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对对糊





  她想好了吗?她应该想好了,但气被什么阻着,丝丝拉拉的透不出来。好像她并不擅长的八百米之后,气在肝胆郁结,不知名的部位没有着落。
  是夜,杨筱光趴在床上,用致使呼吸不畅的姿势,对着笔记本电脑,艰涩地把那本《稻草人》又看了一遍。女主角最终没有辜负一直等她的男主角。
  辜负,在等待面前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女孩最后还是爱上了男孩。这才是好结局。
  回到单位的杨筱光,参与了“云腾”广告片的剪辑工作,老陈发问:“民国戏有点儿意思,十里洋场,风花雪月。”
  何之轩说:“后来青年上了抗日战场,牺牲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镇住,难以表达情绪。
  杨筱光就问:“他的爱人呢?”
  “等了一辈子。”
  画面上是潘以伦清瘦瘦削的身影,坚毅地倚靠在老弄堂的墙壁上。冷硬的石头,温柔的毛衣色泽,他的面庞上是寂寂的在等待的神色。
  老陈缓解气氛,说:“故事感人,十里洋场的概念就对口消费者怀旧的心。”
  有人还是忍不住轻叹:“唉,这就是人生啊!”
  老陈连连摇头,做深刻状:“这就是告诉我们,有花勘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大家又笑闹起来。
  有人进来汇报:“把三个帅哥时间定好了,明天去现场彩排。”
  杨筱光心头还是喜悦的,这么多天了,终于能见到他。
  时装秀定在苏州河边废弃的仓库里进行,由河上接驳浮船,绵延至仓库内。仓库内的秀台仿造石库门弄堂,一路的青石板,颇显老上海风情。
  又是苏州河,又是石库门,对施工要求就提高了,杨筱光提前几天,现场督导,直到潘以伦他们来彩排,有部分背景板还没做好。
  几个选秀模特是被前呼后拥进来的,他们如今依旧在影视基地集训,一般不好随便出来,要避免被记者拍了不该拍的照片。就算出来,身边的企宣和保安也一大堆。
  潘以伦在人群里,向杨筱光遥遥一望,杨筱光朝他打一个V手势。两人相视而笑,只是杨筱光的笑,不大自然。
  她同他的恋爱,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得这样隐蔽。
  可真是好多天没看到他,今天乍见,发觉他又有些不一样了。他的头发挑染过了,在额头上多一条阴影,可是星味日盛,他还戴了粗框眼镜。
  一个人,一下多了好几道屏障。她都觉得她在屏障以外,重重叠叠,无法看不清他。
  但潘以伦在练习了两遍台步以后,就找机会想要靠近杨筱光,他望望杨筱光的背影,她从指挥工做到搬运工,背景板上的射灯到了,工人来不及搬运,她就在帮忙。这个人,总能过分热心。
  潘以伦扫一眼周围的人,另外两个选手刚才没有弄懂导演的要求,现在正听讲解,企宣和娱乐公司市场部的人同何之轩等人在寒暄。他想向她走过去,不过这时有个工人模样的人在他跟前快速嘀咕几句,他皱着眉头听好,等工人走后,就转了一个方向走出去了。
  杨筱光转一身,就看见潘以伦要撇下他的同伴和团队要过来。她就等着,反正他与她之间,一直是她在原地,他主动走过来。
  但他转了一个身,往背景板后头的盲区走出去。
  杨筱光好奇,那个方向的尽头通着仓库的后弄堂,厕所并不在那个方位,且还堆放着大堆的建材和装饰品,刚才送来的射灯也丢在那儿。
  她不是存心要跟过去,她只是奇怪而已。
  在那一片杂乱的区域里,外头的幕布一拉,连灯光都透不进来,暗戳戳一片。
  杨筱光看不清楚任何人和物,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伦子,上回跟你说的事你当心着,好好想对策,别亏在这里。”
  “你不应该来这里。”
  “谁让你这做兄弟的连个手机号都不给我。”
  “我今天身上只带了五百块,这里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两千块钱。”
  “还是你够哥们儿,那群王八羔子都他妈的不是东西!一犯事儿只管自己躲的远远的,要我做炮灰。”
  “翟鸣,你好自为之。”
  “你也好自为之。”
  杨筱光听的惊骇,什么都来不及分辨,就有人从黑暗里窜了出来。微弱的光照过来,也够和来人打照面的杨筱光看个清楚。
  她被人用力推倒在地上,推倒她的人瞬间就从另一边的角门又窜了出去。杨筱光撮着手就爬起来,她本能就往那个方向追,但是手被人拉住了。
  潘以伦叫她:“阿光。”
  他的脸色镇定,神色平静。
  杨筱光狠狠瞪他:“那人就是划伤竹子的嫌疑人。”
  潘以伦没有放手。
  “你想保护你兄弟?”
