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几多怅 作者:孟知柯(晋江2014-07-27完结)





  想起来多美好。
  可是,那样子美好,只适合留在记忆里。适合做成一本牛皮纸的线装书,被人束之高阁,最好永生都不再翻阅。一翻就是从心里撕下一层皮,使得爱情的伤口反复发作,旧疤未愈,新疤又添,成一世难愈的痼疾。
  “。。。。。。”竹心没说话,意思还是不想逛。吴宥赫只好继续开车。
  吃完席,他们又回到吴宥赫的家。他要给竹心的东西,都放在他家里,是以前竹心留下的东西。不过是些上学时买的杂物,还有他送她的小礼物。
  当时分手太匆忙,后来又没再见面,没能给她,他便一直存在一个硕大的布艺收纳箱内。
  箱子放了那么多年,本来应尘埃满布,可这个箱子却很干净,虽然有点旧,但看不出灰尘。皆因他时常翻阅之故。
  吴宥赫郑重地将收纳箱搬到客厅。竹心打开,看见那些小玩意儿,突然愣住,有几秒,她眼中似乎都有水光。但一霎后,她又笑如春光:“我还以为是什么,哎,这些东西,你直接扔了就是,怎么还留着。”
  他能说留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个借口和她见面吗?当初他就是那样打算——尽管最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不过,他也没想到,不用这个借口,他们又能见面。
  吴宥赫微笑着不说话。看竹心坐在地毯上,将东西一件件翻过,仿佛又从少妇变回那个小女生。然而,小女生微笑的时候,嘴角和眼角不会有细纹,抚摸那些东西的时候,表情也不会那么复杂。她已经不是当年,他亦如此。真是岁月杀猪!
  他心脏一点点皲裂,有阵尖锐的刺痛从裂缝里翻卷出来,像剥皮抽筋那样,痛得血淋淋。
  然而,八年了,看她坐在身前,他还是和当年一样,那么想去拥抱她,那么想去捧着她的脸,那么想吻遍她每一寸肌肤,仿佛什么都没变更,仿佛她还是他最弥足珍贵的宝贝。
  有些人,一两个星期不见,就生疏得如同素昧平生,有些人,几十年不见,还是熟悉得如同昨日才道别。岁月无情亦有情。
  从前不肯相信,可现在知道,那是真的。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分别这么久,竹心还是那个偎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的竹心,仿佛睁开眼,她还是一脸恬然地靠在他胸口上,从没离开过。
  吴宥赫忽然强烈觉得——八年分别,只是一场梦。
  此刻,他们从梦里醒来了,彼此都还在。
  心疼,又心动。
  吴宥赫慢慢起身,在竹心身边跪了下去。他俯下头,干燥的双掌轻轻托住竹心的脸。竹心一惊,慌忙定睛,就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他喜欢做手工,手上还是长着茧,磨得皮肤有点痛——这种细小的刺痛,忽然让竹心安下心。她脸上的惊慌忽然都褪去,她眯着眼睛笑,眸子发亮,像月光光照满堂。她亦抬手,抚着他的脸。
  “你有没有想过我?”竹心也不知怎么问出这句话。问得那样。。。。。。愁肠百结,又义无反顾。她眼里一下波光粼粼。
  他怎么会不想她呢?吴宥赫凝望她,凄凄地想。不管过去多少年,她总是他心里最深的牵绊。有时候在周围听到与她相似的声音,以为她出现了,吃惊地回过头,却不是她,心里那样失望,然而,尽管失望,可他还是会竖着耳朵,贪婪地听那声音。有时遇到眉眼有些像她的人,也会悄悄盯着对方看好半晌,明知不是她,明知会被人视作色狼,也舍不得眨眼。吃到什么好吃的,总会想,要是她在,一定会很喜欢。。。。。。
