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不爱我(神,不许不爱我) (出





  “太圣洁了!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
  老苏哈哈大笑,说:“有这种想法的人,说明还是很有灵性的。”
  “真的吗?”
  “是啊。”
  楚香羡慕地说:“哎,老苏,太佩服你了,当初就能下定决心,离开苏州当个云南人。你当初怎么想的啊?”
  “我嘛……”老苏笑道,“没怎么想,因为我喜欢。”
  楚香汗,说:“就因为喜欢啊,这理由也太简单了吧?”
  “简单?天底下还有比‘自己喜欢’更重要的理由么?”
  “……”
  楚香答不出来。
  一个人自诞生之后,父母、学校、工作、配偶,乃至朋友,每一项势力都免不了争先恐后地为他划下格子。格子之外的广大空间是“自我”,然而,往往格子里面的方寸之地,才被称为“生活”。
  老苏笑眯眯地问:“你难道也想做个云南人?”
  “想啊。”
  “哈哈哈。”老苏笑道,“那你试试看嘛。”
  “我恐怕……不行。”
  “有些事看上去很不现实,其实真的做起来,说不定不比想象中难。你看那些藏民,除了行李什么都没有,照样拖家带口,去转山朝拜——说到这里,你知道我最厌烦哪种人吗?”
  “哪种?”
  “自以为是的那种。”
  “啊?”
  “前几天还遇到一个中学教师,在那里大放厥词。说什么,转山的藏民愚昧啦,说什么,人总要做点实事啦,还有什么,只有穷人才转山啦,转山的时间用来办建设,早就发展起来了,什么什么——我真想他早点搬出去。”
  “呵呵,您对藏民也很有感情吧。”
  “这个不是感情问题,你想,那是人家的信仰,凭什么对人家的信仰指手划脚。我们做人,总要保持点敬畏之心吧!”
  “可能他觉得,他是从物质发达地区来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觉得他主导了话语权。”
  “中国还是个发展中国家呢,所以发达国家就能对中国指手划脚?”
  楚香“扑哧”笑了,这比喻真是,再说下去,就该往上拉一百年谈鸦片战争了。
  老苏说:“我觉得人能有一种追求,就是好事。我本人的追求,就是留在大香格里拉地区。哎,不说了,你还要住几天?”
  虽然楚香毫无归意,但十天的假期,此时还剩不到两天。
  楚香想了想,说:“不知道,再住几天吧。”
  当天晚上楚香失眠了。
  第二天,不由自主,楚香再次去了束河古镇。
  找到了那家极有可能跟神迹组织有所关联的“鹰巢”。
  头顶长花的老板欧治宇,跟上次一模一样,脸色冷淡,靠在吧台上,酷酷地玩扑克,手法纯熟,相当帅。
  “嗨,你好!”楚香打了个招呼,不确定这个欧汤姆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要什么?”欧治宇抬起头,淡淡问。
  “咖啡。”楚香吐字清晰,说,“跟上次一样,现磨的云南小粒咖啡。”
  欧治宇对这句话并无表态,丢下扑克,进去里面开始现做咖啡。趁他进去的时候,楚香伸长脖子,在相同的地方,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印有“神迹”LOGO的瓷器。
  不会错,肯定是“神迹”。
  楚香假装无意,指着店子门板上贴的A4纸手写广告,问道:“老板,你这里正在招服务员吗?”
  “嗯。”
  “有什么招聘要求吗?”
  欧治宇问:“你想应聘?”
  楚香说:“是啊。”
  欧治宇皱起眉头,虽然没有直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达了以下内容:开玩笑,脑残了吧,吃饱了撑的?想逗趣,找别家。
  楚香凛然不惧地看着他。工作一年多,社会大课堂给她带来的最大收获,就是不知不觉之间,脸皮变厚了。
  欧治宇把热腾腾的咖啡放在她面前,淡淡问道:“你干哪行的,或者还是学生?”
  “我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文员。”
  “大城市来的吧。”
  “嗯,算吧。”
  “诚心想在这里干活?”
