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





  到了最后,登到校报上的照片已经堪比明星了。沈诺在她办公室看到了以后很服气:“PS技术果然很惊人。”
  初夏嗤笑:“你也别妄自菲薄了,没有PS过,那天是我曝光不足,所以全成了红眼病,拿相机配的软件修改了一下就完了。”她起身拿杯子,笑着问他,“要喝点儿什么?咖啡只有速溶的雀巢,喝茶的话我倒可以给你偷点儿郑书记的龙井。”他来找郑书记办事儿,领导不在,她这个下属自当得善待贵客。
  他不在意,只说随便,眼睛转也不转,全盯在那篇比豆腐干略大点儿的报道上,看了半天,摇头叹气:“乏善可陈,何以称之为新闻?”
  初夏正给他泡茶,闻声有点儿不服气,端着玻璃杯就凑过去看自己被人吹毛求疵的作品:“哪里算不得新闻了?”
  他理直气壮:“所谓新闻报道就是新近发生的广大群众欲知、应知又未知的重要事实。你看看你写的这些,已经早就是明日黄花,没有半点儿消息性可言了。”
  “不错,名词解释可以给满分了。”初夏点头,笑曰,“要说到广大群众欲知的重要事实,我们学校的学生大概会更加关心你的私人生活问题。”她空着的手握成拳做话筒状,一本正经地扮演八卦杂志记者,“请问沈先生,你是喜欢长头发姐姐还是喜欢短头发美眉?”
  他侧头对她微笑:“我以为倪小姐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他站在她的办公桌旁,半靠着椅子,她的身后就是巨大的书架,清爽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淡淡的烟草味,带着薄荷香,一点儿也不刺鼻。她的手还放在他的嘴旁,因为转头,他的嘴唇几乎擦过她的指尖。
  初夏忽然觉得玻璃杯很烫,她收回了拳头,双手捧住茶杯,送到他面前:“要喝茶吗?新出的龙井不错。”
  她的手出奇的白皙,因为茶水温热,所以贴近茶杯的部分微微泛着红玉般的温润光泽,仿佛她的掌心握着日出的晨曦。茶叶在杯中舒展摇曳,像大株翠生生的绿萝,蓬勃地生长。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悄悄地冒出芽来。
  门口有人敲门:“初夏,你有空吗?”
  茶杯放到了他手里,初夏转身看来人:“待会儿我还要准备选修课,秦博士,你有什么事吗?”
  秦林有些拿不准要怎么开口,办公室多了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初夏跟这个男人太亲昵,他本能地觉得危险。他心中莫名有些妒意,走上前去朝男人伸出手:“你好,我是秦林,从小跟初夏一起长大,初夏,你不打算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初夏的脸顿时拉下,她怒火中烧,非常不悦秦林表现出来的熟稔。如果按照小说八点档的狗血桥段,她恨不得能辞职一走了之远走他乡从此不见。她不是对秦林余情未了或者不能释然七年的初恋之类,她只是单纯的不愿看到秦林这个人,不想再回想起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没有理由让一个人一直盯着旧伤口反复回忆起受伤的过程不是?
  沈诺倒是落落大方地握了握秦林伸到面前的手:“你好,我是沈诺。”
  秦林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用力,天,这男人的手怎么硬的跟铁块一样,他没占到半点便宜,却面色不改,礼貌之至:“沈先生,我跟初夏今晚要一起庆祝乔迁之喜,庆祝我们终于又变成了邻居,你要不要一起来,初夏做菜还是不错的。”
  被称赞手艺的人脸色难看至极:“秦博士,请你不要自说自话。”天知道秦林是怎么弄到她对门的公寓的,怪只怪这座城市虚高的房价导致过低的入住率,学校优惠政策卖给他们的教师公寓入住率低的吓人,他才能这般轻易买到近水楼台的好位置。
  郑书记觉得自己真奇妙,总是能够在最微妙的时刻登场。他盯着办公室里两男一女,女的在一旁作壁上观,面色阴沉;两位男士倒是满脸笑容,双手还握在一起,可他为什么老觉得办公室里有血滴子在激荡?