  “你追过去会伤了你自己。”
  杨筱光立刻就拿手机出来:“那我报警。”
  潘以伦没有做声,但杨筱光想,报警?该怎么说?随便怎么说都会把潘以伦牵涉进来。这让她犹豫不决。
  “到了公安局,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杨筱光气结,“他犯法的。”
  潘以伦静默不语。
  杨筱光跺脚:“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在少教所的时候,他帮我照顾过我妈。”潘以伦说完,外面已经有人翻天覆地在找他,他就应了一声,寻过去。
  他是忐忑不安的,杨筱光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都能刷白刷白。她的心理底线会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在这样一个关节,他无法不去触碰。
  他要走入光亮之前,转头看一眼呆如木鸡的杨筱光。
  “对不起,阿光。有些事情我做的不对,但我得这样做。”

  这么近又这么远

  之后就是中规中矩的彩排,杨筱光没有再和潘以伦讲话。她的心绪不宁,无法让自己平静。
  秀台的潘以伦,在追光灯下镇定自若,经过训练走出来的台步,型款俱佳。
  他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杨筱光撑着额,在乱麻之中挣扎。
  老陈以为她不舒服,问:“怎么了?”
  她瓮声瓮气答:“头疼。”
  老陈就说:“吆,下班时间到了,准你先走。”
  这次杨筱光没有客气和推辞,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脸,他只有让她更混乱。
  她先去了上一回和方竹录口供的警局,在门外徘徊了两圈,终究是没有走进去。再折一个方向,去了潘母在的医院。
  她挺恨此刻的犹豫,犹豫在于她压根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可为什么正太面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比她镇定,比她更清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她想发消息说:“如果不报警,我们就此算数。”
  这句话终究说不出来,她不舍得。
  舍得,是有舍才会有得,她全部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舍得之间磨砺。为什么伤害方竹的人偏偏就会和潘以伦认识,为什么潘以伦偏偏就要这样袒护他?
  这样一两刻之间发生的事,几乎就是在摇撼她的决定。她所不断坚定的东西在流逝。
  她进了医院,医院门口的车水马龙依然,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未变。
  潘母见了杨筱光很高兴,一个劲儿问她,在电视上的表现好不好。杨筱光点头说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动了。
  但潘母近乎哀伤地讲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兴。”
  她问杨筱光:“你会不会觉得阿姨急功近利?”
  杨筱光忙说“没有”。
  “他爸是有骨气的,但要托孩子一把,只有——不能事事都固执。”
  杨筱光坐在潘母对面,说:“阿姨,你是对潘以伦好。”
  潘母微笑,突然说:“你也对以伦很好。”
  杨筱光惊愕,脸面熊熊烧起来。
  潘母慈爱地说:“一般同事哪里有这样好?而且你还是别的公司的。”她拍着她的手,“真是个好姑娘。”
  杨筱光不晓得该怎么答,然后听到潘母继续说:“我们以伦,真配不上你。”
  气氛涩滞了,杨筱光用愕然又尴尬的表情望住潘母。
  “他年纪比你小,学历也没你高,身上负累又多。你这样的年纪,这一两年是要成家的。我们以伦做了这么复杂的工作,将来怎么样都不好说。让女孩子不安定,这样是不好的。”
  杨筱光垂下了头,句句温柔,句句刺耳,句句闹心。
  “你爸爸妈妈也不会愿意有以伦这样的女婿,没有好工作,没有房子。现在房价这样贵,对不对?他还要在那种圈子里混。”
  杨筱光的眼里浮起雾。
  “阿姨,你说的也许对,但是――”
  但是什么?她都没有想好该但是什么。
  潘母想好了,又说:“以伦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长的又好。他还小,经常冲动,不为女孩子着想。如果我们家什么都好,以伦找了你这样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但我的孩子负担不了什么,我得为你负责。做人,不能不负责任。”
  护工进来了,潘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杨筱光看着护工为潘母擦身,翻身,换衣,倒了尿盆,再换新的。
  潘母由着被人照顾,还在对杨筱光说:“他爸爸要是还在就好了。”她还是温柔地望着杨筱光,面容沉静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杨筱光猝不及防,却也处处都照拂着她。
  杨筱光只想今天天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还是想扳回什么,她对潘母说:“阿姨,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做到我们想要的目标吗?”