  “……诚心的。”
  楚香脑海里不禁浮出若干红色电影的画面:地主老财坐在太师椅里,斜睨着苦大仇深的雇农。哦,不对,欧汤姆,那就不是地主阶级,是假洋鬼子,外国资产阶级的买办走狗。
  冷不丁听到欧治宇问:“为什么?”
  “……”
  楚香被问住了,半天,只好反问道,“请问什么叫‘为什么’?”
  欧治宇轻描淡写地说:“喜欢丽江的人不少,确实也有很多人就留在这儿不走了,但小姐,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你身上没那种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
  欧治宇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老板,你嫌我看起来老实?”
  欧治宇还是没回答。
  楚香说:“不瞒你说,昨天我刚从梅里雪山回来,我觉得雪山太圣洁了,那不是山,是神。我本就是来香格里拉找神的。现在我决定当个云南人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哼。”欧治宇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是冷笑。
  “你决定?”
  “嗯。”
  欧治宇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么,你的英语怎样?”
  楚香不禁一愣。
  欧治宇淡淡说:“这里外国游客很多。”
  正说到这里,果然,一个高高大大的外国老头竟就踱了进来,领口别着太阳镜,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照相机。
  欧治宇朝老外努努嘴。“你去招呼下。算面试。”
  楚香顿时傻眼了。
  找个服务员的工作,还要现场表演英语啊!
  欧治宇表情冷淡,用目光强迫着她。
  楚香只好走了过去,眼光扫过外国老头手臂上长长的毛,摆出一副很欢快的样子,笑道:“Hello!”
  外国老头嘴里发出一声友好的回应声。
  楚香硬着头皮,问道:“What……can I do for you?”
  外国老头看上去开心极了,嘴里发出短短的一声语气词,抑扬顿挫,蛮好听,接着词汇就像古镇里的小溪那样汩汩地流了出来。
  “!@#¥%……”楚香瞪着老外。
  她本来想,点单的时候,抓准一两个关键词,比如coffee、tea、cola之类的,谁知道,这个老头儿居然哇啦哇啦冒出这么长一篇!
  楚香有点尴尬,期期艾艾地说:“Could you……could you ……repeat……”
  忽然憋出了一个词:“Pardon?”
  老外叽叽咕咕重复了一句话。
  “Pardon?”
  老外笑了,用手指指着饮品牌“现磨咖啡”那栏,示意楚香。
  “OK!”楚香懂了,笑眯眯地说,“Thanks!”
  走到欧治宇那里,邀功:“他要现磨咖啡,就是我要的那种。”
  欧治宇冷冷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吗?”
  “……”楚香说,“适合。”
  欧治宇足足沉默了十几秒。
  楚香嘴硬:“我承认,英语确实不大好,但这里的客人,不会个个都是外国人吧,仍旧以中国人为主,是不?”
  见老板不表态,忙补充说明:“我大专毕业的,很会学习,点单的英语,说不定过几天就熟能生巧了。你雇一个当地人,也不一定会英语吧?你也看到啦,我的服务态度很好的,很热情很客气。”
  “那好,包吃包住,月薪500。”
  楚香一愣,才500啊,难怪门板上的招工广告拿不下来呢。
  “怎么样?”
  楚香咬咬牙,说:“好的,老板。”
  欧治宇看着她,反而有些意外,顿了半天,才说:“试用期两个月。”
  楚香忙问:“转正以后加工资吗?”
  欧治宇淡淡说:“看表现。”
  “哦。”
  欧治宇问:“你有英文名吗?”
  “没有。”
  “取个英文名吧。”
  “为什么?”
  “这里老外很多。”
  楚香寻思,还是不要跟老板顶嘴比较好,眼光四下一瞄,正好瞧见了某本杂志封底的欧米茄手表广告,模特是一个硕大的皮尔斯?布鲁斯南。
  “James,怎么样?”
  欧治宇皱起眉头:“那是男人的名字。”
  “我知道啊,007的名字,我喜欢007。”
  “这里不是军情六处。”
  “……那,那就欧米茄吧。”
  “随便你。”
  楚香像做梦一样回到丽江收拾行李。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楚香,居然真的在束河找了一份工作。这件事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认为她傻了,疯了,失常了,完蛋了,没希望了!
