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他本来就是头狡猾的狼。
  所以我釜底抽薪,先行脱身。
  宝贝虽好,比不上自由。
  夜长梦多,趁著所有的证人都在场,我堂堂正正开溜。
  不去看秦枫发青的俊脸,我大摇大摆向外走去,却听秦枫一声怒吼:“站住!”
  我无可奈何地站住,闲闲刺了他一句:“王爷一诺千金!”
  秦枫竟然笑了,笑得我脊梁发冷。
  秦枫转向了元昊:“陛下看此人如何?可当得起宫中御前侍读一职?”
  元昊脸色如常,淡淡说道:“当得。就凭那只《一剪梅》,朕便封他为宫中御前侍读。”
  传说中西夏王重才士,果不是虚名。御前侍读品级不高,却是最接近天子的职位之一。
  金口已开,一个小小的王府侍从变成御前侍读,一步登天。厅中一片哗然。无数道妒羡或惊讶的眼光交织成一片刀网,似乎要把我切片喂狗。
  我无奈,苦笑,跪下,谢主隆恩。燕昭王千金买骨,我便是那骨。
  原来,秦枫要唱的是这出戏。御前侍读算什麽?不过是宫里的一件东西。而西夏王曾亲口允诺,如果秦枫夺得赛词之魁,便可在宫中任选一件东西带走。
  果然,秦枫笑吟吟说道:“陛下恩典!小王不才,便请陛下将该宫中御前侍读赐给南华王府使用!”
  日他奶奶。
  元昊点头:“如卿所奏。”
  宴已毕,人已散。我的处境却仍然尴尬。
  因为我被某条漂亮的色狼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想走?没那麽容易!”秦枫挺翘的鼻子压著我鼻尖,漂亮的桃花眼恶狠狠瞪我。
  我叹气,点头,认为他说得对。
  大概是看我很乖,秦枫恶狠狠的神色缓和下来,轻啄著我的唇,呢喃道:“你就这麽想走吗……我有哪儿不好?……你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
  语调哀怨,声音柔媚,似乎在对著情人……撒娇……
  我心中一荡,骨头开始发软。
  南华王的功夫,名不虚传!
  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我连忙申明:“第一次见面,你抢光了我的钱,第二次见面,你抓我去当奴才,第三次见你,你居然公然要强奸我……你叫我……唔……怎麽喜欢……唔……你……”
  最後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这个卑鄙的色狼居然亲口来堵我。
  好不容易吻完,下一个问题又令我头皮发麻:“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只能喘息:“一个不幸的人……”
  秦枫气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爷没问过……”我抵赖。
  “现在问了!”
  “……张三。”
  “嗯?”
  “……李四……”
  一看那只狼举起了他漂亮的爪子,我乖觉地改口:“我叫云泥,白云的云,泥巴的泥。”
  “好吧,云泥,你最好把你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不然,我今晚绝、不、放、过、你……”
  声音越来越低,好像粘上了蜜糖,狼爪子又开始在我身上暧昧地滑动。
  我怀疑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逼问身世不过是某种情趣。
  不可一世的南华王会在乎谁的来头?
  我认真地看著这条漂亮的色狼:“当真?你是说只要我交代,你就不会碰我?”
  “只是今晚!”
  “……我一定交代清楚,不过一年之内你不许碰我。”
  “最多三天!”
  “……半年。”
  “五天!”
  “一个月。不然,我宁可现在就死。”我看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地说,告诉他我不是在说笑。
  秦枫咬牙,怒极反笑,道:“成交!我倒要看看你玩得出什麽花来!”
  我略略放心。南华王虽不是什麽好人,却很守信用。
  “好,你听仔细了!”我开始滔滔不绝:“小可不才,幼失父母,四处流浪,乞讨为生,乃是乞丐中不世出的天才。偶而遇上一位四海云游的世外隐士,收为弟子,为我起名,授业三年。恩师病逝後,小人重操旧业,不幸被卑鄙奸人掳走……”
  秦枫的脸色越来越阴,捏住我的下巴,吐出比冰疙瘩还硬的两个字:“骗、人!”
  我努力从被捏得变形的嘴里挤字:“何……以……见得?”
