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
群臣们齐声回答:“所言极是。”
“卑职也有一事要说,请皇父摄政王恩准。”
“准奏。内大臣冷僧机有话直说吧,不必顾忌。”
“嗻。”冷僧机虽然出身为家仆,地位卑微,但他善于察言观色,投机钻营,见风使舵。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摄政王多尔衮的宠信,成了清廷里掌有实权的头面人物。
“卑职等沐浴皇恩生活在幸福甜蜜之中,可是皇父摄政王尽管功高位尊却新赋悼亡,正值续弦。有道是高处不胜寒哪。皇父摄政王现方鳏居,其身份容貌皆为中国第一人。而我皇太后又寡居无偶,正是春花秋月悄然不怡。秋宫寂寂,非我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见,宜请皇父皇母合宫同居,以尽皇上孝恩。诸位以为如何?”
“妙计!”“可以。”群臣纷纷表示赞同。老臣范文程、洪承畴以及礼部尚书金之俊等互相对望了一眼,知道大功即将告成,他们精心策划的这出好戏很快便可以收场了,这才如释重负。要知道,这不只是要奉行太后的懿旨,更重要的是要确保幼主顺治帝能够长治久安呀。
“可是,叔嫂成婚为汉人所不解,那南明小朝廷以及一些骚人墨客会不会借此来大做文章诋毁我大清朝,说这种事情有伤风化?”
满朝的赞成声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看来,这位不知好歹的故明降官的仕途也就到此而已了。
气氛骤然沉闷起来,群臣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心里又何尝没这样想过呢?须知,堂堂一国之母竟下嫁臣王,弟弟竟娶亲嫂子,这可是空前罕有的人伦大变,是大丑特卫之丑闻哪!汉族百姓最讲究的就是孔夫子的“三纲五常”,这大清为何要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皇父摄政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里恨不得立即将这唱反调的臣子亲手砍了!
“诸位,且听老夫解释。”范文程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我大清国自有大清国的章法,何必事事要顾着汉人的风俗习惯?如果我们跟在汉人的屁股后面慢慢爬,能有今天人主中原的大好局面吗?”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所以说,这汉人的传统不一定适合于我满人的习惯。我满族人素来豪放,是马上民族,能骑善射,思想单纯,君臣常常同川而浴,并肩而行。因此,父死于妻后母,兄终弟娶寡嫂之事屡见不鲜,这本是我满人的婚俗呀。有事实为证,”范文程也顾不得捋那几根宝贝胡子了,索性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太宗时,莽古尔泰贝勒死后,其妻被分给了侄子豪格和岳托;德格类贝勒死后,其一个妻子被英郡王阿济格带走。就是太宗皇帝的皇后和嫔妃中,正宫娘娘博尔济吉特氏、庄妃博尔济吉特氏和宸妇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姑侄关系。她们姑侄二人同事一夫,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众人先是点头,醒悟过来之后又连连摇头。也难怪,随着对汉文化的逐渐了解和欣赏,汉族的伦理道德观念也渗透到这些思想相对落后的满族之中,他们似乎才开始认识到这种婚俗的不合理性,但还没有将此视为悖伦。传统的陋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满族已经意识到了他们这种带有原始意味的婚俗虽不以之为辱,但也决不以之为荣。所以,面对范文程的解释,他们也只有认同了。
于是,当即由礼部查明典礼,援引此附,向国人发了一道上谕,说得尽善尽美:“朕以冲龄贱柞,定鼎燕京,抚有华夷,廓清四海,内赖圣母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皇父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方能仰承大统,幸免失坠,今顾念皇太后自皇考宾天之后,攀龙髯而望帝,未兑伤心;和熊胆以教儿臣,难开笑口。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恰,郁郁寡欢。皇父摄政王之嫡福晋新近仙逝,摄政王现方鳏居,形影相吊,朕躬实深歉厌。幸以皇父摄政王托服肱之任,寄心腹之司;宠沐慈恩,优承懿眷。功成逐鹿,抒赤胆以推诚;望重扬鹰,掬丹心而辅翼。与使守经拘礼,如何通变行权?今诸王大臣台词吁请,金谓父母不宜异居,宜同宫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既全夫夫妇妇之伦,益慰长长亲亲之念。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爱择吉日将恭行皇父皇母大婚之仪典,谨请合宫同居,着礼部核议奏闻,毋负朕以孝治天下之美意!钦此。”
