎暗带着几分哀求。
她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怔怔走了好久的神,才抬眼,微微颤抖着,伸手把他眼角渗出的泪水抹掉。
“我也从很久以前,就盼着,什么时候,你能把我娶回家……”她叹口气,声音低柔,像阵春天清晨拂过的微风。
“那时候,真的是日日想,夜夜想……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甚至可以为了你死掉。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阵脚大乱,害怕自己是不是不够好,害怕你是不是没了兴趣……”
“后来,日子久了,那份心情也就没有那么急了……然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