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淡月
蓝凌目光中的痛苦愧疚之意,越发浓重,口中却截然道:“我并不悔。”虽如此说,右手却骤然攥成拳,狠狠的向塌上砸去。
素卿螓首轻抬,柔媚的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冷笑一声,缓缓道:“正是呢,若非凌当机立断屠城,又怎会这么快彻底将西缪掌控在股掌之中?北王也被这血腥的杀戮彻底骇住,再不敢轻举妄动,为了得回西缪,甚至不惜采用和亲的方法和我南朝修好呢。圣上龙颜大悦,凌如今成了一等一的红人。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蓝凌闻得此明褒暗贬的话,浓眉一轩,脸色越发沉下去,手托起女子的下颚,久久凝望着,眼神迷离;连声音也有些迷离:“素儿认为我做错了?”
素卿极其温柔地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摇头缓缓道:“凌并没有错,素儿更是没人有资格评判你的对错。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要胜必然会付相应的代价!只是凌说了并不后悔,如今的矫情反而做作了。”说完幽幽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包含了太多说不尽道不出的悲悯与感伤。
蓝凌眉心皱起,像是不懂这话中的含意,沉吟半晌,猛然双手捧起素卿的头,那双深邃,幽沉,复杂而痛苦的眼眸在少女的脸上反复流转。他的嘴唇颤抖着嗫动着,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素儿,我。。。。。”
素卿柔软的身子轻轻拥住他,有如轻烟般溶化在他身上,毯子早已滑落,冰凉苍白的身躯浸透在灯光中,宛若冷玉。语音越来越微弱:“不必说。凌只做你想做的,做过就无须后悔。。。。”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紧贴她的唇。
帐外的暴雨越下越大。
南朝122年十二月初二,南齐元帝第四子,真武将军蓝凌,率兵攻下北国边境西缪城,竟连续屠城三日,无论投降的北军,还是城中百姓,一律未留活口。西缪转眼沦为死城。历史上称这次浩劫为“西缪屠乱。”
南朝122年十二月十八,北王圻虞氏遣使者于南国都城议和,签署协议从此休战,为表诚意,特将北国长公主圻虞萁送往南国和亲。南齐元帝龙颜大悦,欣然应允。
南朝监令容素轩于边境上接到圣旨,护送北国公主前往都城。
一道闪电的白光划过青艺决绝的脸,脸上的恭顺态度早已不见,只见他双膝跪在堂前,说话的声音急切而凌厉逼人,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苦心竭力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缪城,难道只为给他人作嫁衣裳吗!”质询的语气实在是不像他平日的为人。
堂上的蓝凌脸寒若冰,虽说内心怒火中烧,却只隐忍不发。然而手中握着的白玉杯却泄露了情绪,咔嚓一声,竟被他不经意间捏碎了,冰冷的液体顺着手掌默默流淌,渐渐沁湿衣袖。
青艺居然视而不见,着了魔一般不知死活,挺胸抬头,滔滔不绝说下去,因激动而变得尖利的声音略带颤抖:“北国派公主和亲,圣上并未最终定夺哪位殿下迎娶,只命先接回都城再议。而三殿下本身在都城之中,将军却身处边境,对方便占尽先机。众所周知,得公主者即得北国后盾,四殿下不能只坐视不理!”
蓝凌的手被碎片割伤,鲜血和着酒蜿蜒流淌着,然而他却全然没有感觉。只是面带重忧,牙关紧咬;哼了一声,冷然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厉声道:“依你该当如何?”
青艺身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抬眼一望,坚决道:“北国归降乃将军一手促成,此刻立即上表圣上,求配公主,圣上纵使心中不愿,也难将不允的话说出口!”
蓝凌闻言长叹一声,冰冷的目光自他脸上收回,黯然垂下了头去,不再作声。
青艺见他这样的反应越发着急,竟跪着向前靠近几步,连声问:“将军迟迟不作决断,莫非是因为那容小姐?”
见蓝凌不语,骤然咣咣地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颤声道:“将军切勿因小失大,如今箭在弦上,儿女私情且放一旁罢了!日后成了大业,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不过是将军一句话而已!”