“太后下嫁”虽由于政治原因非嫁不可,但也决不宜大张旗鼓地加以宣扬。中国乃礼仪之邦,臣民在暗中自然将此事视作败俗之举,有伤大雅而嗤之以鼻。果然,南明的文人骚客们立即抓住了满清这一悖理乱伦之事,进行口诛笔伐了。
且看南明鲁王政权的大臣张煌言所作的《建夷宫词》,其中关于讽刺鞭挞大清皇太后下嫁的就有三首词:
“十部梨园奏上方,穹庐天子亦登场,缠头岂惜千金费学得吴俞醉一场。”
“上寿筋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宫昨时新仪注大札恭逢太后婚。”
“掖庭又闻册阏氏,妙选孀姬足母仪。椒殿梦回云雨散错将虾子作龙儿。”
张煌言妄加揣测,大加讥讽,满洲人万万想不到他们会留此笑柄让世人耻笑!多尔衮与太后大玉儿,俩个聪明绝顶的人,却是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与太后成婚,使多尔衮无论是从权欲上还是从名分上都满足了他做皇帝的心理。三十过半的皇父摄政王虽然正值壮年,却因多年的鞍马劳顿而染了风疾,加之纵欲好色,虚淘身体,所以他时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加上尚无子嗣,即使夺得皇位也是无法传之子孙后代的,这一点尤其令他心灰意冷。所以多尔衮此时便心甘情愿做一个握有实权而功德圆满的太上皇了。
至于孝庄太后大玉儿,内心更是充满了幸福与甜蜜。尽管她纤尊下嫁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非所谓“寡居不欢”,但毕竟她要嫁的是一位权倾朝野而又相貌堂堂的男子汉,俩人以前的相思之苦从此便可结束,用不着再偷偷摸摸的了。这个令她心仪的男人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谁让她才三十几岁正值情欲的顶峰呢?从此,一家三人共享天伦,嫡子福临的御座是稳如泰山的了。孝庄后首先是一个女人,一个寡居多年美貌多情的女人,其次才是一个政治家,一个母鸡似的不顾一切要护着小鸡的母亲。可是才十多岁的福临又怎么能理解和接受呢?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他,他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地要绝食呢?”小太监兀里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慈宁宫里喜气盈廷,一班子太监宫女们正忙前忙后地布置着洞房呢。孝庄后也正在试着刚赶做成的凤寇和霞帔,却想不到福临正在乾清宫胡闹呢。
“娘娘,皇上一向任性,该不会发生意外之事吧?”乌兰一边帮着大玉儿理着霞帔,一边担心地问道。
“唉,此刻想必哀家也难能劝得了他。都怪我平日里宠坏了他,撒野耍赖也不分个时辰!”大玉儿略一思忖,告诉兀里虎:“让奶娘和铁穆尔他们都去陪着皇上,让吴良辅想想法子,不能任由他胡闹,明儿一早就得行大礼了,先给他煨些参汤补补身子提提神吧。”
“嗻。”
乾清宫里,杯盘碗盏被摔了一地。吴良辅苦着长脸想了半天,暗暗地让御膳房的太监一趟趟地送膳来,福临不知是计,便一件件地摔,一盘一盘地砸,直弄得地上饭菜四溢,满屋里飘香。到了后来,福临只有坐着干瞪眼的份儿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摔那些盘子碗儿了。再说,他什么时候挨过饿?这时候便觉得那饭菜格外的香甜,饿得肠子骨辘辘直叫唤。
“快,快些弄干净,瞧你们几个笨手笨脚的样子!”吴良辅朝打扫抹擦的太监们吹胡子瞪眼睛下着命令。
“慢着!”福临突然发话了,他手一指杯盘狠籍的桌子:“你们不许擦,全给我用舌头舔!”
几个太监不敢怠慢,像猪拱食似地趴在桌子上“味溜哧溜”地舔了起来。
“你,吴良辅,你为什么不舔?你个狗奴才,阿其那,我看你舔不舔!”福临一边骂着一边从书案上摸了一根鸡毛掸子,调过头用光溜溜的青竹杆狠命抽着吴良辅的屁股。
“万岁爷,您就饶了奴才吧。太后大婚本是件喜庆的事儿,您却拿奴才们出气,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公平?你个臭奴才也想要公平。我看你还耍不耍贫嘴了?还有你,快些舔!”