  楚香不禁想起一句唐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考虑再三,楚香不敢直接跟小安坦白,采取迂回政策,给宋敬学打了个电话。
  果不出所料,宋敬学在电话里狠狠骂了她一顿,叫她赶紧滚回去。
  楚香拒绝了。
  宋敬学很生气,一把挂掉电话。
  幸好,半小时以后,宋同学似乎想通了,重新主动打回了过来。
  并且他的态度奇迹般和缓,告诉楚香说,奔流网络的善后事宜他会帮忙办妥;至于楚香和平新村的房子,小安会代为照顾;而一些衣物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过几天,用邮局EMS快递给她,叫她留下详细地址。
  楚香震惊极了,感激涕零,当场就给宋敬学和陈小安写了两张至诚至恳的感谢明信片。
  几天后,一只大包裹果然跋山涉水,运到了丽江邮局。
  里头装满各式各样的物品,显然经过细心的挑选与准备,井井有条:有毕业证复印件、被套床单、内外衣物、轻便的鞋子、几本常看的书、杯子、面霜、家乡的点心……
  此外,竟还有十几瓶法国香水,那时关泽送的。
  25
  束河的时间是静止的。流动的只有那些面目各异的游客。
  跟楚香组队去香格里拉的青年夫妇,此时已回到家中,用email发来了很多照片。
  青年夫妇的摄影技术相当不坏,硬件也好,用专业昂贵的单反相机。他们给楚香拍了十几张单人照,楚香特别喜欢其中一张,点点鲜花充满了整个镜头,远景是松赞林寺,而她骑在马上,回眸一笑,目光虔诚,面容纯真。
  楚香把照片洗了出来,臭美地贴在店子的墙上。
  因为这张照片,跟楚香攀谈的客人变得多了起来。
  对附近不熟悉的背包客,免不了要打听一番,楚香便跟他们聊香格里拉,把她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们。说话时,起头必定是“以前我去的时候……”,好像她上辈子就已待在束河,是个老资格的云南人了。
  束河这个地方,金钱强大的阶级划分力,暂时失去作用。某个人能否受到尊敬,有时是源自其对地理和文化的熟悉程度。
  背包客的态度常常充满了谦逊和佩服,让半桶水的楚香暗自得意。
  当然也撞见过高手,是个年轻登山家,最高登顶过8201米的奥卓友峰,毕生的理想是海拔7556米,据说死亡率高达90%的贡嘎山。
  楚香请登山家喝了一杯可乐。
  印象深刻的,还有个很漂亮的女客。长卷发、描着粗粗黑黑的眼线、穿长长的布裙子,外表看上去像安妮宝贝的主人公。
  女客要了一杯苏打水,坐在店子里翻看其他游客的留言。
  然后取了张丽江古城的明信片,伏在那里想了很久,写了很久。
  她转头问楚香:“我放支歌,可以吗?”
  楚香点点头。
  女客便打开手机,轻轻的,放了一首哀伤的歌。
  “原因一定很多,就随你吧!究竟为什么,我不管它。分手我不怕,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啊!只是……那几乎成真,我们的家,你真的不想吗?那这些年的专心无猜,你只当我是朋友吗?我以为雨声会遮住你的回答,它却那么清楚啊!让这个你曾深爱的女孩,一夜长大……”
  楚香无意偷窥女客的心情,却被这首歌打动了。
  不知为什么,楚香感到难过。
  这是个失恋的人吧?坐在遥远的束河,给男朋友写明信片。
  不过起码,她的男朋友还有个地址,还有个着落……
  女客走了以后,楚香被低落的心情冲昏了头脑,不怕死地问欧治宇:“老板,你有女朋友吗?”
  欧治宇看她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有。”
  “你女朋友为什么不跟你一道来束河呢?两个人开酒吧,不是很好吗?”
  欧治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态度不善,楚香只好不吭声了。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里,楚香寻找自己的影子,终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虽每天仍在用手机,有时也用欧治宇的笔记本电脑上网,但现代生活已不自禁地离她越来越远。
  某一天傍晚,夕阳如红纱般笼罩了束河。
  楚香坐在“鹰巢”里,给关泽写了张明信片。
  关泽:
  时间过的真快,你好吗?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