一阵腥湿的寒风越过门帘吹入,蓝凌心底也起了一阵颤抖,薄唇不经意间抿起,双拳紧握,低沉而坚定的道:“素儿如今已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对不住她!”
青艺的额头已然流血,听了这话,无可奈何地怆然抬头,失声道:“将军,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您要三思!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将大业甚至性命断送?”
蓝凌沉思许久,再抬头时忽然化去了那竣严的冷酷,复杂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几分奇特的神采,缓缓起身,越过地上的青艺,揭开帘子去看倾盆的暴雨,雨点偶尔溅到他刀刻般的脸上,低缓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潺潺几乎听不清楚:“只有一条路吗?倒也未必。。。。。”
暴雨下到第三天,才算完全停了,乌云渐散,阳光探出云朵,漠上终于明朗。
素卿身着紫貂风氅,独自坐在荒芜的城垛上发呆。她的秀发如蝉翼,秋波如明月,苍白的面容被久违的阳光晕染,也显出 几分红晕。然而她的心是冷的,任是再明媚的阳光也难以温暖,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心中的酸涩却渐渐麻木。
暴雨落在漠上变成水,水在冬日的寒冻中,凝作冰。
抬眼往城垛下望去,到处一片银白,苍茫中却有一骑,马蹄飞踏, 踏碎一串冰玉,由远而近。
越来越近,素卿这才看清,原来是蓝凌的贴身侍卫青艺。只见他骤然翻身下马,脚尖点地,战袍斜飘,转眼间已掠上城垛。
素卿秀眉颦起,未等发问,青艺却三步两步冲上前来,满面张皇失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连话音都在颤抖:“小姐快随我来!”
素卿心知不妙,忙擞得站了起来,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艺急得直跺脚,声音中含着哭腔:“将军在漠北巡查时,不想遭到残余北国死士偷袭,此刻已然垂危!口中只念到着小姐的名字!小姐快随我去!”
素卿猛然闻此噩耗,顷刻惊愕变色,只觉一阵眩晕席卷而来,站都站不稳了。青艺连忙扶住她,匆匆催促:“时间紧迫,小姐还请委屈一下,和我共城一骑罢了!”
素卿颤抖着点点头,此刻一心只记挂着蓝凌的安危,竟然没起一丝怀疑。
寒风之中,青艺马不停蹄,直奔漠北。
马未停稳,素卿就飞身跃下,目光焦急的向广漠的大地一扫,果然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围坐一团。心底升腾起一阵寒意,一切都不管不顾,拔腿就要往前跑去。
刚跑了两步,只觉后颈被人重重一击,再也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两眼一翻,柔软的身躯扑到在冰冷的地面上,顷刻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青艺和煦的脸上掠过一丝冷酷的阴影,抱起双臂,冷冷望着脚下昏迷的女子,喃喃自语道:“红颜祸水,一切为了将军,休怪我无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得到各位看官的意见~~~
我想人这东西,特别之处正是在不纯粹这一点上,谁好谁坏,或者只是立场不同所以结论不同而已。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
脱身
狂风怒号,冰雪严寒,天地间一片灰黯。
疯狂的颠簸中,素卿终于微微张开了眼睛,四处望去,周围全然一片黑暗。身下不停的抖动着,偶尔还能听到马鞭滑坡气流的声音,想来,是处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又怦然倒在木板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被绳索紧紧捆绑着,连口中也被破布堵上了。
冷,彻骨的寒冷似乎想连微弱的意识也一起冻结。最后的记忆是青艺焦急的脸。破碎的画面渐渐拼凑整齐。。。
素卿颓然长叹了口气,默默责怪自己的大意,竟然中计了呢。。。。。
可是青艺,又有什么理由暗算自己?颤抖着将身子缩成一团,思绪渐渐汇拢。。。。。。刻意回避的事实终于再一次恶狠狠的映入脑中。。。。。
如此一来,蓝凌就可以放手去争取北国公主了罢?
事到如今,素轩是否已然把自己视作弃卒?