福临挥舞着鸡毛掸子,照着太监们的身子就是一阵乱敲乱打。吴良辅疼得吡牙咧嘴地跪地求饶:“万岁爷,您心里憋得慌,这股子怨气发出来就好了,来,您往这儿狠抽吧,奴才认了!”
吴良辅用手指着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却用胳膊紧紧抱着头,哭丧着脸:“万岁爷总得给奴才们留些脸面吧?”
他这么一求饶,福临反而不抽了,上去就踹:“该死的奴才,阿其那,塞思黑,居然用屁股对着寡人,岂有此理。”
“万岁爷脚下留情!实不相瞒,奴才每日穿衣起来时,就将护身符绑在屁股和大腿上,奴才是随时准备挨打挨踢哟。”
“真的?什么护身符?”火也发了,气也消了,福临将掸子一丢,好奇地问道。
“嗨!就是两块长一尺、宽半尺的牛皮呗!这是自打明朝宫里就传下来的护身符。万岁爷,奴才听先前的师傅说,那明朝的神宗皇帝要是打起太监来,殿上能跪下黑压压一片哟,所以从那时候起,奴才们惶惶不可终日,便想方设法准备了这‘护身符’。”
“管用吗?”
“可管用哩!”
“那朕下一次专抽你的腮邦子,看看你那臭牛皮能不能派上用场。”福临一乐,眼睛里带着顽皮的笑意。
“万岁爷,您的气也出了,好歹吃些东西吧?赶明儿个您还得主持大典呢。”
“不吃!朕现在就睡觉,任何人等不许打扰,你们全都给我退下!”小皇帝的脾气挺大的,说变就变。
“万岁爷,奶娘来了,您见是不见?”
“谁说不见?废话!快请奶娘进来!”
福临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奶娘,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主子,可不敢这么说,从明儿个起你又多了一个亲人。你想啊,你母后和叔父是为了彼此相爱才结合的,叔父既爱你母后,自然也就会把你当成是嫡亲的儿子了。再说,叔父本来就没有子嗣,现在忽然有了个当皇帝的儿子,还不知是几世才修来的呢,他能不好好待你?”
“奶娘,十四叔这个人很凶的,我不愿意提他。我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偏偏跟他好?听人说,一女不嫁二夫,母后这样做不是有失我天子的龙颜吗?”
“主子,这一点奶娘也弄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奶娘是知道的,就是天下做父母的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我猜想太后肯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得体谅她呀,要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哼,他们只知道及时享乐,何曾考虑到我的感触?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她还当我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好啦,别再跟你母后呕气了,这会儿你母后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呢。是她派人让我来劝劝你的,喏,奶娘一时来不及准备,只带了些包儿饭来,趁热吃两个?”
李氏打开了带来的食盒子,顿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福临伸头一看,只见小蒸笼里放着四只晶莹透亮的油滋滋的饭团子,外面用鲜嫩雪白的大白菜叶子裹着,那里面不用看,福临也知道。
“这一只里面包的是肉丝韭菜,这一只里面包的是小肚和酱肘,那一只剁了些腊肉腊肠,还有一只里包的是炒豆腐和大葱辣酱。说吧,先吃哪一只?”
“四只我全吃了,恐怕还不够哩?”福临胃口大开,伸手拿了就往嘴里塞,咬一口,嘴里直冒油,“香,真好吃!”
李氏笑了,从食盒子的下层又端出了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主子,您慢些用别噎着。看来这御膳房里的山珍海味还不如奶娘的包儿饭和小米粥呢。”
“奶娘,你也别闲着,说个故事听听。”
“嗬,主子可真会支使人。好吧,奶娘就给你说说这‘包儿饭’的故事吧。”
李氏坐在御榻前,眯缝眼睛,缓缓地讲了起来:“吃包是咱们满人一种特有的食品,还跟英明汗王努尔哈赤有关哩。当初努尔哈赤以‘十三甲’起兵反明,有一次因势单力弱被敌兵围困,全军绝绝,人乏马困十分危险。恰巧周围菜地里有不少村民们扔的烂白菜叶子,努尔哈赤就令人全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