  秦枫瞪著我,一字一顿地复述我今天夺魁的词:“如果你是个乞丐,怎麽会‘纵马天涯仗剑游’?‘英雄当世自风流,霸业江山,千古悠悠’,好气概!怕是陛下都比不上你。‘十年离恨竟白头’又做何解?你和谁‘功成同泛舟’?”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我点头,确实不好解释。
  所以,我决定把一切都推到师父头上。
  於是我尴尬地笑:“王爷,您太瞧得起我了。其实……其实这词不是我填的……这词是我师父当年的旧作。”
  “什麽?!”不愧是南华王,立刻发觉了其中的破绽:“不可能!词牌是你临时摸的,你怎知道会是《一剪梅》?别告诉我你师父把所有的词牌都填过一遍!”
  我眼珠一转,嘿嘿奸笑:“其实……其实府中师爷们在花上题字的时候,我便看到白蔷薇上题的是《一剪梅》了。所以我蒙眼的时候只挑上面有刺的去拿。要不是仗著我师父的旧词,我也不敢站出来。七步成诗的才,您有,我没有……”
  “你倒坦白!”
  秦枫瞪著我,我知道他这次再挑不出毛病。
  “那你师父是谁?”
  我心头一跳,这个问题虽然不意外,却有些棘手。
  所以,我反问:
  “王爷,如果您是我师父,填得出‘霸业江山、千古悠悠’那种词,您会让别人知道您是谁?”
  漂亮的桃花眼若有所思:“不错,如果我写得出那种词,我肯定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我嘿嘿干笑。
  没笑完嘴唇又被秦枫吞了。
  “小兔崽子,以後再慢慢折腾你……爷爷我今儿困了……”秦枫放开我的嘴唇,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
  我精神一振,恭恭敬敬禀道:“既然爷爷困了,那麽小兔崽子告退!”
  “退哪儿去?爷爷我只说一个月之内不上你,可没说不拿你当床垫……唔,你这身子,躺起来可比床垫子舒服……” 
  秦枫用力往我身上蹭了两下,舔了舔我的锁骨,满意地把头埋进我胸膛。
  轮到我气结。
  大灰狼变叭儿狗。
  还是头重得要命的死狗。
  我本想咆哮,转念一想,决定不浪费力气,乖乖闭上了眼睛。
  谁说我不可以用鼾声吵死他?
  梦中,我咬牙。
  8
  一,二……大清早,我躺在床上,皱著眉头掰手指。
  太阳当空照,宝贵的时间又过去了一天。秦枫答应一个月不碰我,可是如今一个月只剩下两天。
  岁月如流啊。
  我愁白了头。虽然我很沈得住气,但我实在不想被一头漂亮的色狼XX。
  “数什麽呢?迫不及待要和我圆房了?”秦枫懒懒的声音传来,一双狼爪子不安分地搭上了我的腰。
  圆房?&@%¥#.&*#%^……
  我闭上眼装睡,不理他。这些天他夜夜把我当床垫,还不知羞耻地对著床垫苦练淫功,害得我有好几次欲令智昏,差点想求他上我。
  想得倒美。要上也是我上他。
  我一甩头,冷笑。
  见我不理他,大灰狼不满地把腿压到了我胸脯上:“睡什麽睡?你个小兔崽子,打呼噜那麽响,害得爷爷我又失眠!”
  我“噗嗤”一笑,仍然闭著眼,不理他。
  失眠不是因为这个吧……我淫笑。
  两片温软的嘴唇不依不饶贴了上来,一只狼爪子捏上了我胸前的敏感点,有技巧地弹捏,另一只狼爪子悄悄向下滑去。
  我身子一紧。清晨本来便是情欲高的时候,何况身上这条狼,还分外有挑动人情欲的本钱。
  所以,我的挣扎也分外辛苦。
  “王爷,陛下……陛下他宣云侍读立刻进宫晋见……”小厮怯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秦枫的爪子停止了动作,懊恼地瘫在了我身上,伸出舌头恋恋不舍地舔著我的脸蛋,发出欲求不满的哼哼声。
  圣旨一到,立马把色狼打成叭儿狗。
  我闷笑。
  御书房。
  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元昊把我召来,却将我忘在一边,自顾自批阅奏折。
  良久,元昊终於想起了我,从奏折里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真的叫云泥?”
