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雯 – 六月天微蓝





  “姐姐没有男朋友,姐姐也不想嫁人。” 
  “骗人!”瑞阳低下头,“你以后肯定会结婚的。” 
  自从父亲病倒,母亲无暇顾及他。瑞阳变得早熟,看上去不再是十岁的小孩子。 
  微蓝呆怔地看着他。 
  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瑞阳的小脸上,苍白而忧郁。 
  “家”,是多么温馨甜蜜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快乐呢?     
  瑞阳上楼去了。 
  偌大一间客厅,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微蓝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往小旅行袋里塞。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她好像一直在流浪,从母亲的家,到父亲的家,再到学校……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音乐。 
  是那首很多年前的老歌: 
  “……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 
  但是我一样渐渐地长大 
  ……” 
  这首歌流行时,她正好失去了“温暖”的家。她所做的种种,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可归属、得庇护的“家”。     
  其实,这不是歌声,是瑞阳在弹钢琴。 
  生活在富裕温暖的家庭,拥有父母双亲的宠爱,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竟然会喜欢这首歌。 
  秦天朗眉心微皱。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头转向微蓝。她完全沉浸在琴声中,浓黑的眼瞳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还有一些迷茫和怅惘。 
  他的心蓦地抽紧。 
  她在想什么?她那样的人,也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吗?像一只迷途离群的羔羊,找不着母亲,找不着家? 
  待天朗觉察时,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真的要走?真的舍得走?” 
  微蓝被吓了一跳。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天朗正静静地俯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冷漠和讥诮。 
  微蓝眸光一黯,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她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站起身来,说:“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天朗紧盯着她深幽的瞳仁。 
  “一直以来,你都在和我争,都在向我宣称,你才是夏家真正的继承人,而我只是一个野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年十五岁的你,不惜牺牲色相勾引我,蓄意栽赃陷害。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如今的你,心机比当年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会把云天公司拱手相让?” 
  微蓝扬起睫毛,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双眼迷迷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种被人当成透明人的感觉让天朗很不爽。 
  “夏微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她开口,喉中极干涩。 
  天朗微愕,他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了。 
  停顿了大约五秒钟,微蓝脸上浮起薄弱的笑意: 
  “自从跨进这个家的那天开始,我把你和你母亲当作不能相容的仇敌,争斗了十多年。现在我才发现,你们只是假想敌,我真正想抗争的,不是你们,而是命运!” 
  微蓝的脸上仍挂着笑,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冽。 
  “秦天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认为的这样坏吧?” 
  她提起旅行袋,从他身边绕过,迳直走上楼去。     
02   
  夏天过完了,便是秋天。 
  天空特别晴蓝,宁静高远。几丝薄薄的云,浮在天际,像若有若无的轻烟。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得微蓝有点昏昏欲睡。 
  她坐在行驶的公交车中,神情淡淡的,听着旁边两个女孩在聊天。 
  “瑶瑶,我表姨开了一家婚介所,你要不要登记试试看?” 
  “得了,婚介所能有好男人?”说话的女孩不屑一顾,“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早让别人抢光了,还需要去婚介所?”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女孩说,“也许这个男人曾经受过什么挫折,比如失恋、童年不幸……” 
  “就像言情小说里的男猪脚,有成功的事业,英俊潇洒,又对你一往情深。别做梦了!现实里才没有这种男人呢!”瑶瑶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生活里的男人,要么猥琐平凡,要么风流成性,不会只对你一个人专情。当他要你的时候,像一头野兽;不要你的时候,就像扔一块抹布一样。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说毒害了!” 
  “野兽?”女孩羞红了脸,“你怎么用这么难听的一个词?” 
  “男人本来就是野兽,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叫瑶瑶的愤愤不平地说。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有同事怂恿微蓝去婚介所登记,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大姐,还说要把自己的表弟介绍给她。 
  二十六岁“高龄”,还没有男朋友,在别人眼中总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同事眼中的微蓝,沉静温婉,大方得体,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孰不知,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了。大学里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带给她的,除了痛还有什么? 
  留在这座城市,好像有点自虐。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那个见证她和楚涵无数次亲吻的车站。 
  楚涵…… 
  两年来,微蓝一直对这个名字守口如瓶,甚至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每当看见街角转弯处的“火鸟天堂”酒吧,心就会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微蓝心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触。 
  以为这样就不会再疼,可是,谁又能够真的骗过自己?     
  微蓝在银行的信贷部工作。 
  她刚刚从外面收了一笔贷款回来,一脚踏进办公室,同事阿玲就高声叫:“微蓝,你才回来呀?快,主任叫你去会客室!” 
  有什么重要客人吗? 
  “一个超酷越帅超有型的男人。听说还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点名道姓要你接待。”阿玲冲她眨眨眼,“这样的商界精英青年才俊,微蓝,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微蓝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压根儿不信。谁不知道,阿玲是出了名的“女花痴”,凡是模样周正点的男人,到了她嘴里都是帅哥。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玲口里出“潘安”。 
  会客室里果然有个年轻男人,正和他们主任言笑宴宴。 
  他背对门口坐着,微蓝只能看见背影:一身华伦天奴西服,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型。一头微微卷曲的发丝,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乌黑的光泽。 
  “哦,小夏来了!”主任一眼看到她,笑眯眯地说,“秦总等你半天了。” 
  秦总? 