泪缓缓流下,而凄惨的面容上,却是在无声的笑着。
心头一种深入骨髓的剧痛,慢慢袭来,每一次勉强的呼吸都让面孔更加惨白一次。冷汗渐渐浸湿衣衫,然而素卿似乎越笑越欢畅,她情愿让自己的身体受着折磨,因为唯有身体上受着折磨的时候,她内心的痛苦,才会稍为减少一些。
就这样结束罢,她真的累了。
生平第一次爱上的人,那罂粟般蛊惑的素轩,既是掌握生命的尊主,也是控制情感的鬼魅。见到他第一眼起,她的人生就深深烙刻上他的身影。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献上自己的一切, 然而他是始终是没有心的人,一次次的伤害,已然把心切割零碎。
面对世界上第一个爱她的人蓝凌,分不清是什么情感,是怜,是敬,抑或是爱?这些渐渐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蓝凌最终会选择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很久以前她就预见到,他的选择终不会是她。。。。。
一颗卒子奢求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得到好下场,这或者就是卒子的天罢。
无数纷乱的思维一瞬间全部袭上心头,她的确不是一颗好的卒子呢。素卿无可奈何地对自己再次怆然一笑,木然颌上眼帘。
正在这时,隐约间,听见一声马嘶伴随着震动声,马车停住了。
有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传来,素卿心里一惊,周身却一动不动,只装做昏迷未醒。
帘子被人粗暴的一把撩开,荒郊野外的阴云之中,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借着月亮的清光,两双混沌的眼睛贪婪的死死盯在女子身上。
许久,才响起一个沙哑难听的嗓音 :“老子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标致带劲的小娘子。”他嘎嘎的笑了起来,笑声说不出的猥琐。
另一个人也随之笑了起来,笑声极为尖利刺耳:“大哥说的是,就这么白白卖掉倒也可惜,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先快活快活再说!”
那沙哑的声音有些犹豫:“那卖主可说了,不能随便为难她,只找户最偏僻的北国人家卖了便罢。咱们既已受人钱财,就应遵守承诺。”
尖锐的声音嗤笑了一声,连连道:“大哥,你也忒实诚了,他既把人卖了,还管得了这么许多?而且此处天高皇帝远,随便咱们怎么做,难道卖主还能知道不成!”
那沙哑声音似是被他说服了,一时之间竟色胆包天,沉吟点头道:“ 说的也是!”
素卿闻言骇极,早把刚才那番寻死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心里不停的思索着计策,却奈何被绳索所束缚,银针也无法施展。权益之计只好强稳住心跳,依然扮作昏迷,只待那两人的下一步动作。
明月如画。
荒凉的邑道上,除了马车上的两男一女,绝无他人。只有冷风阴恻恻抚过。
暴怒的蓝凌已经掀翻了将桌,营帐中早已是一片狼藉。
此刻他剑眉深皱,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狠狠的抄起紫玉砚台向地上砸去,厉声嘶吼道:“继续找!”
有人壮着胆子小声回道:“在漠北发现了容小姐的风氅,只怕小姐早被北人余孽掳走,也未可知。。。。”话未说完,生生被蓝凌要吃人的眼神截断。
满帐中人,期盼的目光一齐望到容素轩身上,只盼望他能出声劝阻两句。
然而容素轩只是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一般,熟悉的笑容隐去不见,往日温和的凤眼中流淌着冷峭的光。
冷冷的看着蓝凌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这才开了口,语音比面色更冷:“四殿下还是把身边的人好好盘查一番罢了。”
蓝凌不禁一愕,猛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怒容满面瞪向对方,厉声叱道:“容大人何意?莫非怀疑我身边的人掳走素儿?”
容素轩鼻子里哼了一声,柳眉微展,轻轻一笑,笑声却阴寒:“不是怀疑,而是确定。现下关头,没有人比四殿下的忠心部下还盼望素卿消失了。”
他说的这话极为刻薄犀利,傲慢无礼。蓝凌待要发火,却被这话提醒,猛然悟到了什么。唰地回身,鹰样的眼睛瞬间射向青艺。
青艺的脸色已然像死人一样白,然而表情却决绝坚持。咣当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容大人果然好机心。不错,整件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再与他人无干,将军要杀要剐,青艺没有半分怨言!”
蓝凌怒到极致,反而只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还是容素轩目光一凛,缓缓地开口问:“你将素卿掳到何处了,此刻说出来,或能将功赎罪。”
青艺扭头看着他,突地仰天一阵狂笑,道:“我将那妖女卖与了北国人贩,此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