  潘母只是对她说:“杨小姐,你的爸爸妈妈是很疼爱你的,你这么好,生活单纯,工作稳定,为人又和善,你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会看不起以伦,以伦要站起来,很难。”
  是的,潘以伦是这么努力争取要站起来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后,他既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短信。
  老李来陪护了,看见了她,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正好让她寻到借口离开。
  潘母笑着对她摇手:“杨小姐,再会。”
  杨筱光想,潘母是不是想与她再会?
  外边的太阳一下山,这座城市就变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愈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回到家里,被接回家休养的杨爸精神正旺盛,在床上铺了报纸用扑克牌通关。他算来算去只算杨筱光的“桃花运”。
  “怎么还不通?你就是不上心不努力。”他口里熟络着。
  又是杨筱光的错,杨筱光就叫到杨爸跟前准备接受念叨。
  有人接着杨筱光进腿的后脚来敲门,是杨爸的老领导老同事们探病。他们受到杨筱光的热烈欢迎,也将她拯救出来。
  杨妈和杨爸赛过祥林嫂,说到最后就是“留女留成愁”的忧患意识。杨筱光干脆下楼拿晚报,楼外的路灯渐次亮起来,天上的星星也渐次热闹起来,晚报的娱乐版更热闹。她又看到了潘以伦和他那些选秀赛友人的绯闻和新闻,关于他的无非是他受到广告商亲睐,还有电视剧导演通过他的绯闻小女友接触他。
  杨筱光嗤笑一声,这么假的新闻还有人相信。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方竹,告诉她,她看到了伤她的那个人。
  方竹给她打电话,杨筱光问她:“你到了哪里了?”
  “才到这边的镇上。”
  “你去祭拜领导的爸妈?”
  “明天就去。”
  “竹子,如果重新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做当年的选择?”
  “阿光,我很清楚我爱他,爱让人充满勇气又会极端懦弱。有时候,沟通真的重要。我来到这里第一天,听说离这里三十公里的坝上草原只有一座小学,那里有两百多个孩子。小学造在离小镇稍近的地方,坝上的孩子要念书,就要踩着自行车,走蜿蜒的山路。山路旁边就是悬崖,孩子们等于冒着生命危险每天去上学。何之轩的亲生母亲曾经在这里教书,是这里唯一城里来的语文老师。而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们想象不到别人的艰难,以为自己是最困难的,但我们都错了。如果我花一点时间去和他沟通,我早就能知道这些,不是吗?我就可以理解他的后母。”
  “你说的对。”杨筱光良久不语,挂电话前,她说:“我明天去报警,等你回来再说。”
  方竹说:“好的,晚上我会给何之轩打电话。”
  杨筱光想,真好,什么事情有人商量,总是能分摊负担的。
  杨筱光卷了卷晚报回家,准备了一些重点线索的资料,又找出当初公安局的警察留的名片,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她把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略过了潘以伦的部分。
  警察问她:“明天有没有空过来做笔录?”
  杨筱光说“有”。
  第二天请假时,她向何之轩做了一个汇报,何之轩蹙眉:“方竹昨天电话告诉我了。”
  杨筱光还是把潘以伦与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