  身为长辈,郑书记自觉有必要乐呵呵地招呼三个年轻人:“哟,正好啊,你们三个人都在。走走走,上我们家吃螃蟹去,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好大的一只。我们家李教授侄儿亲自送过来一整筐。好家伙,李教授非得说我血脂高,螃蟹胆固醇含量高,愣是不让我多吃。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吃掉啊。”
  没有人响应,初夏借口要准备试卷谢绝了郑书记的美意。秦林没说话,最后反倒是沈诺开的口:“那么就叨扰了。”
  硕大的螃蟹蒸熟了摆上桌,一只只足有半斤重大小,前任郑师母李教授泡好了姜醋倒在小碟子里给他们蘸蟹肉吃。初夏吃得很慢,她是水乡女子,螃蟹根本就不是稀罕事物。孩提时代,她常常跟着秦林跑到城外的护城河边去玩,钓鱼捉虾,堆沙子,玩过家家。那个时候,他老是欺负她,非要欺负到她快要哭为止,他才嘿嘿地笑。可要是有别的孩子跑过来欺负她的时候,他就又会变得很凶,非得把别人揍得鼻子出血为止。有的时候把她惹狠了,她一跺脚气得跑回家里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理他。到了傍晚,他疯回来了,又会手里扬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可能是一本小人书,也有可能是一个苹果什么的,在树叶漏下的灯光下,探着脖子在她的窗前大喊大叫:“喂!喂!你不出来吗?我手里有你喜欢的东西哦!”
  又是以前!
  初夏猛的站起身来,起身往厨房走,嘴里嘟囔着:“我去给李教授打下手。”
  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螃蟹早已洗刷捆绑好,就等着下锅蒸熟端上桌。李教授坐在厨房里看他们在客厅吃螃蟹。她有脂肪肝,胆固醇高的让人心惊胆战,自己不能吃螃蟹看着别人吃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李教授对初夏并不陌生,那个时候小姑娘常跟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秦林来听量子物理。最过分的是她一个学古汉语文学的居然量子物理学的比不少物理系的学生还好。初夏默默地看着蓝色的火苗舔着铝锅底,上头架着的蒸笼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螃蟹微腥的香气钻的满厨房都是,就好像那无孔不入的旧时回忆。
  初夏突然觉得很难过,当恩断情觉,爱情走远,最伤人的不是那最后的残酷冷漠,而是往昔的甜蜜。
  她是真的受到了伤害,站在厨房里头,明明身旁就是舔舐的灶火,身子却忍不住瑟瑟发抖。李教授察觉了她的异样,招呼她到书房坐下,给她泡了杯茶。
  “孩子,你不舒服吗?”
  初夏捧着茶杯才觉得身上回暖,她勉强对教授笑:“对不起教授,我有点儿不舒服,谢谢您今天的款待,改天我再登门拜访您和郑书记。”
  “傻孩子。”李教授慈祥地笑,“事到如今,再纠葛于过去已经无济于事,要怎么处理,你得把眼光放远点儿朝前面看。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了。”
  初夏失笑,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秘密,自己越是不愿意提及,旁人倒是越看的清楚。
  她跟郑书记道别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沈诺起身要送她被她谢绝,初夏认为自己需要绝对的安静,任谁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干扰自己的思路。
  “喂!”
  临出门的时候,沈诺在身后叫她,她转头,他在微笑:“想问题可以,但是不要钻牛角尖就好。”
  
                  世界上唯一的花
  初夏跟白露他们去江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江堤上有篝火晚会,有人吃烧烤,有人喝啤酒,还有人举办露天演唱会。Rose拿了烤好的蔬菜串过来递给初夏,一本正经地强调:“吃吧,吃饱的人比较不容易难过。”
  她的笑容有点儿勉强,接过烤茄子咬了一小口,低声道:“这里,第一次还是秦林带我来的。我和他,还有我弟弟,抱着只小狗,在江堤上骑车而过,感觉好像一家人。”她其实不指望Rose能听懂,所以说得低沉,近乎于自言自语。
  没想到Rose却像是理解一般,点头道:“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她们很难爱上,可是一旦爱上就会死心塌地,尤其是第一次爱的人,即使说不出到底有哪里好,却始终叫人忘不掉。”
  她穿了件长风衣,初夏疑心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又瘦了一些,所以格外的空空落落。她的背后是沉厚如黑丝绒般的夜空,江上月亮只是细细的一弧弯芽,朦胧的不甚清晰,然而星子却很多,挤挤挨挨,风很大很冷,吹得她的蜷曲的长发丝丝散乱,越发显得尖尖的巴掌脸上一双猫儿眼幽深不见底。
  还没有说话,白露跑过来急急地唤她们:“卫清远喝高了,Davied让我去领人。”
  初夏奇怪:“怎么叫你去啊,邵棋呢?”