  微蓝怔忡间,那人已朝她转过脸来。线条硬朗的脸上,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没想到是秦天朗! 
  他神色自若地点头致意:“你好,夏小姐。”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微蓝心下狐疑,脸上却不露声色,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起伏。 
  主任向她说明秦天朗的来意:“秦总是来银行贷款的,他要你作担保人。” 
  接下来,微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和秦天朗讨论贷款的相关事宜。 
  “请问你用什么作抵押?” 
  “当然是用公司的资产。”天朗耸耸肩说。 
  “可是,三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微蓝犹疑地,“云天公司……” 
  “夏小姐,你不会连云天公司值多少钱都不清楚吧?”他语带嘲讽。 
  微蓝露出知性的微笑,答:“秦先生,我确实不知道。” 
  天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慢悠悠地说:“我已经请专家作过资产评估,房产、地产加上股票,云天公司至少值八千万。” 
  “对不起。我要看到相关的资料,才能确定你说的是事实。” 
  天朗默然半晌,冷冷道:“你连我都不相信?” 
  “是的,我很奇怪,你的公司明明在N市,为什么到省城来贷款?” 
  “N市老百姓的收入不高,房地产市场差不多饱和,而省城近郊的房地产开发方兴未艾,大有潜力可挖,我想在省城设分公司。”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 
  “另一个原因,”天朗目光深沉,“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讥讽的冷笑,揶揄的眼神,仿佛在向她宣告:“你躲不掉了!” 
  “秦天朗,你真会开玩笑!”微蓝稳了稳心神。 
  “你哪一点看出我在开玩笑?”他紧皱眉头,表情严肃,“爸爸也同意我的意见,并要我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她说,声音冷硬如冰。 
  “你当然需要,”天朗看着面无表情的她,低低叹息,“只是你不承认而已。” 
  微蓝咬住嘴唇。 
  “就这样说定了。你要的资产评估资料,我明天会派人送过来。” 
  天朗径自做出决定,便举步离开。 
  阿玲蹑手蹑脚地走进会客室,用手在微蓝眼睛前晃了晃,说:“怎么?帅呆了,酷毙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吧?” 
  微蓝回过神来,勉强地笑:“阿玲,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真的?”阿玲欣喜若狂,“这样的超级大帅哥,你会舍得割爱?”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爱。”     
  微蓝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打电话给秦天朗,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天朗欣然赴会,不料有一位陌生女孩赫然在座。 
  “这是我的同事谢巧玲。” 
  阿玲直盯着天朗英气逼人的脸,两眼放光:“我好高兴认识你哦,秦总!” 
  她嗲声嗲气的语气,把“秦总”说得像是“情种”。 
  天朗对待女性一向周到有礼,递过菜单:“谢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阿玲故作矜持,把菜单推到微蓝面前:“微蓝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为缓和气氛,微蓝叫过侍者,点了几道菜:剁椒鱼头、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 
  “慢!”天朗按住侍者写菜单的手,“微蓝,你不是不吃辣吗?” 
  微蓝愣了愣,心下一阵酸楚。 
  从小不吃辣的她,为了适应楚涵的四川口味,彻底地改变。 
  现在,爱情不在了,口味却保留了下来。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淡淡地说。 
  阿玲好奇心顿生:“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阿玲瞪大了眼睛,“他姓秦,你姓夏……”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天朗没好气地说。 
  “原来是这样哦!”阿玲兴奋地说,“难怪我说呢,身材、相貌都平平的微蓝,怎么会有个这么帅的哥哥?” 
  她到底是在捧人,还是在损人? 
  好在,从小到大也没有人说过微蓝“漂亮”,她一向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貌。现在……就更不在意了。 
  “好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一步。” 
  不待天朗反应,她已经起身,走出了餐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微蓝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她不想这么早回去。 
  那无人的小屋,四壁空空,只留得一室刻薄的冷,给自己。 
  她是等待救赎的孩子,冰冷的手在黑暗里挥舞,只是想靠近温暖这样东西,可是却偏偏事与愿违。 
  前面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走过去,给N市的家里拨电话。 
  话筒里传出一个童稚的男音。 
  “喂……” 
  “阳阳,我是姐姐。”她说,“爸爸还好吗?” 
  “爸爸已经出院了。他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还不能接电话。” 
  “那,要阿姨接电话吧。”她至今改不了口,仍旧叫秦桑影“阿姨”。 
  “微蓝,天朗到省城去了,他和你联系了吗?” 
  “嗯。”她含糊地说,“我们刚刚一起吃饭。” 
  “是吗?”秦桑影有些意外,“那太好了。你们兄妹在外面互相关照,我和你爸爸也放心了。” 
  “代我向爸爸问好,我有空就会回去看他的。” 
  微蓝放下话筒。 
  互相关照?连秦天朗都说了,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再说,十多年的积怨不是一朝就能消除的。 
  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已经很不错了。     
  回家的时候,夜已深。 
  微蓝站在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