  “我好想你。”吴宥赫低声说,声音哽咽,大颗泪水滑落,晶晶亮亮往下坠,溅在浅咖啡色的地毯上,化成一朵朵咖啡色的小花。像从灰扑扑的尘埃里开出来。
  两人都是难受,脸上湿漉漉,像窗外的雨泼洒进来,淋在了脸上。
  不能再进一步了。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
  可是,他们宁愿此刻做个糊涂人,一生之中,这样糊涂的机会还有多少?竹心先吻上吴宥赫的脸,慢慢舔着凉凉的泪水。入口是咸,入心是甜。她又吻着他嘴唇,暖软如初。她将他唇瓣含在齿间,轻轻噬着、品着,又伸舌调弄着,像啜饮佳酿琼浆,怎也舍不得一口吞掉。
  吴宥赫的呼吸一声重似一声,他反守为攻,一下含住她的双唇,然后舌头像车轮一样,在她口中辗转碾过。
  高楼外是大片雨,下得很细密,飞快往下飘。阳台边缘的雨水,凝聚在一起,一颗颗往下掉,滴落得较缓慢。一快一慢,飞雨和积水掉下的速度缓急不同,然而,都是要坠落的。雨水坠落后,去处不同,而他们,始终是坠落在彼此的身上。。。。。。
  吴宥赫毕业前忙着学习,毕业后忙着工作,开公司后更见忙,谈过三两段不咸不淡的感情。最终都因为忙,女友集体阵亡,单身至今。竹心便没有顾忌,安心在他那里过了一夜。
  一觉到天亮,雨早停了。东方之日白。吴宥赫站在窗前看太阳。
  吴宥赫醒的时候,竹心其实也醒了,可是不好意思睁眼。她听到他往窗台那边走,听他拉开窗帘,才缓缓睁开眼。哪想到他什么也没穿,望过去,一片麦色,映着惨白的日照,肌肤格外精光滑溜。
  上好的男色当前,竹心捺不住心动。她虚着眼,偷偷打量。他肩胛骨不明显,显瘦,隐隐看得出背肌分了几块,所以整体看,腰部以上明显带点V形。身材实在修长结实得好看。
  想到昨晚的事,一丝一缕的片段都很清晰,竹心脸上绯红。片刻后,吴宥赫放下窗帘,似乎要转身,她赶紧阖上眼皮。
  吴宥赫不知她醒了,他踮着脚尖走到衣柜那里,轻轻推开,随便挑了件睡袍笼身上。竹心竖着耳朵,又察觉他蹑脚往床边走。
  随着他脚步,她心也一跳一跳的。她想起自己身上也是空的,他若还要睡,就会掀开被子,那时,什么都给他看完了,她躲都没法躲!想到这个问题,她耳朵也冒出一撮红。
  好在吴宥赫并不打算再睡。他靠床头坐着,含笑盯着她发呆。
  她头发散开着,遮了大半边脸,他就顺手抬起来,给她搭在肩后。
  他喜欢用青柠味的肥皂,衣袖上的香气,尚未褪尽,手臂拂动之际,那清清淡淡的柠檬味道,便在她鼻尖散开。竹心闻到香,心中轻漾。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动作,拨弄着竹心储藏了多年的温暖记忆。她终于控制不住,睁开眼,拉着被子,像猫儿一样灵巧地翻转身,一咕噜就往他怀里钻。
  吴宥赫隔着棉被拥抱竹心,傻傻笑:“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她环住他的腰,扬起粉脸,吃吃笑:“不告诉你。。。。。。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冰箱里有食材,你去做。”
  “你去。”
  吴宥赫开始撒娇,抱着她晃了晃:“不要,你去做,你做的更好吃。”
  竹心垮下肩膀:“早饭不用管好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你去。”
  “我们来石头剪刀布。”
  “好啊。”竹心一口答应下来,立即摩拳擦掌做准备,谁知,手一松,被子就直朝下滑。吴宥赫没设防,陡见眼底春光,眼珠都要掉出来。竹心发觉,连脖子都红了,急忙拉起被子,低头在他胸膛一撞:“去,谁穿了衣服谁去!”