  白露耸肩:“我哪儿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Davied多酷,我还没问到底什么事,他‘啪’的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到了酒吧才看出半分端倪,卫清远醉倒在吧台上,一个劲儿地骂骂咧咧:“邵棋是个混蛋。”
  呵!原来谁的爱情都不会一帆风顺,。都说所有让你流泪的人都不值得你为他流泪,可是又有谁能够完全不在爱情里受到伤害呢。
  初夏偷偷地看Davied,后者眼神高深莫测,身旁有个清秀的小男生正满是好奇地盯着她们三人。她有些尴尬,一想到这位酷哥不久以前曾被自己亲眼看见告白就浑身不自在。幸好当时他已经醉得几乎人事不知,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会有被帅哥的眼神冻死的危险。
  白露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初夏疑心卫清远激起了她蓬勃的母爱。白露用大灰狼诱拐小白兔的温和语气哄劝醉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的卫清远:“对对对,邵棋是个王八蛋,欺负我们家清远,姐姐帮你揍他去!”
  “胡说!不准你说邵棋不好!”前一秒钟还控诉对方罪大恶极的受害者转眼就变成了护雏的老母鸡,跟个斗眼鸡似的梗着脖子目露凶光:“你给我道歉,邵棋没有一点儿不好。”
  眼见着白小姐头发冒烟要化身哥斯拉甩手不干了,初夏连忙做和事佬:“对对对,邵棋最好。”
  “你骗人,邵棋是个混蛋,他一点儿也不好!”
  喝醉酒的人最大,初夏唯有满头黑线地在旁边暗自垂泪:原来和事佬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赶紧把他弄回去吧。”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Rose指出了最中肯切实的当务之急,三个女人外加酒吧小弟齐心协力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卫清远送上了车。车子刚发动,他就开始“呜呜”的哭。初夏第一次看到男人哭,那样的一个大男人,蜷在座椅上,弱小的像个婴儿一样,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哭得仿佛要把心揪出来。经过刚才在酒吧那么一闹,她本来已经颇为无良地把这一出当成玩笑;可是现在见卫清远这样伤心地哭,她又蓦的难过起来,仿佛是感同身受一般。
  你看你看,我们都会在爱情里受伤;只愿跌的痛了就会成长。
  晚上回家的时候碰上秦林在楼梯口堵人,脚边满地的烟头,也不知道他究竟吸入了多少尼古丁。初夏安静地绕过他,自顾自地从包里掏钥匙开门。手被抓住了,秦林满眼血丝,怒气冲冲:“你上哪儿去了,大半夜的都不着家。” 
  她想将手从他手指间抽出来,他不肯放。初夏觉得讽刺,终有一天,她居然也能狗血地矫情一回,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的手指,用力决绝:“秦林,我的事情早已与你无关。”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在你妈妈的坟头上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现在你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的……”
  “秦林,你发过的誓还少吗,兑不兑现,也不差这一件。”
  十一长假连着中秋节放,足足有八天。初夏原本约了白露去自助游,想寄情祖国的大好河山了却世间红尘俗世。结果接电话的人声音沙哑没有半点儿精神。她深知对方是有家有业的忙人不比自己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逍遥自在,叮嘱倘若真撑不住赶紧上医院挂两瓶水去。电话那头白露却真像是颓了,嗯嗯啊啊几句就没力气搭理她。这下子初夏可真放心不下了,硬是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搭手一探脑袋,好家伙,居然发了烧。她心急火燎地给卫清远打电话,竟然没人接听,无奈之下只好请自己的表弟帮忙把人到医院去,吊了两天水才算完事。
  这么一闹,自助游是没指望了,初夏在家里呆不住,转了念头去福利院。福利院规模并不大,它的前身是一座修道院,早在龙庭上还坐着清朝的皇帝时就修成了。后来在日军侵华破了城大屠杀的时候还充当过庇护所,被烧了前面的大半,只剩下后面的一排房子被改建成了福利院。一直依靠社会福利机构的筹款和社会捐赠运转下去。初夏刚上大学起就一直在这里做义工,当了辅导员以后也经常组织班上的学生过来做些力?