  头一句话便来者不善。
  “怎解?云泥有何不对?”我怯怯地试探,把球踢了回去。
  “姓就不对,朕想来想去,竟没有什麽有名人物是姓云的。”元昊埋下头去翻奏折,随口应了一句。
  我头皮一炸。
  话说得随意,却暗藏机锋,没抓准便一手血。
  果然不如秦枫好对付。
  我决定兵行险招。
  “姓算什麽?天底下,不顾自己姓的人多了。”我小声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
  元昊立刻明白了我在说什麽,眉毛沈了下去,慢慢合上奏折,冷声道:“什麽意思?”
  和聪明人说话太省力,省力到会把自己吓著。
  我尴尬地笑,赶快拍马:“陛下圣明!就是您想到的那个意思……”
  西夏自李唐以来,一直臣服於汉族之下。西夏王族本姓“嵬名”,在唐朝时被赐姓为“李”,宋朝时被赐姓为“赵”,元昊虽是西夏王,却不得不用别人的姓,将来写在史册上,他也是李元昊或赵元昊,而不是嵬名元昊。
  堂堂一国之主,却不能用自己祖宗的姓,好大的痛脚。
  我一脚踩中元昊的痛脚,我只盼他不会痛得一脚踢死我。
  不意外地,我听到了一声怒吼:“你好大的胆子!”
  我干笑,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小的只是想引起陛下的注意……”
  元昊盯著我,向我勾了勾手指头。
  蒙主荣召,我迟疑,考虑是不是该摇著尾巴屁颠屁颠爬过去。
  见我迟疑,元昊不耐烦地一把将我抓进怀里。
  身子一下子僵住。
  这是什麽情况?
  “朕早就注意你了……你站在大厅中,虽然穿著下人的衣服,却高傲得仿佛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你的主子……”
  我挤出一丝微笑:“谢陛下夸奖……”有那麽明显?
  蓝幽幽的眸子迸出一丝火光:“夸奖?哼,你虽然看起来高傲,眼神却媚得很,身子骨也软,怕是早被男人玩遍了吧?”
  脑中“轰”地一声,我咬紧了嘴唇不说话,只怕冲动之下,一张口便是抄家灭族之罪。
  虽然我没有家给他抄,也没有族给他灭。
  元昊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紧咬的唇,声音似乎有些迷茫:“这麽美的人儿,难怪秦枫也心动……”
  暧昧的气氛在空中流动。
  心脏扑通乱跳,我暗叫不妙。
  破釜沈舟。一狠心,我张口咬上了元昊的手指。
  牙尖嘴利,一口见血。
  元昊痛叫一声,一脚把我踢到地上。
  我苦笑,当年我抱狗却不小心被狗咬了之後,也是这样的反应。
  领教到元昊快要杀人的凌厉眼神,我赶忙高声大叫:“敢问陛下:此痛可比得上背祖弃姓之痛?”
  元昊阴阴地盯著我,我只能硬著头皮往下讲:“我夏国党项人先祖,乃鲜卑拓拔氏,拓跋数代英主,纵横中原,何等英雄了得!史书百代称颂,天下莫不臣服,孰料後代子孙潦倒,反认他人之姓为姓,他人之祖为祖?弃姓背祖之痛,陛下忍得?”
  元昊的眼神中多了种玩味:“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我尴尬地笑:“天下人提到陛下,无不推为重才薄色之绝代明主。小人犯颜直谏,无非欲将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罢了。”顺便给他顶高帽子,挤兑他放过我。
  元昊冷冷一笑:“难道你有什麽才学,能令朕无需弃姓背祖?”
  不去管他语气中的讽刺,我直视著他:“小人不敢,要不要弃姓背祖,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元昊嗤笑:“说得轻松……”轻轻一叹,似乎在自言自语:“英雄靠时势啊……”
  我心中一喜,知道已经搔到了他的痒处:“陛下英明,若论时势,当今便是出英雄的时势。”
  元昊斜了我一眼:“哦?”
  清清嗓子,我开始长篇大论:“方今之世,宋辽并立。宋国固雄盛一时,太祖匡胤、太宗匡义、楚王元佐皆一时豪杰也。然楚王挂冠之後,真宗柔弱,任用文官,猜忌武将,虽有良将而无精兵可统,国力已弱。且朝廷上下厌倦刀兵,马放南山,唯思太平,雄心已没。辽虽强盛,然新帝方立,根基不稳。辽有传言,帝乃杀兄弑父自立,大臣亲贵多有不满其残暴者,辽帝忙於安内,无暇外顾……”
  元昊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在劝朕自立?”
  我点头,和他说话果然省力:“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