  他再不反驳,乖乖起身。
  说也怪,那晚开始,方子航没有打电话给竹心,都三天了,他还没动静。
  他一静,准没好事,竹心有些担忧。他不会这么快就查到她行踪吧?她时常低估方子航,这一回出走,又没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贸贸然就跑来这边,终归不妥。
  可人就那样,对于不愿面对的事,总心存侥幸。应该是他烦了,有意要冷落她吧。竹心这样想着,照常过日子。
  那之后,周一至五,每天早上,竹心总能在大堂见到吴宥赫。就像大一开学不久,她和易米一出校门,经常都会撞见他。见了几次,竹心有回洗刷他:“你们学建筑的,怎么这么闲,老往我们这儿晃啊,你是不是想转专业了?”他就做出嘴馋的样子,笑容都饥肠辘辘似的:“我翘课来的,上课上得肚子饿,就特想来你们这边吃东西,顺便看美女,外语学院美女多嘛。”竹心斜眼一笑:“哟,你们学校附近难道没好吃的,你就坦白吧,来这儿就是想看美女,俗话说秀色可餐,你也不用吃东西,看都看饱了。”
  那会儿,还只是时不时遇见,现在,倒快成天天见了。这半月,见面的次数加起来,比过去七八年都还多。
  有时下班,竹心直接去吴宥赫家,给他做饭。他从没有要求她留下来过夜,吃了饭,总是开车送她回去。起初只将车开到楼下,后来就将她送上楼,赖在她屋里,蹭杯热茶再走。
  竹心出租的房间背阴,秋雨季节,湿气又重,老木桌椅都生了浅显霉斑。洗了的衣物,摸着总湿润润的,干了也像没干。衣服收进去,竹心还要拿吹风吹一遍,才挂衣柜里。
  她时常一早将衣服挂出,下班后再收回去。吴宥赫待在那里,她便时常是在吹衣服。他闲来无事,给她提着,她拿吹风呼呼地移动。
  上下左右,风吹到哪里,衣服就往下凹一个窝,一个窝连一个窝,十几个窝下来,一件衣服就吹完了。衣服沾着热气,收进衣柜前,竹心总忍不住要在脸上捂一捂,那感觉像晒太阳,舒舒服服的,仿佛外面的世界没有阴霾也没有雨。
  这种日子太好了,他们都不愿意去想对或者错,也不去计较太多,至于过去未来,也很少提。两人只是顾着眼下舒适温存的日子,像在真空里生活。
  因为他们在重逢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彼此间都有默契。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劫难逃

  又过了两个星期。发第一个月的工资,竹心请易米吃了顿饭。这天是周六,逛轮街,回到租地儿,已将近八点。
  楼下两家租客都在看电视,滑稽轻快的配乐从房里流出来,好像是在看动画片。两边同步在放,左右都有声音,依稀似影院开着环绕的效果。
  竹心瞥了两眼。两家的木门,均刷着猪肝红的油漆,红得发暗。门框上方嵌着一块淡绿玻璃,仿佛刚修剪过的草坪。窗户是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仿佛花卉正开得姹紫嫣红。屋里开着节能灯,白光一照,玻璃颜色都格外新、净,是电影滤镜的效果。
  两家都有小孩,站很远,也能听见孩子在咯吱咯吱地大笑。笑得清脆无虑,像跃跃。
  竹心往前走几步,听到电视里在喊“熊大”,果然是在看动画片。
  跃跃也很喜欢看这部片子,少儿频道经常重放。每次播放他都吵着要看,看了好几遍了,台词都能记下,也还没腻烦。回回看到好笑的地方,他就对着液晶电视的屏幕笑哈哈,笑得小胳膊胡乱摆动,两眼像月牙,还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可爱极了。
  竹心站在楼梯口,凝神听了一会儿。“你们快看,熊二马上要到夏威夷了。。。。。。”小孩子忽然高兴地嚷嚷说,然后大人跟着小孩儿在笑,男人女人都笑作一团。那样的热闹,虽隔着门窗,与自己无关,却觉莫名欢喜。竹心不禁也笑了起来,笑容温馨又有点惆怅。“不知道跃跃是不是也在看。”她笑着想,慢慢走上楼梯。
  房间没开灯,从窗户看去,一片黑。
  竹心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刚朝眼孔插了一点进去,蓦地听到左右“嗒嗒”的响声。是皮鞋的声音——朝自己走来。
  她方欲回头看,却听见两边喊:“方太太。”竹心手一抖,下意识往后一缩,钥匙从孔眼里滑出来。
  他们是吴宥赫的保镖,穿着军绿卡其风衣,身形魁梧,脸上笑拳拳。“方先生在里面等你。”两人站在竹心身后,又笑。其中一人从竹心手里拿过钥匙,打开门,半胁迫着,将她拉进去,然后又关上门,守在外边。
  他终于还是寻上门,想跑,也跑不了了。
  竹心站在漆黑的屋子里,不知是怕极了,还是早有心理准备,反而平静。就像考试握住笔的那一瞬,历经太多等待和准备后全然是顺安天命的心态了。
  她按开客厅的灯。里边没人。她走到卧室,又按开灯。
  方子航在里边。和衣躺在床上,双脚吊在床外,头靠着枕头,两眼紧闭,正睡得香甜。那床是窄小的单人床,他一躺下去,几乎霸占了整张床,身体也显得庞大些。又穿着墨黑的长衣,仿佛一块大岩石,看得人心头隐隐有压迫感。
  竹心往里走了两步,将包放在梳妆台上。房间很小,床占了大半位子,多一个人,突然促狭逼仄起来。竹心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突然感觉自己缩得很小,好像走进别人的屋子,连他都显得生疏。
  她悄悄叹口气。床侧挨衣柜处,摆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